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第 9 章
更何況,這是謝璧親自買于她的,當時,他還親口誇了她好看。
步搖插在發髻上,江晚月心頭也鎮定不少,那未曾謀面的秦婉夫人,也不再那般讓人畏懼了。
江晚月挑了一身碧色曳地紗裙,她膚色細白腰身如束,宛若仲夏清荷。
出了府門登上馬車,江晚月和謝璧一同去了秦家。
謝璧的眼眸擡起,先在江晚月身上停了一瞬,後又落在她身後的黃犬身上,眉心蹙起。
江晚月忙道:“大福素來愛跑鬧,在府裏拘着也不自在,我這次也想着帶它去散散心。”
張家新開的徽園面積甚大,還特意辟了處的奇獸軒,為了湊趣,衆人也都将愛寵帶去一道玩樂,有人帶了貍貓,或是貔貅,猞猁,獵豹獵犬等,甚至有人帶了畫眉鹦鹉,江晚月将大福帶去倒也正常。
江晚月心頭惴惴不安,陪着笑解釋了。
還好謝璧只是多看了一眼,未曾多說什麽。
張家是開國時因戰功受封的國公,在京城也是數得着的勳貴世家,秦婉家又是文官清貴,兩人新建的徽園一開園,衆多京城貴胄高官,都來捧場相賀。
謝璧長身玉立,江晚月雲鬓花顏,二人一同出現,氣氛靜了一瞬。
幾個京城貴女都移開眸光似是看向別處,餘光卻隐隐從二人身上劃過。
謝璧被稱為東都玉郎,向來如玉樹瓊枝高不可攀,如今身側卻跟随了一個梳高鳳髻,笑容昳麗的年輕女子。
這便是謝家遵循婚約,娶來的民間之妻嗎?
女子容貌并非明豔灼目,氣質卻如泠泠山澗清泉,明淨素婉,尤其是眉眼潋滟清濯,在美人遍地的京城,也難找出匹敵者,因此她站在名震京都的謝璧身側,竟甚是相配。
“謝夫人也來了。”衆女眷對視一眼,皆笑道:“夫人倒是很少出來應酬。”
她們本想着謝府從民間娶來的妻定然是容貌粗鄙之人,誰知容貌昳麗,甚是絕色。
江晚月輕輕勾了勾唇,沒有開口說話。
在這等場合,她不知該如何行事言語,唯恐做錯了事丢謝家臉面。
江晚月盡職盡責的扮演好謝夫人,沉靜站在謝璧身側,唇角噙着最妥當溫婉的笑意。
縱使不曾刻意看向周遭,江晚月也能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朝他們二人看來。
她的夫君,向來光芒萬丈,不管走到何處,都吸引無數目光。
今日,這些所有看向謝璧的目光裏,也有了她江晚月的身影。
衆人正三五成群湊在一起說笑,大廳倏然靜了一瞬,謝璧擡眸,眸光頓了頓。
長廊盡頭,一個年輕少婦發髻上簪了朵鵝黃色的玉蘭,穿了一身綴有寶珠的流仙裙,腰身纖細體态婀娜,正是今日的女主人秦婉。
秦婉錦衣華裙,杏眼清淩淩的望着謝璧,任誰都能看出她有話要說。
謝璧眼眸頓了頓,墨玉般的眸轉到江晚月身上,不着痕跡道:“你先去後堂,和幾位夫人聊聊。”
江晚月低低答應一聲,提步要離去。
她從謝璧身邊走過時,謝璧又道:“此處不比家裏,言行務必謹慎。”
江晚月乖順的點點頭,忙朝屋後的長廊走去。
耳邊的喧嚣談笑聲漸漸遠去,直到此時,江晚月才意識到臉頰上的笑早已僵住了。
方才,她也瞧見秦婉出現在了月臺,秦婉走過來後,謝璧就将不着痕跡将她支到了後頭。
江晚月自嘲一笑。
謝璧是擔心她會心裏不平嗎?還是,不願她知曉他們曾經的過往。
其實,這也不算什麽。
她就算看到,又有何資格插手幹預?那是謝璧從前的錦繡人生,和她如同在兩個人間。
她驟然出現,是上天給謝璧出的一道難題。
若非早有婚約,且恰好被皇帝忌憚,謝璧定然是不願娶她的吧?
江晚月輕輕揉了揉僵住的臉蛋,依謝璧之言,徑直去了後院。
*
秦婉站在謝璧對面,眼眸微紅。
秦婉和謝璧從小一同長大,在很小的時候,瞧見京城街上有迎娶新嫁娘,她都會忍不住幻想長大之後,自己和謝璧成婚的這一日。
誰知天意弄人,謝璧遵循婚約娶了一個村婦,三月之後,她最終嫁給了多次上門提親的張典。
比起對面的秦婉,謝璧仍冷靜沉穩。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婚後的秦婉,乍然見她梳着婦人髻,還有些不适,但看她過得富足安樂,謝璧也放下了心,淡淡道:“張夫人安好,這徽園建得真是用心,臨池水閣旁的山體甚是精美,堪稱巧奪天工。”
聽到謝璧對自己的稱呼,秦婉心中滿是酸澀,強笑道:“那和陛下造園時的花石綱是同一批,宮中特意賞下來的,也是陛下的恩典。”
兩人寒暄後,一時都不曉得要說何事,氣氛緩緩凝結,二人相隔而立,沉默了片刻,謝璧低聲道:“前些時日,多謝夫人悉心相助,若非那場鶴舞,今日謝璧恐不能前來道賀了。”
秦婉微微皺眉,她曉得謝璧脫險是因了那場鶴舞,卻不曉得他為何要像她道謝,可秦婉向來聰慧,她眼眸微蕩,已将心中的疑惑壓下去,唇角含笑,輕輕柔柔:“我們二人之間何須道謝?你平安無事便好。”
畢竟人多眼雜,二人淡淡寒暄幾句,便各自離去。
秦婉長裙曳地,面龐含笑,朝屋後的長廊走去,對貼身丫頭春香低聲道:“謝夫人在後院呢?”
“在後院和夫人姑娘們說話呢,說來這還是謝夫人頭次出門,那些夫人們都圍着她,很是熱鬧。”
秦婉淡淡一笑:“她還真是風光。”
語氣溫和輕柔,字裏行間卻有一股酸澀的妒意。
春香聽了微微嘆息。
謝夫人,不知是多少京城姑娘豔羨的稱呼,而這份榮耀,本該是屬于夫人的。
江晚月坐在後院花窗畔,花木掩映,恰好遮住了她的身影,兩個年紀略大的貴婦在窗外并肩走着,對話甚是清晰:“當時不都說謝秦兩家情投意合嗎?這才多久,一拍兩散了……”
“是啊,當時連訂婚的風聲都傳了出來,如今一娶一嫁,倒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惜了,滿京城後生就屬他們最般配……”
兩人遠走,對話也漸漸模糊。
江晚月屏息良久,待二人走遠才想起喘息,不知為何,整個手都在顫抖。
原來他們二人之事,不止身邊親近人知曉,全京城高門大約都曾聽聞過……
他和她是天生璧人,旁人議論着他們的往事,也為他們此刻的結局遺憾惋惜。
而自己的出現,突兀,可笑,拙劣又多餘。
“謝夫人怎麽一人在此處呢?”有夫人瞧見了江晚月,立刻笑意盈盈過來搭讪道:“謝郎君最近忙于國事,夫人在家想必也是很閑的,夫人有空了不若也去我府中坐坐,我平日也總盼着有個人陪着說話呢。”
另一個少婦湊過來,笑着道:“如今你家夫君放了外任,你平日定然閑得很,妹妹如今正是新婚蜜裏調油,哪兒有時辰去找你閑聊?”
衆女眷聽罷,不由輕笑出聲。
謝璧雍容高潔,冷峻淡漠,這謝夫人瞧着也是清冷溫婉的人,真難想象兩個這般性子的人,回到家是如何相處的。
她們忍不住想要窺探幾分,旁敲側擊,捂着嘴輕輕起哄說笑。
江晚月沉默,任由她們說笑。
她第一次出門,被東都衣香鬓影,滿身珠翠的貴女貴婦圍着,難免有幾分無措。
可聽着她們的談吐,又覺得這些京城貴女,和碧胧峽的年輕姑娘們別無二致。
江晚月性子并不是一味的溫婉沉靜,自小生在山河水澗,長成的也是明麗外放的性子。
自從來到東都,某種情緒就收束着,她此刻不再是碧胧峽的姑娘,而是謝璧的夫人,她不知一個得體夫人面對這些事該如何應對,又在揣摩之中,忘記了如何做自己。
說笑之間,秦婉出現,圍哄江晚月的女子皆到了秦婉身側,去圍着光彩奪目的正主說笑。
秦婉笑着看向自己的好友:“媛媛,你不是說要給我帶賀園禮,我倒要看看你給我帶了什麽?”
楊媛指着秦婉笑道:“瞧瞧,只一心惦記着你的禮,我既然來了,又怎麽敢忘。”
今日徽園開園,來往慶賀的都是京城權貴,她們帶的禮物也都不菲。
楊媛笑道:“婉兒,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步搖嗎,從小就喜歡收不同的步搖戴,我今兒才特意給你帶了個別致的。”
江晚月指尖猛然一顫。
秦婉她……喜歡步搖嗎?
謝璧淡笑望着步搖的畫面,再次清晰的出現在江晚月腦海。
江晚月屏息,這些時日,每次一想到那夜的謝璧,心中忍不住湧上一陣甜蜜的暖意。
可他當時,是真的……認為她戴着好看,才将那步搖送與她的嗎?
江晚月心頭一墜,不願再想下去。
“不過……這位謝夫人頭上的步搖,可比我送的雅致多了。”那好友話音一轉,衆人都齊刷刷看向江晚月,好友回過頭,笑着看向秦婉:“婉兒,你覺得呢?”
江晚月墨綢發絲整齊盤起,瑩潤的白玉步搖并不奪目,淺淺露出一截,映射着純澈潔白的光影。
很像他喜歡的意趣。
秦婉恬靜眸光掃過一絲陰霾。
她早就聽跟着謝璧的人回禀過,十五那日,謝璧和江晚月一同去了京城看燈,謝璧還特意送了江晚月白玉步搖。
因此她才事先和好友楊媛說好,讓她特意提一句步搖,原本也只是想讓這位謝夫人心裏別扭,沒曾想江晚月今日也不知有意無意,竟專程帶了這步搖來耀武揚威。
“妹妹這步搖好看,我手頭存了不少步搖,還沒白玉步搖呢。”秦婉不動聲色的笑道:“妹妹摘下來讓我瞧一眼。”
衆人都眼巴巴的望着那白玉步搖,江晚月斂眸,輕輕将步搖取下。
“這白玉的質地,還真是萬中無一。”秦婉目光劃過步搖,顯然甚是喜歡:“我這镯子也是前幾日剛買來的綠花翡翠,和妹妹換這玉步搖如何?”
那翡翠清亮通潤,想來是不可多得的極品,江晚月蜷了下指尖,輕聲道:“若只論玉,還是夫人的镯子更勝一籌。可那步搖,是家夫所贈,不便和旁人交換。”
秦婉怔了怔,似乎略微踟蹰,楊媛朗聲笑道:“在東都,咱們之間換個首飾都是常有的事,不像民間,拿走一個,就如同搶走了你的命。”
“這翡翠色澤很透亮瑩潤,拿着吧妹妹。”有女子笑着幫腔:“不會虧了你的。”
江晚月眉心輕蹙。
她已将自己的意願平和清晰的說了出來。
可這些人仍置若罔聞。
江晚月聲音也冷了下來:“我已說了,這是家夫所贈,不好給外人。”
“原是因了這是夫君所贈啊。”一個華服女子笑道:“那更簡單——不過這只是一個步搖而已,難不成你夫君只送過這一個物件給你,你才這般珍惜?”
江晚月一怔,此時,勸告她的聲音此起彼伏:“對啊,回頭讓你家謝郎君再送一個給你不就是了?他又不是小氣之人……”
“夫君送的有何稀罕?家中屜裏那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有什麽舍不得丢不開的?”
“對啊,妹妹,換個首飾就當交個朋友了。你剛來東都,更該和我們多走動走動……”
衆人圍着她你一言我一語,江晚月不習慣被人這般圍在中間議論,鼻尖都急得冒出細小的汗珠,她伸出手想将秦婉手中的步搖拿回來,堅定道:“這個真的不能換……”
秦婉沒提防江晚月會直接動手,眼眸微睜:“哎,你……你怎麽還動起手來?”
秦婉身旁的好友登時眉眼一豎,竟然猛推了一把江晚月的肩,不可置信提高音調道:“哎,你這個村婦,欺負人啊!這裏可是東都!”
衆貴女皆是秦婉好友,見狀登時一陣喧嚷,紛紛上手推搡江晚月,有人則站在江晚月身側作勢勸架。
江晚月被人群圍在中間,滿眼望去皆是甕動的嘴唇,視線所及,皆是顫抖的手指。
江晚月咬唇,正要出聲,忽聽一聲淩厲兇狠的犬吠響起,一只通體黃白色相間的大狗從院外瘋狂沖進人群,撕咬住秦婉的外裙,清脆裂帛聲響起,秦婉裙擺一角被扯破,滿地皆是跳動的珍珠。
江晚月吹了聲哨音,如往常放船時一樣叫了聲:“大福!”
大福水汪汪的黑眼睛圓溜溜,憨态溫順,總是帶了笑顏,如今卻兇狠的呲牙擋在江晚月面前,對着秦婉等人狂吠不止。
秦婉已被趕來的人護在身後,顫抖着道:“這是從哪兒來的畜生。還不拖出去打死!”
江晚月忍無可忍,擋在大福前頭,冷聲道:“東都是天子腳下,凡事都講道理,你們非要如此欺人嗎?”
秦婉還未說話,一道清冷的男聲不重不輕的傳來:“這是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