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 5 章
江晚月站在湖邊,瞳孔驟然收縮,溪水不深,可慶官一個孩童,仍甚是危險。
江晚月望着冰冷的溪水,腦海中乍然閃過九懸灣深不見底的冰淵,她輕輕打了個冷顫,不敢往前,反是顫抖着後退了幾步,環顧四周,無助道:“小公子落水了……有人嗎……”
冬日清冷,鶴園偏僻,周遭空無一人,慶官并未出事,只是在溪中撲騰哭鬧,但數九寒天,也斷然不能再溪水中久待,一來一回找人也要耗費不少時辰,江晚月閉上眼眸,深吸口氣,脫下身上的白色狐氅,下水朝着慶官的方向走去。
冰冷的溪水剛到大腿,江晚月每走一步,白皙的面色愈發泛白。
腦海裏再次浮現碎裂的冰面,寒涼刺骨的漩渦……江晚月頓住腳步,失了血色的唇輕顫,穩了片刻才繼續往前走。
謝璧站在高處亭中,望着艱難走入溪水的纖細身影。
站在他身側的雪影立刻對周遭侍女道:“夫人已親去救公子,你們還不快去幫忙?!”
幾個侍女亂作一團,想要去接應,謝璧道:“過膝之水而已,有何慌張?!”
雪影躊躇道:“我擔心夫人……”
江晚月已在水中抱住了慶官,涉水走向岸邊。
謝璧負手觀望,淡漠沉穩:“她生于岸畔,最是善水,無妨。”
明明最是善水,可方才她救慶官時,竟猶豫了幾瞬。
也許是她怕弄髒了狐裘,或是擔心丢了自己貴夫人的身份……
謝璧眸光冷了冷,大步走去岸邊,江晚月此刻已經從湖中出來,濕漉漉的裙衫顯出幾分狼狽,面色更是蒼白。
謝璧視線落在江晚月身上,脫下氅衣遞給竹西,竹西會意,雙手捧給了江晚月。
正想上前,忽聽哭聲響起,衆人側頭,剛上岸的慶官掙開衆人懷抱,一屁股坐在岸邊,鼻涕眼淚流了一臉,正嗚嗚哇哇在一旁哭着,謝璧看向嗆咳不止的慶官,眼神沉了沉:“小公子為何會出現在此地,乳母呢!”
乳母戰戰兢兢的上前,跪地禀道:“小公子聽說夫人在此地喂鶴,就想來看看,奴婢也攔不住……”
慶官小腿掙紮着,嘴上卻還不住道:“我要小鶴,我要玩小鶴嗚嗚……”
謝璧眼眸沉沉望向面色蒼白若冷玉的江晚月,語氣威嚴:“就算小公子喜鶴,遂他願将鶴引出便罷,為何弄成了這般模樣?”
這仙鶴本就是父親豢養,進貢陛下玩賞的畜生。
在最開始時他也曾和慶官一樣,對鶴好奇想多親近,卻被父親呵斥,後來謝璧才曉得,這些鶴,是謝家特意邀寵之物。
陛下可随意玩賞,自家人卻玩賞不得,真是好生可笑。
話音一落,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江晚月,誰都能聽出這話中的責備,也都能聽出其中的責備指向了誰。
江晚月垂下眸,她向來不願和旁人發生沖突,此刻只是沉默。
謝璧卻冷冷追問道:“為何無人聽小公子吩咐?”
慶官有謝璧撐腰,立刻壯了膽子:“對啊對啊,我就要玩小鶴嘛!”
江晚月抱着謝璧的氅衣,手掌被柔軟的溫度包裹,倒讓心下更是酸澀,她低着頭,輕聲解釋道:“這次是我阻了慶官,想着鶴最是清貴,經受不住孩子玩弄。”
謝璧聞言冷笑,忽然湧上一股怒氣:“本就是養來賞玩的東西,是鶴經受不住玩弄,還是你想留着它們取悅誰!”
他最厭阿谀獻媚之人,江晚月眸光清淺,如被山泉洗滌。
他本想着她是天性純澈之人。
誰知卻和東都旁人一樣,想着取悅上意。
江晚月擡眸,怔怔望向謝璧。
明明昨夜兩人還曾同枕而眠,她想着今後兩人會漸漸走近,可沒曾想不過一日,謝璧仍像陌生人一般陌生——不,甚至還不如陌生人,最開始兩人相見的時候,他也是謙和溫潤的,何曾像此刻般冷厲漠然?
可她來喂鶴,從來沒想過要取悅誰。
她只是惦記着他而已。
在這府中,她不願和誰争執,只想着養鶴默寄情思,可他為何還是會不悅?
江晚月心頭酸酸澀澀的,若是以往,她也就自己吞咽了委屈,可如今……江晚月想起昨夜謝璧在月光下清朗的笑,抿抿唇道:“我沒想取悅誰,我養鶴,就是因了……因了喜歡……”
雪影笑着打圓場:“夫人喜歡,小公子也喜歡,夫人不能因了自己的喜歡,就不讓小公子碰了啊……”
江晚月喃喃道:“鶴生來愛潔,本就該……就該清清靜靜的……”
話未說完,她看到謝璧又不耐的皺了皺眉峰。
此事并非她的錯,若是換了旁的伶牙俐齒之人,定然知曉如何應付,可她卻不知該怎麽自辯。
她就是想護着院子裏的鶴。
也許是因了旁人叫謝璧鶴郎,也許是因了第一次見謝璧時,他的身側有鶴翩飛……
和謝璧有關的一切,她都恨不得捧在心尖,不得沾染一絲塵埃。
她自己都說不出口,覺得幼稚可笑。
江晚月捏着帕子,指尖和眼角都泛了紅。
她還沒來得及披上他的氅衣,冬日冷風吹起衣衫,将腔子裏的一顆心也吹冷了。
謝璧凝視溪邊默然垂頭的妻。
她面色蒼白羸弱,讓人生憐。
他暗嘆一聲,溫聲對慶官道:“好了,你前些時日不是喜歡那匹烏雲踏雪的幼馬,今兒就讓人給你買了回來養在府裏,以後三叔帶你騎馬可好?”
慶官一聽騎馬,眼眸登時亮了,不再去扯着鶴不放,反而不斷追問小馬。
謝璧抱起慶官,你一言我一語,漸漸走遠。
江晚月怔怔望着謝璧背影,冬日的暖陽給他鍍了一層微微泛暖的金色,如皓月清冷,又如熹光溫暖。
他最終幫了她,暗中護住了鶴。
江晚月心底湧起的寒冷,又被一陣甜蜜的暖意驅散。
他是她的夫君,自然會在外人面前,站在她這邊。
“夫人……”秋璃聽聞消息快步趕來,看到濕漉漉獨自站在溪邊的江晚月,心裏一陣酸澀,她上前為江晚月披上狐氅,輕聲道:“夫人,不若咱們先回吧。”
江晚月壓抑着咳嗽了兩聲,望了望謝璧離開的方向,随後轉身緩緩走出鶴園。
*
此事過後,謝老夫人也被驚動了,她向來愛惜慶官,直接封了鶴園,嚴令乳母不許慶官和江晚月見面。
像謝府這等人家,自不會疾言厲色的呵斥苛責兒媳。
但如此不避人的做法,也無疑是在落江晚月的面子。
謝府的下人皆在議論這位過門不久的夫人,江晚月卻恍若不知,每日只安靜坐在窗畔,凝視着池中的凋零殘荷,腦海中掠過的,仍是初見謝璧時,謝璧立于舟中,群鶴環繞而飛的場景。
她未曾想,安安靜靜養鶴,也能惹出這麽多事端。
好在那些鶴也有下人照料,也算得個清淨。
江晚月心思又回到了謝璧身上。
經了今日的插曲,謝璧會不會對她生了厭?
昨夜之後,她不可避免的對他多了期待,想和他拉近距離。
可這才第一日,就成了這番模樣。
以後他們二人的關系,會不會戛然止步,或者回到最初?
甚至……比最初都還不如。
江晚月心中一酸,指尖顫了顫,幾乎要落下淚來。
正在此時,房門被敲了幾下,秋璃開門,來得竟然是謝璧貼身的小厮竹西,後頭還跟了個郎中,竹西笑着對江晚月道:“姑娘落了水,郎君不放心,特意叫來家裏的郎中給姑娘瞧瞧,開些溫補的藥,免得落下病根。”
江晚月擡眸,屏息道:“這郎中,是……是郎君叫來的?”
竹西笑道:“當然,郎君特意吩咐的。”
江晚月怔了怔,她沒曾想到,走後的謝璧,竟然還惦念着她的身子,會特意想着請個郎中給她瞧瞧。
江晚月鼻尖泛酸,只要是和謝璧有關之事,她的眼皮子就很淺,動不動就想要流眼淚。
恰逢此時,竹西又笑着說:“這也是郎君找出來送給夫人的,還說既然夫人喜歡鶴,不若就将這硯臺送給夫人吧。”
江晚月低頭。
竹西捧着一個端雅瑩潔的端石硯臺,硯面上刻了栩栩如生,細頸高擡的鶴。
江晚月站在原地半晌,才緩緩伸出手,小心翼翼接過這刻了鶴的硯。
這是謝璧送她的禮物。
本以為那福字,是二人僅有的緣分,沒曾想,他們竟成了夫妻,更未曾想,謝璧會如此有心,特意送她一方鶴硯……
縱然他當時語氣冰冷急切了些,可也是擔心慶官的安危,事後他還想着為自己尋郎中,送鶴硯……
江晚月的指尖輕輕拂過鶴的羽毛,端硯堅硬,可她的動作卻甚是愛惜,怕驚醒誰的夢境般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