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 39 章
北戎果真開始整備船只, 順淮南下,意圖水陸并進,一舉吞并。
潭州是蜀地的屏障, 若被北戎攻下, 北戎進入長江流域,朝廷門戶洞開, 幾乎無險可守。
朝廷再無昔日淡然, 連下嚴诏, 令諸将力戰守城。
秦淩心裏知曉, 當時北戎攻下東都,李盈等人還能南遷,但若潭州被破, 等待潭州官員的怕只有賜死了。
因此潭州官員上上下下,皆是嚴陣以待。
潭州的文武官員十幾人, 連帶謝璧,李盈,裴昀, 江來等人, 都站在地圖前, 面色嚴峻的分析形勢。
從戰事交談起潭州氣候,謝璧道:“冒昧問一句, 諸位有誰是潭州人?”
只有三個官員是潭州人, 謝璧又問誰曾在河畔久居,幾人面面相觑, 不敢應答。
謝璧道:“細論起來, 通水利官員并不少,但大多是學識而非經歷, 潭州民衆長在潇江湘水畔,對地形,情況比各位要熟悉,比如大人曾提起的江家姑娘,她生于碧胧峽,家中又做船舶生意,對水系甚為熟稔,既然她恰好在潭州,大人為何不将她一同叫來商議呢?”
讓民間之人參與朝廷機密,尤其還是民間女子,是開國從未有過之事,但如今是非常之時,秦淩當下便命人去請江晚月。
因了謝璧所言,江晚月和幾個甚是老練的船員,也一同進了官署。
秦淩眸光緊緊盯在江晚月身上,笑道:“姑娘仗義相救,是潭州百姓的大幸,如今北戎步步緊逼,眼看又要生靈塗炭,姑娘蕙質蘭心,還望暢所欲言,和我等共同抗戎。”
江晚月謙和的行禮:“大人謬贊,民女見識鄙陋,但事涉國事,定然全心全力,若言行有什麽不當之處,勿要見怪。”
秦淩擺手,眸光在江晚月面色上停留片刻,寒光一閃而過,面色仍甚是和藹:“江姑娘不必客氣,當時我和你父親一同在江西做官,你就把我當自家叔伯便好。”
提起父親,江晚月心下黯然,面上溫婉一笑,站于一側。
除了和江晚月相熟的幾人,別的男子知曉和女子一同議事,都有幾分不自然,但看江晚月眉眼溫和,大方舒朗,望着地圖目不斜視,也很快調整了過來。
因了潭州城牆牢固,防備到位,衆人倒并不太擔心北戎硬攻,但潭州以北便是淮河,北戎若渡過河而來,定然棘手。
李盈此番赴潭州,走的是陸路,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北戎攻陷江陵後,并未搶糧食金子,而是挨家挨戶搜刮能用的舟船,僅一個村子,就搜刮出幾十艘舟船,這些船只并不能做戰艦,但用量如此之大,恐怕是用于承載糧草,我猜測,北戎是想一鼓作氣,沿淮河而下,糧草随行。”
秦淩思考片刻,緩緩沉思:“依将軍所言,我們可趁機燒毀糧船,亂敵軍心。”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計劃漸漸成形。
除了糧草,擒賊先賊王,北戎大多将領并不熟悉水軍,北戎之所以來勢洶洶,是招徕了甚通水系水軍的大将何珠,他一直在緊急培訓北戎水師,頗受北戎王爺多榮尊重,若是能将此人除去,定能少一心腹大患,江晚月看着地圖,想起一事道:“秋冬交替,潭州一般會有大霧天氣,北戎軍隊對地形并不了解,也許會在水畔的高地俯瞰全局。”
有潭州本地的官員驀然靈光一閃,忙道:“确是如此,特別是江面更容易有霧,為了指導缺乏水戰經驗的北戎兵士,想必指揮官會去高處。”
裴昀看着地圖沉吟道:“水畔周遭高地,大約有四處,西北,西南,東北山上都有民居,唯有東南角的拓江寺,地處山中卻隐蔽僻靜,且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極有可能是北戎的選擇。”
他思索片刻,立刻揚聲道:“來人,暗中派精銳将此寺圍住,莫要聲張,待北戎指揮上山後,立刻圍捕。”
衆将立刻聽命。
李盈從京城帶了幾千精銳,一半随他暗中搜查糧船所在河道,裴昀則帶着剩下的精銳,又從潭州大營點兵數百人,兵士趁着夜色悄然上山,埋伏在草從中,将拓江寺團團圍住。
何珠等人毫無預兆,大戰前一日,一上山便被精銳圍捕斬殺,但裴并未聲張,而是仍照常和山外的北戎兵士照常傳遞消息。
大戰當日,北戎兵士船只紛紛進入淮河,但因山林遮蔽,從此處進攻潭州會有一部分視野盲區,按照之前約定,最高處的拓江寺會立有旗幟領導,北戎軍士站在船上甲板掌握,卻看不到在山上指揮的旗幟,正在疑惑間,卻看到裴昀将何珠人頭高高舉起:“指揮人頭在此,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若是陸戰,北戎士兵也許還有一争之力,但此刻霧籠江岸,人在船中,北戎兵士本就膽戰心驚,滿心寄托在指揮身上,乍一看此場面,登時軍心大亂。
為了讓船只更平穩,減少士兵暈船,北戎船只用鐵索相連,一時間箭如雨下,船只紛紛中箭起火,鐵索相連的甲板火光沖天,本就脆弱的隊形登時如一盤散沙,北戎的舟船被焚沉毀了數百艘,潭州士氣大振,開戰以來,皆是朝廷避北戎戰士如猛虎,這還是第一次反敗為勝,衆将也帶領兵士奮勇登船,和北戎士兵短兵相接,北戎士兵紛紛落水,淹死數千人。
與此同時,李盈等人也成功鑿沉北戎糧船,再加上固若金湯的潭州城池,危在旦夕的潭州總算保住了。
激動的潭州百姓紛紛走向街頭慶祝:“潭州大捷!潭州大捷!”
一時間,潭州州縣都沉浸在勝利的氛圍中,更重要的是,衆人從前都覺得北戎是無法戰勝的,可這次之後,衆人卻扭轉了心理。
北戎水戰是弱項,這次戰敗後,北戎心有凄然,以長江為塹,北戎不再南下。
除此之外,北戎內部也發生權力更疊,善戰的北戎王子多榮順長江南下攻擊之時,何相蔡沖等人通過和北戎高層聯絡,鼓動北戎大王子奪取王位,多榮在東都和哥哥奪位,成功奪位後也不敢南下。
因此,潭州大捷雖是北戎退兵的直接原因,但何相和蔡沖二人受賞反而更重,何相仍是一國首輔,位置不可撼動。
好在朝廷在蜀地雖是偏安,卻也漸漸穩定。戰後,朝廷下令擢升官員,秦淩升任潭州江陵兩州刺史,裴昀被提拔為水軍副總督,戰中,李元吉指揮箭攻,殺敵英勇,裴昀趁機為李元吉上奏脫罪,皇帝恩準,李元吉也擺脫了逃将的罪名,和裴昀一時成為潭州雙将,風頭無量。
*
戰事平定,朝廷連诏謝璧回蜀,謝璧卻再三推遲,每日早出晚歸,查看潭州的池沼水路。
潭州百姓常常看到城郊的水渠旁,有男子一衫一笠獨自在堤岸行走,蹲身仔細查看堤岸土質,袍角沾土渾然不覺。
戰勝的喜悅和狂熱席卷全長江以南,唯獨未曾影響到他。
十月底天氣漸漸轉涼,江晚月和若珊一起出門,去潭州城牆附近摘選金挂,潭州城牆下遍值十裏金桂,秋日金桂盛開,很多百姓會來此地掬采金桂,可惜如今已是十月底,秋風将盡,金蕊已落,樹枝上只剩零星的金點。
江晚月一手捧着竹筐,一手認真翻檢樹枝上的金點,不放過任何細小桂花,若珊生來尊貴,從未幹過這等事,好奇的跟在江晚月身側,端詳她半日道:“你摘這麽多桂花,打算做什麽用呢?”
江晚月倒神神秘秘笑道:“桂花的用處可多了,你先盡數摘下,待回去我再和你細說。”
若珊笑一聲,随着江晚月采摘了不少,潭州城車馬粼粼,二人靠着城牆邊緩緩走回江晚月暫住的院子——江晚月暫住的院子也是官府安排的,雖是民居,但離官署區很近,兩人進了小院,江晚月笑道:“這桂花可分成三份,一份灑上甘草水蒸了做規劃糕,這些則是加在酒曲中發酵城桃花釀,剩下的可做桂花頭油。”
若珊笑道:“吃的喝的用的都有了,一花三用,桂花若有靈,也要謝你。”
兩人閑聊着天,正在彎身擇洗,院中槐葉簌簌作響,兩人回頭,卻看到樹影離飛速竄出一個男子,白光閃動,他手持利刃竟朝江晚月刺去,速度極快來不及躲閃,若珊忙用手中的籃子朝他投擲,刀尖一閃,桂花飄落,籃子已盡數破開。
那人飛腳踹到若珊,再次朝江晚月砍來,千鈞一發之際,一高大男子飛馳而出,迅速将人制服。
來人竟是李元吉,戰事勝利之前他一直隐姓埋名,只說是若珊家從前的親衛,如今雖不必隐姓埋名,但他仍常來尋若珊,想來二人已漸生情誼,今兒進門時恰好看到此人揮動,恰好救下了二人。
江晚月驚魂稍定,朝李元吉道謝,若珊面色蒼白,李元吉和江晚月攙扶起她,照料她去卧房休息。
刺殺江晚月的人,竟是那次押運女子,落水後僥幸逃生的北戎士兵,因懷恨報複,才來刺殺。
裴昀謝璧都知曉了此事,裴昀放下手中公事,點了六個身手極出衆的衛兵撥給江晚月,對江晚月道:“外頭的世道正亂,你一個姑娘家,還是要少出門,就算真的要去何處,也要把這些人帶上以防萬一。”
江晚月看着那六個身手矯健,武力不凡的男子,哭笑不得:“大人這也太誇張了,朝廷正是用人之際,這些勇士應當英勇報國,不必只護着我一個小女子。”
“唯有你安全了,我才有心思報國。”裴昀低聲道,随即移開眼眸:“你若嫌他們礙事,可以讓他們微服跟随。”
裴昀定定望着江晚月:“別讓我擔心,好嗎?”
江晚月垂眸,語氣平靜:“我會照顧好自己,大人不必為我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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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謝璧立在廊下,看到江晚月身影在衆人護送下進了院子,方才慢慢回房。
往日獨來獨往的倩影,如今被護得嚴嚴實實,唯剩裙擺隐約看見。
竹西看謝璧似有心事,忙道:“郎君別難受,如今夫人是朝廷下旨嘉獎的人,裴大人論公也該保護,郎君莫要不悅……”
謝璧笑了一聲:“亂世艱難,如今有人護着她,自然是好事,我又怎會不悅?還有——以後稱呼上要注意。”
竹西眼珠轉了轉,答了聲是。
郎君嘴上說得好聽,但面色上的失落卻是遮不住的。
半晌,忽聽謝璧問道:“我從前常用的袖箭,似在箱子裏,你去找找看。”
竹西一怔,忙飛速找來袖箭,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郎君找這袖箭,是為了夫人……哦不,為了江姑娘。
夜深月升,謝璧拿出袖箭,在月光下重溫基礎手法,也練習回旋等複雜技藝,謝璧久不用袖箭,倒是有幾分生疏,如今肩上的傷未曾徹底痊愈,動作偶爾牽動臂膀,帶來沉沉的痛意。
可他始終未曾停下。
他要加急練習,才能早日去教江晚月靈活運用,揮灑自保。
練了大約一個時辰後,謝璧收起袖箭,眉眼低垂,在月光下愈發顯得清隽出塵。
于謝璧個人而言,他并不願出門被人簇擁保護,尤其是這些人還是旁人派來的,這雖是保護,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置于另一人的目光之中。
況且,江晚月并不是深閨嬌女,她如展翅稚鳥,翺翔天際,又怎會時時刻刻被護在旁人的羽翼下?
她……應該和他一樣,喜歡獨來獨往,認真做事。
謝璧望着袖箭,唇上漾出淡淡的笑意。
這次重逢,他莫名覺得,江晚月身上的某種氣場,和自己有隐約的相似。
他想讓她有能力自保,也有底氣更自在的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