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 18 章
謝璧卻始終面色沉沉,上馬車後,周遭唯有謝璧江晚月二人,謝璧開口,聲音透着幾分冷意:“裴家究竟是怎麽回事?”
江晚月輕輕握緊手帕,聲音沒了奏對皇帝的坦然,略微有幾分發緊:“裴家有幾樁生意經手祖父,長子裴昀曾來過我家幾次,因當時并不知曉和謝家的婚事,祖父确是交換了庚帖……”
謝璧沉默半晌。
他并非心胸狹隘之人,此時卻覺得胸腔狹窄甚是沉悶:“你們統共見過幾次?裴家在永州也算是名門大戶,主動向你家求的親?”
江晚月緩緩握緊手中的帕子。
謝璧的追問,倒讓她覺出幾分可笑。
謝家交換信物後,十幾年都未曾露面,這十幾年來,他和秦婉情投意合,京城衆人皆知,這十年來,就算她和旁人來往,乃至成了親,又有何錯?
江晚月擡眸,沉默良久,忽然輕聲道:“若非偶然有人認出謝家的家徽,若非江家千裏來京尋親,想必此刻,我和夫君,還是陌路人吧。”
謝璧神色僵住。
江晚月平靜道:“謝家許是心血來潮定了親,自是不會屈尊探尋,正因如此,這麽多年,那信物的主人才杳無音訊。”
江家身在碧胧峽,無權無勢,要查婚約,何其艱難。
可謝家當時位列首輔,手握重權,真心要查,動動手指便可。
可最終,還是江家千裏萬裏,主動找尋到京城。
“外祖父不會讓那虛無缥缈的信物毀了我的一生,祖父有他的籌謀,皆是為我考慮。”江晚月垂眸:“後來得知婚配之家,外祖父重諾,遣人上京尋你。”
江晚月隐瞞了真相。
外祖父知曉訂下婚約的是身為首輔的京城謝家後,非但未曾急着去攀交,反而想毀了信物。。
她那時和裴家的婚約已穩,裴家家世清白,裴昀已進了武備軍營,前途遠大,且離家也近。
而謝家,雖位高權重,卻遠在京城,況且,這麽多年音信全無,可見并未上心。
外祖父只當女婿未曾和謝家訂過親,想讓江晚月順順利利嫁給裴家,一世安穩。
和謝家的婚事,是江晚月哭着求來的。
大雪飛揚的寒冬,外祖父門外,積雪階下數尺,她在風雪中默然跪着,手上還緊緊抓着被外祖父丢掉的玉連環。
外祖父嘆了一句癡兒,随後認命,派人進京尋覓謝家。
不過就連對外祖父,江晚月也未曾說過是因對謝璧一見傾心而執着婚事,只說是父親的安排,不願違反遺命。
她總算求來了婚事,每日欣喜的親手縫制嫁衣,外祖父卻嘆口氣。
當時謝家只讓她一人去京城,丫鬟也不必帶,只說京城有的是體己丫頭,外祖父為此事怒過,可江晚月還是笑着安慰了祖父,執意孤身進京。
到了大婚那夜,她才再次見到謝璧。
他挑開蓋頭,匆匆瞥了她一眼。
燈火朦胧,江晚月能察覺到他居高臨下的目光,疲憊之下,有幾分淡薄的悲憫……
那時,他只當她是陌生人,如今,也并未全然将她當妻相待。
如此夫君,又有什麽立場,帶着責問的語氣問她曾經。
江晚月緩緩道:“我和裴家碰面過幾次,皆謹慎守禮,未曾逾矩,但夫君你既未曾參與我的過去,自也不必過問。”
謝璧被江晚月的态度激得一怔,反倒冷笑一聲:“既無愧于心,怎麽問一句都能讓你如此不快!”
謝家之婦,不說出身高門,至少要家世清白,謝璧知曉妻的性子,未出嫁之前,定然不會做出格之事。
但一想起妻曾和旁的男子有往來,甚至互換了庚帖,他便如鲠在喉。
那座按春盤而建的房,本是想給妻的生辰驚喜,謝璧心頭發悶,索性一句未提。
*
京城高門,凡是誰家過生辰,壽誕,或是有弄璋弄瓦之喜,皆是要送禮相賀的,江晚月身為謝家夫人,此次生辰又被皇後擡舉,京城的命婦貴女們皆也備好了禮,絡繹不絕依次送到謝府。
若珊是頭一個來的,她送了江晚月一個金線編制的蹴鞠球,還相約和江晚月一同打馬球。
江晚月笑着謝了,她極是喜歡若珊明媚張揚的性子,倒讓她想起從前在碧胧峽做姑娘的日子。
若珊拉着江晚月笑着去了後院說體己話。
若珊是王府貴女,謝老夫人自也樂得媳婦和她走得近。
但心裏卻納悶。
江晚月不過上不了臺面的農家船女出身,真不知像若珊這種貴女,是怎的瞧上她的,二人又能聊什麽話題。
後院長廊,若珊甚是親熱的拉着江晚月喋喋不休:“姐姐,你說我怎的沒有早遇到你呢,你家的那些貨船,運的貨物又好又快,次次穩當,我父兄都說不愧是我的朋友,真是靠譜。”
江晚月笑道:“我還要謝謝若珊姑娘給了我家這筆生意。”
若珊眨眨眼道:“姐姐,聽說你按照貨物和地點,估了各個航線的利弊,連所用船型都考慮了,皆寫入家書了?”
江晚月謙和道:“我只是牽線而已,具體事宜,還是由外祖父和舅舅拿主意。”
若珊笑笑道:“我就知曉姐姐是個能幹的,這生意越做越大,自是好事,不過你可莫要說給謝家任何一人,尤其不能讓謝家老夫人知曉。”
江晚月望着她神神秘秘的模樣,忍俊不禁:“我曉得。”
*
江晚月從後院笑着出來,瞧見謝璧和謝老夫人正在徐徐展開一個卷軸,上面隐約畫了幾條魚尾缤紛的魚。
謝老夫人對江晚月道:“方才你沒在場,真是可惜,張小公爺的夫人,秦尚書的女兒剛才來過,特意給你送了一幅她親手畫的畫。”
謝璧眸光凝在畫上道:“她素有才名,曾有人出百金求她一畫而未得,她肯将自己親手所繪于你慶生,也是有心了。”
謝老夫人看了江晚月一眼:“改日你好好給人家道聲謝。”
秦婉方才親至,說此畫是九懸灣中的彩尾魚。
秦婉未曾多說什麽,謝璧心中卻微微刺痛。
他始終記得秦婉的獻魚之情,這幾條珍稀翩然的魚兒,曾由秦家輾轉交由內監,救他出了獄。
江晚月不由多看了幾眼那畫。
那畫上魚尾搖曳,日光透過湖面折射,愈發顯得魚兒靈動斑斓。
這确是一幅不錯的畫作。
但她并未求過秦婉的畫,也并不願她的禮物出現在她的生辰上。
她不該向秦婉道謝。
謝老夫人還在欣賞那畫,笑道:“婉兒素是個有才的,你們也算是書畫雙絕,她既送了這畫來,不若你題詩于畫,到時候挂在書齋,也是一件雅事。”
謝璧點頭:“還是娘有心——這彩尾魚畫得栩栩如生,甚是靈動,兒要好好想想題什麽詩。”
江晚月凝視那畫,終究輕聲道:“彩尾魚,并不是這番模樣。”
謝老夫人皺眉,謝璧淡笑道:“彩尾魚世所罕見,你又如何知曉它的模樣?”
彩尾魚生于開州九懸灣,極為珍稀罕有,平日深藏湖底,唯有在凜冬冰封之時,才會在淺湖游曳,捉捕彩尾魚堪稱九死一生,除了親自捕魚的漁夫,也唯有東都貴胄有緣一見。
江晚月垂下眼簾,終究未曾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