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叔
第67章 小叔
“來啦,一大早敲什麽敲。”
姚桂芝打開院門,還當外頭是來拜年的,瞧見門口站着一個渾身散發着酸臭味的乞丐,當即皺着眉頭嚷嚷開。
“臭乞丐,大過年的敢上門來找晦氣,我非打死你不可!”
說着抄起掃帚就要打。
漢子舉起胳膊擋着腦袋,踉跄着後退兩步,嗓音嘶啞道:“大、大嫂,是我。”
“誰是你大嫂,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老娘這裏攀親戚,我看你是讨打!”
姚興福聽見動靜,出來道:“大過年的喊打喊殺像什麽話!”
那漢子瞧見姚興福,看不清樣貌的臉上,流下兩行濁淚。
“這位兄弟,家裏也沒啥吃的,我讓婆娘給你拿兩個餅……”
“大哥……”
姚興福頓住,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問道:“你、你叫我什麽?”
漢子上前一步,顫聲道:“大哥,是我,景林……”
“你、你是三弟?”
姚景林顫抖着點點下巴。
姚興福看着衣衫褴褛的三弟,眼眶發酸,他将人領進屋,讓姚桂芝燒了熱水,又取了套衣裳,等姚景林收拾妥當,握着三弟手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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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你連個消息都沒有,你知不知爹娘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姚景林哽咽道:“是我不孝,當初魔怔了,為了考取功名,竟連爹娘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姚桂芝插話道:“小叔可考中了?”
姚景林似有千斤重般搖搖頭,嘆息道:“不過是一場夢,是時候醒了。”
“大哥,爹娘的墳在哪兒,我想去祭拜他們二老。”
“不急,讓你嫂子燒幾道好菜,咱哥倆好好聊聊。”
姚桂芝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燒啥好菜,家裏都大半個月不見進項了,哪還有好菜。”
小叔一走就是十來年,當初信誓旦旦說不考中便不歸家,如今灰溜溜回村,是想賴上他們家還是咋?
姚興福黑着臉道:“昨兒村裏殺豬,買的三斤豬肉都吃完了?”
姚桂芝見他打豬肉的主意,叉着腰鬥雞一般吵嚷開。
“姚興福我警告你,休想打豬肉的主意,那是留着給寶財交束脩的!”
姚景林不想大哥為難,說道:“大哥,還是先去祭拜下爹娘吧。”
“不用。”姚興福臉色越發不好看,皺着眉頭道,“竈房裏不是還有臘肉,去炒了。”
“不行,今兒吃了我拿啥回娘家?”
“死婆娘,我說話不管用了是不?”
姚景林面上有些難堪,扯着嘴角道:“大哥,飯就不吃了,你将爹娘墳地在哪兒告知我就成。”
“我陪你去。”
“不用了,只是還得跟大哥大嫂借些紙錢。”姚景林窘迫道,“我一路上花光了盤纏,如今身上只剩下一張身份玉牌。”
姚興福沉聲道:“還不快去取,再拿壺酒。”
姚桂芝不情不願去了。
待姚景林拿着東西走出大門,姚桂芝便砰的一聲将院門甩上。
她回到堂屋對姚興福沒好氣道:“你打算把老三安置在哪兒?我告訴你家裏可沒地兒給他住。”
姚興福道:“玉珠也不能回來住了,把她那屋收拾出來給老三住。”
“玉珠咋就不回來了?大過年的回趟娘家不是應該?他宋家要是敢拘着我女兒,我跟他沒完!”
姚桂芝牙齒咬得咯吱作響,“都怪姚沐兒那個小賤人,芝麻大的事兒都要報官,不然玉珠怎麽會被宋家關在宅子裏不準外出?都是你養的好哥兒!”
“好端端的,你提那個小畜生幹啥。”姚興福糟心得不行,灌了口酒道,“那就讓老三跟寶財擠擠。”
“不行,寶財要溫書,誰敢打擾到我兒我跟他拼命!咱寶財已經是童生了,山長說明年有希望考中秀才,這節骨眼老三住進來不合适,再說三弟好手好腳的,賴在大哥大嫂家算怎麽回事?”
“你想把老三趕出去?”姚興福皺着眉頭,“老三剛回來,身無長物,這麽冷的天兒,你把他趕出去是想凍死他不成?”
姚桂芝道:“凍不死,村西頭不是有處荒屋嗎,我抱床被褥過去,仔細打掃一下,也能住人。”
見姚興福有些動搖,她軟下語氣繼續說道:“三弟年歲同我差不多,讓他住在家裏,村裏難免會有人說閑話,你可別忘了,寶財念書是要考察家裏名聲的,咱做爹娘的可不能給他拖後腿。”
姚興福徹底被說服。
親生兒子不争氣,只有這個繼子還算機靈,才十一歲就考中了童生,要是好好培養,日後說不準能撈個官兒回來當當。
他點頭道:“那就按你說的辦,只是村西頭那屋子荒廢已久,得找兩個人來修繕修繕才可住人。”
姚桂芝道:“放心吧,村裏有的是漢子,我這就去找兩個把屋子修整出來。”
姚桂芝哪會這麽好心,找人修房子不要銀錢的?想讓她出銀子給外人修房子,做夢去吧!
姚桂芝抱着床舊被褥去了荒屋,往滿是灰塵的床板上一擱,拍拍屁股走了。
姚景林祭拜完二老,本想同大哥借些銀錢緩解燃眉之急,卻被姚桂芝攔在了院外。
“不是我不讓小叔進,當家的出門了,叔嫂獨處一室,被人發現了不好。”姚桂芝拎着個破包袱,嫌棄地遞過去,“村西頭有處宅子,收拾收拾就能住,被褥已經給小叔抱過去了。”
姚景林黝黑的臉皮帶着羞愧,他接過包袱,艱難開口:“大嫂可否借一錢銀子,半月內一定還上。”
姚桂芝一臉鄙夷。還?拿啥還?把銀錢借給你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姚桂芝不想給,可說到底是當家的親兄弟,還真能讓他凍死餓死不成?
想着把錢袋裏,用來買米面的二十文錢給了姚景林。
“家裏實在沒有更多借給小叔了,過些日子寶財要交束脩,還要買筆墨,小叔也曉得念書有多費銀錢。”
姚景林點頭,捏着二十枚銅板,啞聲道:“這些便夠了,多謝大嫂。”
待人走遠,姚桂芝朝地上啐了口。
“呸!一把年紀了還要靠大哥大嫂接濟,不嫌丢人!”
姚沐兒對姚老大家發生的事絲毫不知,這會兒正被夫君哄着喂湯藥。
他瞅了眼黑乎乎的藥碗,委屈道:“苦。”
沈季青拿出梅子也不管用,最後答應陪着一起喝,這才願意。
一碗湯藥,你一口我一口,轉眼便喝了個幹淨。
沈季青遞給夫郎一粒梅子。
姚沐兒含着梅子,舒展眉心。
在床上躺了一頭午,心情總算好了些,胃口也變好不少,晌午吃了大半碗米飯,肚皮撐得直發緊。
與夫君一起去大伯跟翠荷嬸子、楊阿嬷家拜了年,回到宅子身邊多了三個小尾巴。
林哥兒、虎子,還有楊山。
林哥兒領着嗷嗚同小黑、小白玩耍,虎子與楊山蹲在一旁,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嫂子,虎子今年也七歲了,你跟大成哥沒想過送他去書院念書嗎?”姚沐兒做着繡活,偏頭問沈月娘。
後者嘆道:“咋沒想過,我跟大成還去書院問了,可徐山長明裏暗裏要我們交五兩銀子才肯考慮,加上束脩每年最少也得二十兩,我們兩口子哪出得起。”
“聽說大河村族裏出銀錢蓋了學堂,孩子們念書都不用去鎮上,在自家村子裏就能念,要是咱村也有學堂就好了。”
姚沐兒道:“是挺好,可咱村沒有秀才,就算學堂蓋起來了,也沒有教書先生願意到村裏授課。”
“可不,咱村都十來年沒出過秀才了,就是考中了,要麽全家搬去鎮上,要麽去了府城,沒一個願意待在村裏的。”
“嫂子別急,現在日子好過了,銀錢攢個幾年就有了,再說咱送孩子去念書,也不是非要考個功名出來,會認字看得懂契書,在外頭別被人诓騙了去就夠了。”
“我也是這麽個打算。沐哥兒,你瞧我這花樣繡的成不?”
“挺好,拿去鎮上能賣個五六文呢。”
沈月娘聽了一臉高興。
兩人做了會兒繡活兒,姚青雲領着秋哥兒進了院子。
“嫂夫郎,榆錢樹抽芽了,再過一陣子就能蒸榆錢吃了。”
姚沐兒看着三句話離不開吃的秋哥兒,笑着道:“好,到時候給你做好吃的。”
姚青雲将從山上撿來的柴,收整到柴房,出來便聽沈氏站在堂屋門口問:“不是同秋哥兒出去逛了,咋還帶了柴回來?”
“路上順道撿的。”想起回來聽見的消息,又道,“聽村裏嬸子說,二伯娘家過些日子要蓋青磚房呢。”
沈月娘接話道:“昨兒季河回來了,往家帶了不少銀錢,沈栓子他娘親眼瞧見的,說是有個百十兩呢。”
沈氏驚道:“季河幹的啥活計,出去一趟竟能帶回這麽些銀錢?”
“左右不是啥正經活,沈栓子他娘說人都瘦脫相了,二娘不說找大夫來給季河瞧瞧,反而到處嚷着家裏要蓋新房呢。”
“這是瞅大姐家起了新宅子,眼饞呢。”姚翠荷進院道,“如今季河小子帶了銀錢回來,可不得趕緊把宅子蓋上。”
姚翠荷吃過晌午飯便去村口,跟那些嘴碎的婆子唠了會兒,不出半刻鐘,誰家新媳婦兒睡到日上三竿,誰家漢子在外頭偷了人,連誰家飯桌上多了根雞腿兒都曉得了。
她說着聽來的八卦消息,“聽說季河小子被人抓去挖銀礦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氏道:“這咋可能,朝廷征收曠工可都是發了文書的,私抓壯丁可是重罪。”
“所以這季河小子才能跑回來,不然早被官府抓回去了。”
姚翠荷一家子沒多待,坐了會兒便走了。
晚食後,姚沐兒坐在桌邊泡完腳,将手搭在夫君肩上,任由漢子将自己抱上床。
“夫君,你覺得二伯家堂弟被抓去挖礦的事,是真的嗎?”姚沐兒好奇道。
沈季青說:“二伯娘說沈季河去了溪山府,那裏礦山多,被拉去挖礦不無可能。”
姚沐兒把衣裳遞給夫君,躺進暖烘烘的被窩裏,打着哈欠道:“還好逃出來了,聽說有好些黑礦,只要進去了,一輩子都出不來呢。”
“睡吧,我去把水倒了。”
姚沐兒閉着眼睛搖頭,“等夫君一起。”
沈季青勾起唇角,道了聲:“好。”
然而等他收拾完回到卧房,床上人已經抱着枕頭睡着了。
他表情無奈,攬過夫郎肩頭,動作小心地将人摟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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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天氣回暖。
家裏積蓄攢了小一百兩,夫夫二人便商量着,到牙行将鋪子買下來。
這日隅中,食肆忙過一陣子,姚沐兒便與夫君帶上銀子,一同去了牙行。
那牙人還記得他們夫夫,瞧見二人進門,熱情招呼道:“我沒記錯的話,您二位這月的租金已經交過了。”
姚沐兒道:“我們是來買鋪子的,夥計你幫我們看一下,西街都有哪些鋪子出售,要比現在租的鋪子大些的。”
“我幫您瞅瞅。”
片刻後,那夥計道:“有兩處合适的,二位看看可喜歡。”
那兩處鋪子是大,可一處位置不太好,一處離二伯家悅來酒樓太近,自己跑去開吃食鋪子,實在有些不合适。
“夥計,還有其他的沒?”
“沒……有有有,方才落了一處,您隔壁那戶人家這兩日要出售,就是地方小了些,不過要是兩處鋪面都買下,将其打通了能大出不少,後院房間也多,用來安置夥計再合适不過。”
自打食肆開起,姚沐兒便一直沒見過隔壁鋪子裏的人,這會兒要賣鋪子,大概率是不會再回來了。
“這鋪子布局跟咱們食肆差不多,修整起來也快,只是若要動工,鋪子就得暫時歇業。”
姚沐兒有些拿不準主意,“夫君,你覺得呢?”
沈季青道:“也不用完全打通,中間開個門便好。”
姚沐兒眸子亮起,“對呀,我怎麽沒想到!”
夥計在一旁豎着耳朵,見二人打算買下,心底一陣狂喜。
“這兩處鋪子規格差不多,價位也都一樣,一間四十二兩,兩間就是八十四兩。”夥計湊近了道,“我與兩位老板也算老相識了,便給二位算個最低價,一間只要三十八兩。”
見二人不說話,夥計着急道:“不能再低了,這鋪子旁人來買少于四十兩不賣!”
沈季青看得出夥計給的實誠價,便沒再往下壓,夫夫二人交了銀錢,揣着房契出了牙行。
拐出巷口,姚沐兒望着對面街道,不确定道:“夫君等等,我好像看見小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