第9章 跟蹤

跟蹤

十五-唐

距離杜禹帶領的東衡自衛隊合并入武裝游擊隊,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陸聞安和夏予銀比他們要早一些,但也只早了兩天而已。

人數增加,領導層變更。

這兩項重大變故造成的種種事項壓得唐遙有些透不過氣。

最麻煩的就是新隊員的背景調查。原自衛隊中有問題的隊員已經處理了,剩下的看着沒問題,也不排除沒有漏網之魚。

唐遙帶領着負責信息搜集的幾個成員忙碌了很久,天天工作到深夜,才堪堪完成了這項繁重而單調的工作。

遣散了那幾個成員,唐遙的目光轉向窗外。

這是一個溫暖惬意的下午。微風吹起一旁人工林的樹葉,傳來沙沙的聲音。小樓外的幾個居民正坐在一起聊天,時不時笑開了花。

雖然他前一晚剛熬了個通宵,但在這個時候,文科生的浪漫情懷突然開始發作。

出去走走吧。

他想。

感受一下初夏的氣息。

只可惜,他的腳步不聽使喚,越走越遠,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南窪區,這個著名的東衡貧民區。

這可不是散步該來的地方啊。

但來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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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有一個擺攤賣蔬菜的Beta中年婦女,面黃肌瘦,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嘴唇幹裂發紫,身上的衣服已經起了毛邊。她賣的蔬菜品相不怎麽樣,感覺像是剛從地裏挖上來的,連外面的爛菜葉都沒有去除——但勝在新鮮。

“這個菜怎麽賣?”唐遙湊上前問。

賣菜婦女的眼神一下子亮了,當下急急忙忙地表示,三支營養膏就可以帶走她所有的菜。

太便宜了。

這是在賤賣。

唐遙皺眉。

“欸那,兩支營養膏,買不買?”她還以為他嫌貴,匆忙地再次降價。

唐遙擡手,剛想阻止這沒有底限的降價,耳朵裏忽然傳入了只言片語——

“……郭北忻……機器……”

“幸好……不然……”

唐遙猝然回頭,恰好看到兩個高大的Alpha邊低聲說着話,邊拐過前方的一個拐角。

鶴臨人!

長時間的鬥争經驗告訴唐遙。

顧不上還在推銷蔬菜的Beta,唐遙疾走兩步,隔了段距離綴在那兩人的後面。

南窪區有很多七拐八拐的小巷,大一些的汽車和機器人都走不進來,人流量也密集,一個恍惚都可能跟丢。不僅如此,唐遙還不得不時時看看路邊擺攤的東西,和攤主交流,進而來掩蓋自己的跟蹤行徑。

對于唐遙來說,其實不難。

Beta的性別能很好地幫助他隐身在一群人中間,專業化的嚴格訓練又使得他的觀察力和敏捷度都達到了極高的水準,跟丢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他甚至有餘力開始思考他們剛剛的對話。

郭北忻,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機器……

哦,想起來了,是那個著名的當代機器人之父。他曾制造出各式各樣不同領域、不同功能的機器人,為天琴的科技和經濟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他怎麽了?

為什麽出現在了鶴臨人的口中?

他們要對他做什麽?

或者,他們已經對他做了什麽?

他想起來這段時間極不穩定的電壓。雖然鶴臨人聲稱已經盡快督促進行電路搶修,電壓依舊位于正常值以下,導致大量機器人無法運轉。

已經持續一個多月了。

唐遙直覺情況不太妙。

他集中注意力,試圖再從那兩個人的口中聽到一些信息。

“……他也翻不出浪花了。”

“是呀,他女兒,那小娘們看着挺不錯,沒想到是個烈性子,好幾個兄弟都在她身上吃了虧。”

“這種Omega就該去死。你說,隊長會怎麽處置她?”

“再不濟也得是砍頭吧……”

郭北忻的,女兒?

唐遙心中一寒。

他想起來一件事。

郭北忻唯一的女兒,恰恰是杜禹的未婚妻!當代機器人之父的獨女與軍政世家公子訂婚,這件事在當時還被傳為佳話。

按照這兩人的說法,郭北忻和他的女兒應該是被鶴臨人控制住了。前段時間刻意的機器人集體癱瘓事件,應該是趁機對這些重要的大型機器人進行檢查,以防止這位科學家在其中做手腳。

失去這位科學家,将是整個天琴,甚至是整個本星系的損失!

還有他女兒。

杜禹前段時間的崩潰和發瘋至今還歷歷在目,現在他的未婚妻又陷入敵營,危在旦夕。這不是又要把他狠狠地往深淵再推一步嗎?

雖然價值觀有些分歧,作為少校的杜禹的才能和影響力毋庸置疑。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是自己的隊友了。

“……又不是研發武器的,怕他什麽!”

“就是。真搞不懂那些……”

兩個鶴臨人依舊是一邊走一邊扯着無意義的閑話和抱怨,從中解讀不出什麽關鍵信息。更糟糕的是,他們開始聊一些沒營養的東西了。

“欸,昨天贏了多少?”

“沒多少。”

“別給老子藏着掖着,拿出來給兄弟們分享!”

“真沒多少!“

“至少請兄弟們吃個飯啊!又沒讓你買幾個人來玩玩。”

“……”

唐遙揉了揉眉心。

對于郭北忻和他女兒的囚禁,鶴臨軍方沒有公開發表,也不曾洩露出一點風聲,顯然時屬于秘密關押。

這樣的秘密關押,是不可能人盡皆知的。這兩個大大咧咧的鶴臨兵,很有可能就是負責關押他們的。

這兩人現在出現在這裏,是不是說明關押地點就在這個南窪區呢?

南窪區人多,也亂,房子破得各有特色,搶劫打人事件司空見慣,正是個藏人的好地點。

繼續跟着他們,說不定能确定一個大致的地點。

唐遙依舊與這兩個鶴臨兵之間保持着一定距離,讓他們盡可能在自己的視野之內。

走了一段路,人漸漸少起來,道路也更加狹窄。

沒有了一旁擺攤的人,唐遙不得不離開跟蹤目标更遠的距離,同時放輕腳步,随時尋找可供暫時遮蔽的地點,以防止被發現。

右轉彎,拐進一條更小的路。

他剛轉過來,恰好看見另一條小路裏走出來了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

不妙!

他心裏警鈴大作。

可此時再去捂住小男孩的嘴是不現實的。

他眼睜睜看見小男孩睜大眼,張開嘴,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響亮地叫道:“大哥哥!”

天真無邪的童音,打破了小路上單調的對話聲。

他看到鶴臨兵回頭,毒蛇一樣的目光就要射到他的臉上。

唐遙疾走兩步,微微側頭,将一部分臉藏在房子的陰影之下,一手攬住男孩,一邊裝作親密地帶着他往回走去,一邊小心的遞給他一個噤聲的警告。

不知道他看懂沒有。

“站住!鶴臨軍方檢查!”

唐遙只得停下,轉過一半身子,露出一個低眉順眼的讨好的笑。

“你,幹什麽的?”一個鶴臨兵問。

“剛,剛拿着家裏的菜換了些東西,打算回家裏呢。”

“什麽關系?”另一個鶴臨兵的眼神在唐遙與男孩之間逡巡、

“他,他是我鄰居家的兒子,剛好遇到了就,就順路帶回去。”唐遙磕磕巴巴的,臉上帶着小心翼翼的神情。

“剛剛跟着我們做什麽?”

“那是絕對沒有啊!我,哦不,小人,小人只是一個不小心拐錯了彎。哪敢跟着您啊!”

大概是唐遙臉上的誠惶誠恐不似作僞,鶴臨兵終于還是擺擺手,沒有接着盤問。唐遙也匆匆鞠躬,帶着男孩向右一拐,離開了這條小路。

一開始走的還只是略快,等走出幾百米後,他一手攬起懵懵的男孩,開始狂奔起來。

這個孩子是在上次帶着兩個隊員來這裏附近發營養膏時認識的。

本來,他們發營養膏都是悄悄進行的,不露面,一般人也聽不見他們發出的聲響。可就在上次,他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這個餓暈過去倒在街邊的小男孩。他們将一支營養膏用水稀釋開,喂給了這個孩子,耐心地等到他醒來,才匆匆離開。

他也沒想到,這孩子就這樣記住了他的臉。

唉。

跟蹤是沒法繼續跟蹤了。

剛剛他情急之下臨時編的一通瞎話,只要仔細一想,就會發現明顯的邏輯硬傷。等那兩人回過味來,怕是會直接追殺他們。

就在他那麽想的時候,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身後傳來了奔跑時鞋子敲擊地面的“咚咚”聲,隐約有人高喊“站住”。

他加快速度,不予回答。

“砰——”

毫無征兆的,一聲槍響在寂靜的小路上炸開。

唐遙護住男孩,就地一滾避開襲來的子彈,斜眼向後方看去。

果然是那兩個鶴臨兵!

反應真快。

他一撐地面,再次以沖刺的速度向前方奔去。

身後的槍聲接連不斷,他不得不不停變換奔跑的運動軌跡,以防止被子彈擊中。

天色已經漸漸變暗,貧民區的人們大多都已經收攤回家。對于這小路上接連不斷的槍聲,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人往往都懶得理會——燒殺搶劫,在這個地區早已泛濫成災。即使在清晨打開門,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屍體躺在地上,也不會大驚小怪。

路上的水泥地已經布滿裂紋,上面還帶着一層細小的沙子,跑起來一不小心就會打滑;路邊幾個破舊的垃圾筒早已被疾奔而過的唐遙踢倒,作為暫時阻攔鶴臨兵的屏障;耳邊是槍響聲,以及子彈飛過與空氣的摩擦聲。

唐遙能夠根據聲音在腦中模拟出它們的軌跡,從細密的子彈軌跡中找到躲避的時間和位置,因而邊跑邊躲,倒是沒有中一顆子彈。

如果他沒有抱着這個七八歲的男孩,沒有在這之前熬了個通宵精神不濟,敵人的子彈沒有這麽不要錢地狂打的話,他憑借這個技能就可以擺脫險境。

可是沒有如果。

唐遙感覺自己的體力在一絲一毫地流失,身體的速度和敏捷度都開始下降。然而敵人緊追不舍,并沒有顯示出不支的跡象。

不太妙。

一滴汗從額頭上劃下,恰好滴在懷中男孩的臉上。

男孩已經完全傻了。他僵直着身體,像一只繃緊身體的貓,冷汗淋漓,面色發白。

如果唐遙尚有餘力,他會去安慰一下,讓男孩稍稍放松些。他這樣保持不動對于當前來說是挺方便的,但是誰知道他緊張過頭後會不會突然抽搐什麽的,這就可能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男孩其實是無妄之災。

盡管他什麽都不知道,但如果将他随便丢棄在那裏,鶴臨兵為了打聽到更多有關唐遙的信息,很有可能會對這個孩子痛下殺手。

又看到一個垃圾桶。

唐遙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踢倒它,而是借助着垃圾筒的高度直接躍起,跳到路邊圍牆的上面,試圖翻越圍牆,另尋出路。

只能兵行險招了。

可當唐遙剛剛躍上圍牆,還沒來得及保持平衡,懷中的男孩抽搐了一下。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一邊倒去,恰恰撞上了一顆子彈的軌跡。

如果身體繼續倒下去,這顆子彈軌跡的終點——

将是男孩的頭部!

半空中,唐遙竭盡全力轉身,剛用手臂護住男孩的頭部,手臂上就傳來一陣劇痛,随即兩個人狠狠地砸在水泥地上。

唐遙墊在下面,後背痛地失去知覺,整條左手臂好像已經炸裂——

但還好。

唐遙眨了眨眼睛,泛着雪花點的視野稍稍清晰了些。

還好翻過了圍牆。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感覺嘴裏滿是鐵鏽味。

“對,對不——”男孩抽抽噎噎,眼看着就要哭出來。

“噓。”唐遙阻止他說話。

得跑。

得趕緊跑。

他無視後背和手臂仿佛被碾碎搬的劇痛,掙紮了兩下,才總算扶着圍牆站起來。

深吸一口氣,用心理暗示麻痹自己的痛覺神經。

他助跑,再次躍上一道圍牆。

接連翻了三四個圍牆後,他将男孩安置在一個破舊的雜物房裏,拿雜物将他整個人遮蔽了起來。

走之前,他簡單安撫了一下對方,并答應之後一定會回來接他。

他又接着跑。

翻了兩道圍牆,走過一戶人家的鐵皮房屋頂後,他故意用垃圾桶砸牆,發出一聲巨響,用來吸引敵人的注意。

奔跑的腳步聲出現了!

唐遙再次深吸一口氣,繼續狂奔。

月上中天的時候,他才停住了腳步。

身後的腳步聲和槍聲消失了有一段時間了。

應該是成功擺脫了。

唐遙靠在冰冷的鐵皮房牆壁上,弓着背,喘着粗氣,整張臉汗液淋漓。這時,手臂上的傷像突然醒悟過來,割肉剜骨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黑,差點倒下去。

不行。

不能倒在這裏。

唐遙竭力保持自己的神智,用匕首割下自己一圈衣擺紮在傷口上,看着眼前一陣明一陣暗不停交錯的視野,死死地打了個結,以盡量防止血液流失。

子彈還在裏面。

他其實應該慶幸,那兩個鶴臨人用的是微型H314手槍,子彈本身的威力并不大。

否則他這條手臂怕是直接廢了。

休息了十多分鐘,感覺稍微緩過來了一些,他就繞了另一條路去接那個男孩。

盡管比不上往日,他的腳步依然輕得像貓,走過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的身影融入房子和古怪機器的影子,即使有人經過,也只會以為那是一陣夜裏再尋常不過的風。

接到男孩,将他送回家裏,叮囑他這段時間盡量不要出門。

他又走了另外一條路回去。

到達小樓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萬物在慢慢蘇醒。人工林裏已經傳來清脆的鳥鳴。

唐遙此刻卻只想一頭栽倒。

然而手臂上的炸裂痛感提醒着他。

還是先去處理傷口吧。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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