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 19 章
燕京,關越收到謝璧的信,立刻拆開來看。
他仔細看罷,給了身邊的将領:“你看這封信是何意啊?”
那将領看了半晌道:“謝侍郎千裏迢迢,寄來的信怎麽通篇都在說和妻捕魚的閑話。”
寄往軍中的信,中間可能要經過好幾道審查。
謝璧信中未曾明說之意,關越卻心領神會。
“你以為他說的是捕魚,其實說的是如何對付北戎人!”關越道:“想讓魚鷹捕魚,先要敲擊船艙,引魚入湖底,我們若是和北戎直接交手,定然不是對手,也必然要将對手引至利于我們作戰的地帶。”
關越沉思片刻:“北戎進犯燕京,已不是一日兩日,我們的騎兵不能和北戎正面對戰,但若是将北戎兵力引到山谷之中,自可聚而滅之。”
将領怔了片刻:“将軍的意思是,誘敵入谷?”
關越點點頭,眸露欣喜道:“我軍騎兵不能和北戎作戰,但軍隊人數卻遠遠多于北戎,燕京有兩萬兵馬,遠的自不必說,京城,兩河地區就有十幾萬兵馬,牢牢圍住北戎精銳,再把各路糧倉全部堵上,耗也要把他們耗死。”
不得不說,謝璧這封信,讓關越甚是激動興奮。
原來只要有足夠的兵力引誘北戎并進行圍攏,截住糧線,便能殲滅北戎。
關越心裏大約有了數,暗中吩咐派遣了幾個心腹将領。
*
夏日東都炎熱,到了晚間,夜風吹拂湖面,送來陣陣清涼,在花船歌舫上消磨時辰,既解暑,又能玩樂,因此東都的夏夜,上到高門貴胄,下到黎民百姓,都喜歡雇個船,在湖上吹吹風。
只是黎民百姓多是雇多人共坐的搖橹船,世家大族則是包下多層畫舫。
京城船家也知曉如何做京城人的生意,特意花巨資籌備了場湖面煙花大會,地點就在城郊西河。
不少世家高門都想去看看熱鬧,早早定下了西河的畫舫大船。
崔漾邀請謝璧時,謝璧本無甚興趣,腦海中忽然掠過江晚月望着西河的側臉。
她是在水畔長大的,對此事定然是感興趣的。
謝璧又立刻想起,從上次入了大理寺到如今,母親便一直未曾舒心過,不若也帶上母親。
還有慶官,向來是愛玩愛鬧的,帶他坐船定然極為開懷。
謝璧對崔漾道:“你也替我家訂一艘船吧,船型不必張揚。”
崔漾怔了怔,打趣道:“你家?怎麽?你要帶着嬌妻老母一起去坐船嗎?”
他本來想邀謝璧一同去船上飲酒,如今謝璧既然想要和家人同坐一艘,那他自然要抽身而退。
“也罷也罷,成婚後果真不一樣了。”崔漾笑道:“又是買發簪,又是去郊外,我想你是要讓陛下的人看看呢,結果還上了瘾……”
江晚月知曉崔漾來了,想着讓丫鬟備些糕點,此刻恰好走過竹林,恰好聽到崔漾這句笑語,登時心口緊緊一縮。
原來還有這份隐情。
果然是有這份隐情。
一時間,江晚月怔怔站在竹林一側,周遭景物似乎都模糊了,不知為何,情緒卻格外平靜,好似心底始終萦繞疑問,如今總算得到了答案。
是個無比不堪,卻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江晚月逃似的快步離開了竹林,她不願聽謝璧淡然含笑的回答。
好似他波瀾不驚,唯有她,生出癡心妄想,一顆心又被狠狠摔在地上。
謝璧聲音卻冷了:“她是我夫人,我待她如何,和朝政無關,你以後莫要口無遮攔。”
謝璧向來溫潤清隽,可此刻清湛的眸子卻透出凜凜冷意,崔漾一怔,賠笑道:“對不住,是我唐突,以後再不拿夫人玩笑了。”
*
京城高門的圈子并不大,崔家幫謝家訂畫舫的事,很快傳到了秦婉處。
秦婉聽罷,倒是微微沉吟:“你說謝家全家都要去西河看煙花?”
春香道:“想是沒錯,還是崔公子去訂的船。”
秦婉淡淡道:“你去,也訂一艘畫舫。”
春香答應着便要出去。
*
趁着用膳,謝璧将此事告知了母親和慶官,慶官自不必說,高興的蹦蹦跳跳,就連謝老夫人,也是一臉喜形于色。
唯獨江晚月,垂頭夾面前的菜肴,看不出太多情緒。
謝璧心頭沉悶。
謝璧還記得剛成親那時,妻總會給自己夾菜,若自己特意吃了,妻昳麗眼眸會瞬間亮起,宛若天際晚星。
妻很久未曾主動給他夾菜了。
謝璧壓下心頭沉悶,含着笑意主動問江晚月道:“夫人以為如何?”江晚月放下勺子,眸光低垂:“西河我也見過很多次,船也坐過的,這次夜游西河,我還是不去了吧。”
謝璧一怔,從前的妻,從不會壞他興致,記得有次他心血來潮帶她去山寺看桃花,她一路臉色蒼白卻仍陪他到了山頂,後來才知道那日她是來了月事,為了不掃自己興致,才勉力堅持……
而這次,他特意為她張羅了船上夜游,她卻興致缺缺。
看着江晚月無波無瀾的側臉,謝璧心頭忽生出幾分慌亂無措,他想妻和他同去,想要和她一同看湖面煙花。謝璧沉默片刻,開口道:“你從前都是白日去,晚上的風景大有不同,再說家人盡享天倫之樂也熱鬧……”
江晚月平靜點頭:“一道去也好,也讓老夫人熱鬧熱鬧。”
*
煙火大會這一晚,西河湛藍沉靜的水波在月光下泛起浮動的漣漪,寬闊的河面上相隔幾米就有一艘裝有朱紅欄杆的畫舫,此次包下畫舫的皆是高門大戶,他們幹脆将湖面也封鎖起來,平日裏的獨木舟,搖橹船皆沒了蹤跡,河畔倒站滿了等着看煙火的百姓,他們接着月光燭光,依稀能看到随波而動的靜谧畫舫,輕紗帷幔後,有人影走動。
謝家特意包下了一整座畫舫,畫舫兩層高,共有六個廂房,最好的還是二層中間那一間,觀景視野極佳,謝璧在東側甲板和崔漾吃酒談天,壓根未選房間,幾個随行的丫鬟小厮大都安置在了一層,謝老夫人拉着慶官,徑直去了二層最好的廂房。
慶官瞧見廂房裏的松軟床榻便要上去蹦,明媽媽有幾分猶豫,攔住道:“老夫人,夫人在後頭呢,這房如何分配是不是要問問夫人的意思?”
“我還在呢,何須問她?”謝老夫人冷哼道:“慶官年紀小,我也要選個舒服的房才不暈船,她一個生在水畔的人,還會暈船不成?難道她還要和慶官争高低?就算她真的問了,就說是我做的主。”
明媽媽正要說什麽,忽然看到廊道處有裙角閃過,江晚月身穿湛藍紗裙,手持團扇,微微笑着道:“自是依婆母的意思,我無礙的。”
慶官則絲毫不客氣,早已在床榻上蹦來蹦去了。
畫舫行于碧水之上,緩緩向前。
謝家畫舫相約一尺處,有一個尺寸稍小些的精巧畫舫,燈籠紅穗在風中一蕩一蕩,秦婉提着裙擺站在甲板上,伸着脖頸朝謝璧的畫舫張望。
畫舫之間離得太遠,有個身影隐約是謝璧,卻看不甚清楚,秦婉對劃槳人道:“瞧見東邊的那個畫舫了嗎,能不能再離它近些……”
那劃槳人看秦婉直勾勾的模樣,也依言朝東邊的畫舫劃動。
月光灑落在甲板上,結下一地銀霜,謝璧和崔漾兩人一杯一杯喝着酒,有一個面龐清秀白皙的侍女怯生生湊上來,叫了句:“崔公子……”
崔漾帶着醉意擺了擺手,他剛聊罷朝政,笑道:“今兒你帶了母親妻兒,我本不該擾你,你陪陪她們吧,我也去歇着了。”
謝璧緩緩吃着酒,席間,崔漾帶來的愛妾已遣侍女來催了數次,可自己這邊,卻極為安靜。
謝璧擡眸看了眼二層畫舫,只能瞧見燈盞晃動,隐隐聽到慶官的笑聲。
也不知妻此刻在做何事。
謝璧對月吃酒,搖頭道:“無妨,也沒誰需我陪。”
崔漾已站起身,頓了頓笑道:“你婚後不過一年,正是柔情蜜意之時,夫人自是不能離了你的。”
謝璧摩挲白玉扳指,沉默未語。
崔漾忽然想起一事,笑道:“不過你夫人也是真有本事的,能接住安王的生意,非同一般啊。”
謝璧一怔,皺眉:“什麽安王的生意?”
崔漾面上也微微一驚:“怎麽?你竟不知曉嗎?”
崔漾父親正是督管漕運的官員,知曉最近安王分派的物件,皆由永州江家運送,因他是謝璧好友,知曉謝璧妻家姓謝,也是在永州,便留了個心眼,待運送的漕船到了,才發現船長就是當初将江晚月陪嫁大船開來京城的男子。
崔漾将始末大致和謝璧講了講,笑道:“真好啊,安王可是個大主顧,江家接了這門生意,我看着也是風生水起,我看他們江家的人,也皆是實在靠譜的,船只配備也極好,這對安王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崔漾喋喋不休說了幾句,便擺擺手下了船,和那侍女下了船,一同坐接洽的小舟劃向自己的畫舫。
江晚月在一層最西邊房中剝橙子,把柑橙皮貼在秋璃穴上,輕聲道:“可好些了?”
秋璃忍着暈船的惡心,惶恐道:“多謝夫人,我無事了……”
這是她第一次上船,沒曾想一踩上船板,就覺得搖搖晃晃,沒多久便天旋地轉,整個人都暈了起來。
也多虧江晚月攙扶住她,将她送到廂房休息。
船上載客人數有限,江晚月貼身的女侍只帶了她一人,船上剩下的大多是老夫人的丫鬟們,江晚月不願驚擾她們,便親自照顧起了自己。
秋璃望着江晚月瑩潤精致的側臉,心裏一陣酸澀。
她從小侍奉人,卻從未見過江晚月這樣的主子。
旁人關懷丫鬟。口頭問候兩句也就是了,她卻攙扶着自己躺在床上,親自照顧着……
她何德何能,遇到這樣的主子啊……
秋璃正感念着,忽然門簾一掀,謝璧沉着臉進來,嗓音也有幾分冷意:“先随我出去,我有事同你說。”
江晚月将柑橙皮貼心的放在秋璃觸手可及之處,緩緩跟在謝璧身後走了出去。
兩人一走到甲板上,謝璧便劈頭蓋臉道:“你接了安王江上的生意?”
江晚月怔了怔,點點頭:“此事還多虧了若珊。”
“停了吧。”謝璧斷然道:“從前的也就罷了,從今日起,安王的生意不要再沾染。”
江晚月也吓了一跳,忙道:“是安王有事?還是那貨物……”
謝璧頓了頓,皺眉道:“安王無事,船上也都是正經貨物。”
江晚月松了口氣。謝璧的語氣卻低沉,透着明顯的不悅:“你只考慮這兩點,就接下了這樁生意?”
謝璧負手道:“你可曾想過謝家世代官宦,乃是鐘鳴鼎食之家,為何要跻身商戶,與民争利?”
江晚月怔了怔。
清冷月光落在謝璧瓷白如玉的臉龐上,愈發顯得他光風霁月,清隽不染凡塵。
今夜的月光讓人想起初遇他時的景色,不知何時起,這月光開始冷得讓人心尖發顫。
“你說的是謝家,做生意的并不是謝家。”謝晚月深吸口氣,緩緩道:“是江家。”
“此事江謝本是一體,”謝璧拂袖:“畢竟若非謝家,江家能攀得上安王的生意?!”
從前的妻甚是乖巧,對他也并無隐瞞,所經之事,總會悉數告與他。
可她如今沾染了安王的生意。
如此大事,她從未告訴過他。
他是她的枕邊人,此事卻由旁人告知。
謝璧沉下面容:“謝家是何等人家?朝野清流,路遇安王這等勳貴親爵,都想繞道而行,你卻偏要去沾染!若那船上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謝家也要進這攤渾水!”
江晚月望着向湖面灑下清輝的月亮,忽然輕聲道:“來東都這麽久,我還沒怎麽看過謝府外面的月亮,因為我怕,我怕我出了府,會給謝家惹麻煩。”
“成婚這麽久,我最好的朋友,還不曉得我嫁給了誰,因為我怕,我怕我的親友一沾上謝府,就會給謝府帶來麻煩和災禍。”
“所以我的外祖父再想我,也從來不曾來京,他也怕,幾十年了,風裏來雨裏去的,未曾怕過什麽,到老了他怕了,怕因了江家,因了他,給謝府添麻煩。”
“但凡可能給謝家惹麻煩的事,我都不會做,哪怕惹麻煩的可能是萬分之一。”
“外祖父何其慎重,和安王的生意,他早就思慮好了,船上的貨物,檢查了一次又一次,所有的人,都是找的最穩妥的……”
江晚月緩緩擡眸,眸中含着剔透的晶瑩:“可你還說怕惹麻煩。”
“若我的出現,真的給你帶來如此多麻煩,那……”江晚月閉了閉眸,輕吸了一口清冽的夜風,緩緩道:“不若日後各自安好,互不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