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 11 章
謝璧默了一瞬,今日崔漾恰好去京郊辦事,回來後對他說似是見到江晚月在河畔獨自傷懷,似是在垂淚。
謝璧原還半信半疑,當下親眼瞧見,才曉得崔漾未曾認錯人。
幸得是崔漾瞧見,若是旁人看到他夫人對河而泣,不曉得要編出多少是非。
只言片語傳到宮中,他這些時日的用心也算是白費了。
謝璧眸光落在江晚月微微紅腫的眸上,他的妻向來白皙的眼尾泛紅,清姝的眉眼透着脆弱委屈,纖細的腰身如同搖曳飄搖的蒲草,讓人忍不住想回護。
謝璧環住江晚月纖細的肩頭:“平白無故哭什麽?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我已從民間尋了幾名陪犬婢女,定然能将大福照顧妥當,它過的日子比在碧胧峽要好得多。”
說罷,謝璧遲疑片刻,伸出手,揉了揉妻的腦袋。
江晚月一怔,謝璧手心的溫度落在頭頂,那份踏實的溫暖傳到心裏,讓她漸漸覺出安定。
江晚月擡眸,燭光下,謝璧眼眸裏有幾分倦意,他今日上朝忙于公事,已是疲憊,卻能耐下心來撫慰她,開導她的心情……
也許,這已是很好的處境了。
他如此有心,自己也要懂得知足。
謝璧道:“以後我陪你去莊子裏住幾日,總歸還是能見到的。”
江晚月壓下心頭酸澀,她擡眸,泛紅的眼眸望着謝璧低聲道:“多謝夫君,夫君不必因此事挂懷。”
謝璧眼眸裏盈了淡淡的血絲。
國事繁忙沉重,她卻因這等小事神傷,讓他更為疲累。
江晚月調整情緒,對着謝璧露出清淺溫婉的笑意。
*
關越和謝璧商議好計謀,關越一回燕都,便暗中訓練兵士部下,卻在北戎兵士挑釁燕都時,按照旨意按兵不動,隐忍不發。
燕都離北戎最近,北戎兵士近日來愈發挑釁滋事,經常有小隊人馬搶掠兵士和百姓,衆兵士皆忍無可忍。
關越按照謝璧信中所講,以靜待時機之由穩住将士,日夜勤加操練,只盼一舉鏟除邊患。
謝璧在戶部,也借着北戎兵士在城池外挑釁之機,提出将黃河以南的重要郡鎮城牆修葺加固。
誰知蔡沖卻在朝廷上笑道:“各個郡縣城牆皆完好堅固,若唐突修建,定擾亂民心,天下無兵戈之禍,百姓夜不閉戶,依臣看,城牆不必修建……”
謝璧将城牆的圖紙展開,懇切道:“陛下,京城以北的幾個邊陲重鎮,城牆皆是前朝所留,經歷洪災,雨水,兵戈,已不堪一擊,臣想在城基之上加高加固,并加建炮臺,串樓等……”
靖寧帝皺皺眉,打斷道:“你可知這些要消耗多少民力物力?!”
謝璧拱手道:“為陛下建園的皆是能工巧匠,定能将城牆修建完好。”
靖寧帝冷聲道:“紙上談兵,退下吧,此事不必再議。”
當今朝廷無錢,建園都捉襟見肘,卻要建無用的城牆。
豈不是給朝廷尋麻煩?
朝廷避戰,北戎卻愈發咄咄逼人,關越頻頻送信:“北戎明面恭敬,暗中備戰,還請大人向陛下禀明此事,早做準備,以免受制于人。”
謝璧捏着信箋,甚是無力。
如今陛下對虎視眈眈的北戎視若無睹,他也無能為力。
如今只能盼着關越在邊境快些打了勝仗,滅掉北戎的氣焰。
*
邊境戰事一日緊似一日,東都卻仍是安然靜谧,日頭漸暖,春日漸近,桃花杏花次第複蘇,許多人醞釀去春游。
望着窗外的春光,江晚月心底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婚後的第一年立春,男子照例要去女方家中,送些肉類,糕點,土特産等禮物,在碧胧峽的風俗中俗稱走春。
不止是碧胧峽,京城也有這個規矩。
婚後,謝璧并未陪江晚月回門,畢竟兩家門第太過懸殊,衆人都默認若是此事宣揚出去,定然會給謝家造成不少困擾,因此心照不宣的,皆将這門婚事隐隐瞞住,未曾告知碧胧峽的人。
回門時,謝家只讓一個高等仆婦去了碧胧峽,給江家等人送去了禮物。
可此事終究是不妥,連謝老夫人面上都有幾分過不去,那時她便讪讪道:“這次回門先罷了,待到明年走春,你們再一同回去。”
謝老夫人也許只是随口一說,卻被江晚月記到了如今。
她想見她的外公,外公的船業生意愈發興隆,聽說在潭州都是數得上號的,從家書中來看,每日都極為忙碌,可江晚月卻總覺得,外公是寂寥孤獨的。
自己出嫁後,外公身旁便沒有親人了。
她想多陪陪外公,以後有了機會,她還想帶外公來東都轉轉。
江晚月也想帶謝璧回碧胧峽。
縱然二人已比剛剛成婚時好了許多,可謝璧總是疏離禮貌的。
可若是回了家,一切也許都不一樣了。
他們二人從京城到碧胧峽,一路可乘船而行,像一對兒最自在的民間夫妻,在山長水闊中順流而下。
待到了碧胧峽,她就可以帶謝璧去岸邊看看蘆葦和蓬蒿。
她還能穩穩的泛舟劃船,帶他去芙蕖深處。
她還要給他做當地的酒釀鲈魚,糯米茄子,擂椒板栗雞……
江晚月托着腮,對着花窗的竹影細細思索和謝璧去到碧胧峽要做的事。
她還會用竹子,芭蕉葉做很多可愛的小動物,會用小小的竹子做出笛子。
他還未曾聽過她的竹笛聲,更不曉得她學吹的第一首曲子,便是初識那夜,他吹得曲目……
*
雪影将謝璧的衣衫找出來,熏香後放在了箱子裏。
謝璧正巧看到,随口道:“怎麽收拾起衣衫?”
雪影笑着旁敲側擊道:“郎君可是忘了,再過十日,立春就到了。”
謝璧漫不經心道:“立春為何要收拾衣衫?”
雪影一怔,才意識到謝璧心中并未記挂走春一事,便笑道:“夫人這不是剛進門一年嗎,頭一年的立春,郎君是要和夫人一同回去的啊。”
謝璧緩緩皺起眉心。
如今朝政繁忙,關越在邊境,也全靠他傳遞京城消息,若是他此時抽身去了碧胧峽,恐怕政事有變。
雖說邊境不一定在此時傳來消息,但萬一有了消息,自己不在京城,大概要錯失時機。
至于妻的家鄉,何時回都無甚差別。
謝璧沉吟片刻,自己在心底已經做好了決斷,走近房內,翡翠香爐前,江晚月背對着門,聽到響動,微微側頭。
瑩潤優雅的脖頸,小巧挺翹的鼻尖,他的妻永遠都似在安靜垂頭,逆來順受。
謝璧目光落在江晚月的側影上,聲音清冽:“最近朝堂事務甚多,過幾日,我要去外地一趟。”
江晚月心裏一沉:“郎君去何地,要去多久?”
“這倒不一定。”謝璧看向江晚月,開門見山:“只是這次走春,我恐怕不能和你一同回鄉了。”
“可……”江晚月壓下心頭的失落,局促的抿抿唇,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詞:“可按照習俗,都是要夫妻二人同去的……”
謝璧默然,雖說娶了碧胧峽的女子,也該遵循當地的規矩,但習俗一事,都是女從男家,再說以謝家的身份,确實不便前往。
“如今時機不妥。”謝璧望着江晚月清豔的側臉,沉吟道:“晚月,河北湖北的奏報,皆說各地匪患嚴重,外頭局勢混亂,你最好也莫要去。”
不管何時,奏報總是會有些不太平的事情,謝璧特意偏重了這部分,江晚月果然信了幾分。
“我已經很久未曾見我外公,”江晚月抿唇,仍有幾分不甘道:“我很想回家看看。”
“我又何嘗不知?”謝璧握住江晚月的手:“從京城到碧胧峽,一路要過不少關隘,聽聞不少地方已有了難民,晚月,我不放心你獨自前去。”
江晚月眸光微閃。
謝璧在喚她的名字,眼眸認真懇切。
“聽話。”謝璧拍了拍妻的腦袋:“既然外頭正亂,不妨擱置些時日再回——待到以後有了空閑我們一道回去,想來外公也定會諒解。”
江晚月思索片刻,終于點點頭:“那等你忙罷朝事,過幾個月,我們再一起回去可好?”
謝璧薄唇挂着笑意:“好,今年夏日,定要讓你見到外公。”
謝璧對碧胧峽并無好印象,他依稀記得上次去時恰是炎熱的夏日,街上擠滿了人,望向他的眸光滿是谄媚傾慕。
碧胧峽的民居離水岸近,窗戶一開,便是密密匝匝的成片蚊蟲。
當時他被咬了不少腫脹的包,那片窮山惡水,夏日如此,春日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
縱然走春只有幾日,想來也甚是波折煎熬。
更何況,身陷那等天高皇帝遠之地,怕是會遇到心懷歹意,或是攀附之人。
江家唯有一個外公,如若江晚月想念家人,大可把家人接來京城住幾日享清福,犯不上要他以身犯險,再去那等偏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