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 29 章

因了江晚月的讓步, 這次過渡甚是平靜,畢竟有實實在在拿到手裏的利益,衆人的心也漸漸安穩。

剛接到客船沒幾日, 江晚月便将中等客船五十人的削減為二十五人, 六十人的削減為三十人,騰出的空間則建廚屋生竈爐, 供給船上餐食。

待到船廚建好, 再請上幾位廚娘跟船, 以後客人上船, 不必自帶幹糧,船上即可用餐。

此事一出,剛被安撫好的衆船員又撂挑子了:“若按之前的法子, 一船能有五十人,每個人十文錢, 便是五百文,就算如此,我們都賺不了多少, 如今将五十改為二十五, 轉眼間少賺一半銀兩, 豈不是更要斷我們的生路嗎?!”

憑空少了一半錢,船工一個個心如刀割。

英哥也瞠目結舌, 和秋璃一起勸江晚月道:“姑娘, 客船本就利潤微薄,若是再縮減了客艙數量, 那可真無多少利潤了。”

“為何利潤微薄?”江晚月擡眸, 淡淡道:“客艙本就狹小擁擠,客人在船上颠簸不适, 再加上吃食短缺,怎會有人來坐船呢?”

如今坐客船的人除了少量客人急着趕路或赴京趕考,大多都是因為水上客船利薄價低,但這也讓船艙利潤微薄,也并無提價可能。

江晚月望着浩浩而過的江水,思索着道:“若不能提高客價,就算我分給他們再多,和貨船兩相對比也甚是懸殊,再加上我是女子,時日一久,他們仍會生出怨氣,想着早日去貨船。”

這話聽起來也有幾分道理,英哥卻緩緩皺眉:“姑娘,咱們永州只是個小碼頭,但凡有些錢,都去潭州坐船去了,減少船艙确是會舒服不少,可……小小的永州,又有多少人肯真真正正多花銀子呢?”

“這些時日我們日日去江邊,你們也瞧見了。”江晚月沉吟道:“我們如今的客源主要是進京的學子,永州學子年年進京的都不少,其實水路北上是很便捷的,比陸路換車換船要方便,永州客船甚少,永州學子才會先轉去潭州坐船,我們将船改良好,定然不愁生意。”

江晚月也反反複複思索過多次,船上能改良的除了空間,還有便是吃食。

船上颠簸,又無可口餐食,客人只能随身帶些幹糧裹腹,誰回想起船上的經歷都是大搖其頭。

阿文和笛兒聽說江晚月從京城回來,都來幫忙,她們一句未曾提起江晚月在京之事,只熱切的幫江晚月打理秦家船事。

江晚月向兩個好友道:“你們可知曉什麽好吃的店?我想尋些周遭人稱道又稍隐蔽的小店廚子,讓他們每個月輪流來船上做店中的餐食。”

阿文和笛兒相視一笑道:“從碧胧峽到永州,大大小小的店我們都吃過不少,這個忙能幫上。”

江晚月忍俊不禁:“我就曉得未曾找錯人。”

在阿文和笛兒的幫忙下,廚子也很快都找齊了,江晚月試了菜,選了滿意的幾個留下,讓他們輪流跟船。

改建好的船分為前艙和後艙,前艙上客休憩,後艙生廚做飯,船員休憩,從前的艙房不過一張床,如今卻甚是寬敞。

船和人都齊了,江晚月還想辦一場開船宴。

秦朗知曉後,笑道:“不愧是我孫女,想當初我手裏也只有幾個獨木舟,若沒幾分膽色手段,能有今日成就嗎?”

秦朗暗中吩咐王叔相助江晚月,凡是客船有關事宜,一切以江晚月之意為準。

開船宴定在了八月十八,天色明淨,水波澄澈,十幾個改造後的客船首尾相連停在岸邊,船周飾以垂幕,船梁懸了燈籠,廚子們在船中做好菜食,直接呈在船廳中,船廳的四條桌子長約三尺,皆順次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菜肴,一時香氣滿江。

只需三十文,便能登船用膳。永州做生意的人不少,他們被秦朗暗中邀請而來,還有一些家有薄資又喜好新鮮的年輕人,也紛紛上船嘗鮮。

挂在船艙的價位表一目了然,倒比外頭的館子還便宜。

衆人懷着好奇的眼神環視客船,艙房有寬敞入口,擱置了山水屏風,艙房也幹淨雅致,每個艙房除了床,還設了椅榻和榻桌,桌上擺着精雅棋盤,大多只是聽聞過逼仄不适,沒曾想親眼看到,卻是另一番景色。

甲板處還安置了幾個露天的靠背椅,品飲觀景,甚是惬意。

衆人紛紛贊不絕口,船家多會在價貴的畫舫上下功夫,沒曾想這行路之客船稍稍裝點,也如此可人,況且這船處處妥帖,難得巧思。

不少人當場便定下了船舫之位,此事在江晚月的授意下,在永州城中流傳。

船票并未漲,人數少了,環境好了,還有吃食,一時間本來坐船的人更是要坐,打算陸路的出行人也臨時改了船票。

十幾條客船,頃刻間滿員。

但若只看船資,江晚月的客船仍是賠錢賺吆喝。

江晚月并不着急,客船上有條規定,在船上用了膳,若是在信中略提過并告知家人親友,便能減三文錢,不少客人本就要寫信告知家人船上的新奇之事,紛紛響應,再加上船上有不少趕赴京城的學子,有幾個學子特意将菜肴寫到了游記之中,這幾人在永州皆是小有名氣,其中一人還是去歲的貢生,這些游記在永州刊印萬冊。

那些地處冷僻的店家,最近反而客人日漸多了起來,一打聽,不少人都是因了菜肴在船上被人誇贊,才想來店中嘗個新鮮。

漸漸地,從前的店家将江晚月雇用廚子的錢都退給了江晚月,有不少商戶主動請求廚子上船,為船上衆人做店中招牌吃食,甚至已經有不少店家主動出錢,只為讓自家菜肴登上客船。

約莫過了一個多月,船票漸漸漲到四十文,甲板上的冷飲茶點另外收費,價格不菲,但每日去晚了便沒了座位,只冷飲茶點,一個船便收了百兩銀子,十幾條客船已送不了這麽多客人,秦家又加急改建了八條客船,仍是船船滿艙。

江晚月連帶船員,除去本金投入,都小賺一筆。

江晚月又着人做了五個仿若鯉魚,雕飾彩漆的客船,船艏布有紅色的龍門,船艉宛若魚尾,每次過水擊浪,都若魚躍龍門,這船立刻在即将赴京趕考的學子中傳揚出名氣,就連不是永州的學子,都特意來此地坐船。

江晚月又印了東都畫冊,薄薄的畫冊上有東都的街道,會館,乃至在京的湘菜推薦。

畫冊整齊放在甲板上,供船客自行翻閱。

漸漸地,連這冊子也有了名氣,配着插圖,簡略易記。

進京考試的舉子甚多,衆人都想讨個好彩頭,鯉船取了吉祥的寓意,本來完全可以單獨雇船而行的富家子弟,也抱着獵奇之意,特意要乘江家的鯉船。

一傳十,十傳百,十兩銀子一人的鯉船每日皆是人滿為患,船房早早被定下,江晚月放開一個月之內的預定,船艙也直接被訂購一空。

客船的利潤漸漸趕上了貨船。

貨船上的船員漸漸心生不滿,畢竟貨船的差事也是不好幹的,來往時運送貨物要甚是小心,運送的若是絲綢,要在箱子上蓋好蓑帳,免得雨水滲入受潮,運送的若是吃食,更是一路不能停歇,若是誤了時辰還要倒扣銀子,碰上木材等重物,擡到船上,裝箱的過程都累得虛脫。

商船上的船員都盯上了客船的生意,客船清淨悠閑,舒舒服服就把錢賺了,誰不想去?

商船上已經開始有人暗中托親戚,将自己的名劃到客船之中。

秦順萬萬沒想到,短短時間內,江晚月竟能将客船盤活,心裏早已憤恨不屑,嘴上卻道:“這段日子考生都要考秋闱,自然人多,等到考試的時日一過,看那鯉舟該怎麽辦——一個女娘有什麽手段?!不過是把一年該賺的錢提前在這兩個月內賺了而已,不足為慮。”

衆人也附和道:“是啊,進京的學子能有幾人,再過幾個月,可有的他們哭呢。”

“你記好名單。”秦順咬牙切齒:“誰要去客船盡管放行,但這些看不清形勢的蠢人日後若要回頭,一個也不許要!”

*

燕都深夜,山谷外風聲呼嘯,掠過帳外簇簇火把。

帳內,幾個将軍枯坐在明晦暗燈火前,相對無言。

燕都的戰士終于将北戎引誘至山谷之中,他們英勇抗敵,将北戎精銳圍困在山谷之內已達十餘日。

日夜防守,從上至下,未曾懈怠分毫。

誰知大家翹首以待朝廷的援軍未至,皇帝的诏書卻到了。

退兵,議和。

任由北戎精銳大搖大擺騎出苦守十幾日的圍守軍陣。

剛接到聖旨時,關越一掌把桌案拍爛。

若隆,李元吉衆将也曾想過,大不了不等朝廷援軍,只靠燕都兵馬,也能和被聚集在山谷之中的北戎精銳殊死一搏。

至少出一口胸中惡氣。

可只要開戰,不管輸贏,皆是公然抗旨。

抗旨是何罪,他們心裏都清楚。

關越一聲長嘆,閉眸,手緊緊握拳,艱難道:“退兵。”

衆将都紅了眼,但聖意難違,一飛騎手持火把,傳旨衆将士。

衆兵士從錯愕到崩潰,李元吉忍不住抽出腰間佩劍,可最終一步一步,含恨而退,任由北戎精銳縱馬,如陰影般飛速掠過,遙遙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程路上,北戎兵士放火燒了幾個燕都軍士的帳營。

衆人恨得雙眸出血,卻只能默默滅火,無計可施。

随後,朝廷派出守備太監陣前安撫,守備太監是蔡沖一手提拔的權宦,極為圓滑幹練,席上,北戎軍士和張謙握手言和,北戎王親至宴席,還同守備太監暢談飲酒,表面上其樂融融相安無事。

朝廷衆人也漸漸收回了關注邊地的目光,日子似乎過得甚是平靜。

謝璧卻一直隐隐不安,私下對崔漾楊翰兩位友人道:“北戎之人記仇善鬥,如此奇恥大辱,怎會不報?暫且隐忍罷了。”

崔漾倒不在意,斟酒一笑道:“即便真的要打,朝廷也不懼他,就說都城以北,燕京,兩河,幽州,總有二十萬大軍,北戎一共也不過五六萬人,誰讨到便宜還不一定!”

謝璧緩緩搖頭,倒沒有崔漾的樂觀:“你們也在朝廷,應該知曉軍中弊病已非一時一日,真打起來,真不好說。”

楊翰也是不置可否:“只要不打到京城,你就照常當你的貴公子,辦你的差事。”

謝璧蹙眉,清隽如玉的面龐掠過幾分晦暗,崔漾忽然想起一事,笑看謝璧:“對了,你為何要在上折子提改造加固城池?”

謝璧上折想要加固全國共十九個大州的城池,靖寧帝面上嘉獎同意,但只給撥款三千兩,勉勉強強,只夠建五個大州的城池。

謝璧将潭州放在了首選。

崔漾笑道:“加固也罷了,你為何要舍近求遠,特意去加固潭州的城池?”

楊翰忽然想到什麽,看謝璧的眼神也有了幾分戲谑。

謝璧起身,負手而立,身影在月色下愈發出塵:“陛下說京城城池既美且雅,又說在卦象有龍者之氣,京城不能擅改,朝廷撥錢有限,我只好在旁的地方下功夫了。”

崔漾緊追不舍:“那首選為何是潭州?”

楊翰笑道:“我記得君白夫人是潭州人?”

“該打該打,已是前夫人。”崔漾調侃道:“既是前夫人,你還眼巴巴修潭州城牆,怎麽,舊情難忘?”

兩人忍不住打趣老友,謝璧向來淡薄,如長在山巅覆了冰雪的松柏,清正高寒,未曾沾染半絲俗世愛恨。

因此這一舉動,頗值得玩味。

謝璧語調輕淡,一如既往的光風霁月:“我翻閱了州記,當下所建城池,潭州用料最少,此次首選當然是潭州。”

州記之中,論年代最久遠,并非潭州,論城牆最矮,也并非潭州。

可她在潭州。

她決絕離京,千裏歸家,夫妻一場,除了京城,也唯有她,算是他最親近的故交。

他此生不必再與她相見,但他也真心盼着,她能一世安好,不受磋磨苦楚。

兩人恍然,覺得好沒意思:“要不怎都說謝大人是難得君子,還真是沒有一絲私心呢……”

謝璧背對好友,長睫垂下,遮住眸中紛雜情緒。

他并非世人眼中高潔持正,一心為國的君子……他也會徇私。

否則他不會日夜翻遍州記,不會在找尋到潭州城池用料時,暗中松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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