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 40 章
謝璧這些時日, 勘測了潭州的水利,用潭州為例,圖文并茂, 萬字上書, 以潭州大捷中的感悟為引,提出在潭州, 江西等長江南岸之地, 可依托池塘、湖泊布置防線, 或湖塘相連, 或築堤蓄水,通過疏通河道,既能灌溉民田, 也能抗戰阻敵。
總之,在南方構築由陷坑、水田、溝渠等組成的綜合防禦林, 既能抗戰,也能富民。
萬字書上述後震驚朝野,衆人将之稱為富民抗戎戰術, 采取此戰術, 和水利工程, 收取賦稅等息息相關,一時間朝野議論紛紛。
少帝看罷, 立刻宣召謝璧進京。
謝璧身攜虎符進京, 将虎符完璧歸趙後,和少帝交談甚久。
謝璧多次請求皇帝将他外放潭州, 少帝卻有幾分猶豫:“你提出的抗戎戰術, 甚是可行,但你是朕之肱骨, 實在不忍你離朕太遠,況且前線危險,若是北戎再對潭州有所企圖,豈非将你置于險地?”
謝璧拱手道:“多謝陛下對臣的擡愛呵護,但如今臣的奏疏設想還只是紙上談兵,空中樓閣,各地的官員都要實地考察,臣在潭州,一則可做表率,二則也能補充潭州地圖,多番考量,才能真的在日後以此戰術迎擊北戎。”
“潭州如今是前線,可它本該是我朝腹地,臣願駐守潭州,驅逐北戎,早日光複東都。”
少帝思索良久,緩緩道:“好!你有報國之心,更有亂世立國之能,朕相信你在潭州,會比在朕身邊更有用武之地,朕這就下旨,封你為戶部右侍郎兼都禦史,巡撫湖南、江西。”
這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謝璧二十出頭,擔此大任,甚是惶恐,謝璧跪地道:“謝陛下厚愛,但兩省民生賦稅,臣并不知悉,此等高位,臣實在惶恐,臣只願為一方小吏,走訪勘察,以報朝廷。”
少帝卻執意道:“你有報國之心,朝廷也有提拔以心,你是國士,本該居于廟堂之高,至于民生等事,您可按自己心意了解,只要抱着愛民仁心,定能造福一方,不必推辭了。”
謝璧心中感慨萬千,叩謝道:“臣謹記陛下之言。”
加封謝璧的奏折一出來,登時在朝廷中激起千層浪,大家心裏也知曉,謝璧這封奏疏可以說是切中要害,畢竟水軍正是北戎人的弱項,若是以此為基,也許是以後戰事的轉機,若朝廷大員都偏安于蜀地,漸漸沒了鬥志,怕是真的要放棄長江以北的大好河山。
但以何相,蔡沖為中心的朝廷官員,都不願謝璧外放成為封疆大吏。
他們紛紛仗義執言,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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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今劃長江為界,兩廂安好,我朝兵力不足,財力不夠,如何能抗擊北戎?還是要休養生息,徐徐圖之為佳!”
“陛下,謝大人是主戰派主力,如今他和關将軍齊聚在潭州,北戎一看便知曉我朝在前線備戰,更是會落下口實,也許會激怒他們南侵。”
“陛下,謝大人所說之法因地制宜,定會涉及大量民衆的遷徙轉移,自古流民易亂,如今時節,朝廷是萬萬經不起啊……”
“陛下,謝大人上書所言戰術,太過新奇,事涉戰事,更要慎重,還是從長計議吧……”
少帝高坐龍椅,看着下頭形形色色的官員議論紛紛,冷笑道:“先帝在時,對開戰難道不慎重嗎?
“朝廷一直避免戰事,但結果呢?!北戎占領東都,我們偏安至此!難道這幾月前的前車之鑒諸位已忘了嗎?”
少帝面色鐵青:“祖宗基業在東都,我們又怎能茍且偷安?你們不少人的妻兒老小都在東都,你們又怎忍心言兩廂安好?”
少帝一甩袍袖:“北戎貪得無厭,掠奪不會停止,唯有出兵震懾,狠狠拔去這頭狼的獠牙,才是破局之法。”
*
謝老夫人已經在錦河畔置辦了宅子,知曉兒子要離開蜀地,心裏萬分不舍:“阿璧,如今這亂世,一家人相互有個照應不好嗎?你為何非要去潭州,我如今年紀大了,是真的離不了兒子你啊。”
“母親。”謝璧好言安撫道:“這都是暫時之計,待到收複國土,我們回到東都,一家也能團圓了。”
謝老夫人知曉不管自己如何勸說,兒子也不會改變注意,不由長嘆一聲道:“也罷,你有你的志向,我也不再攔你,但雪影你必須帶走,你如今身邊只有一個竹西,平日裏連個知冷知熱,洗衣掃屋的人都沒有,娘實在放心不下啊。”
雪影已經哭着道:“郎君,就讓雪影跟着您吧,您從小就未曾吃過苦,如今一人在那窮鄉僻野怎麽成呢,奴婢跟着您,哪怕給郎君整理衣衫,灑掃庭院,也是安心的……”
謝璧不由皺皺眉,潭州在從前的他看來,确是窮鄉僻野,但如今聽到旁人說這四個字,心裏卻不太舒服:“那麽多人都能在潭州活得好好的,我為何不可?我如今無衣衫可理,也無庭院可灑掃,你如今實在不适合和我一道去潭州……”
話音未落,謝老夫人已經哭道:“兒子啊,你從小金尊玉貴的養大,連皮都未曾磨破過,如今胳膊上留下那麽大的疤,竟然還要去前線,你讓我的心怎麽放得下?”
雪影和謝老夫人都哭個不停,謝璧只好勉強同意。
謝老夫人平靜下來,擦擦眼淚又問道:“對了,這次你在潭州,可遇到了傳說中的江小菩薩?”
謝璧心中咯噔一聲:“母親為何問起此人?”
“你猜是誰?她竟是你那前妻。”謝老夫人壓低聲音:“當時我剛來蜀地,就聽聞了有個姑娘在江上救人,姓江,家裏是做船舶生意的,又恰好在潭州一帶,當時我就猜着八成是她,沒曾想一打聽還真的是——”
謝老夫人一臉感嘆:“她竟然有這等本事,真是讓我也吃了一驚,別說旁的,就這份不辭勞苦,願意助人的心,就極為可貴了。”
謝璧心裏莫名一暖,笑道:“母親所言極是。”
“但此事也說明,她确是不适合做謝家的媳婦啊。”謝老夫人搖頭,緩緩感嘆道:“還好你們當初和離了,江上多了個小菩薩,你說若是在咱們家,她這般抛頭露面有辱家風,在江上迎來送往的,可怎麽好……”
“母親!”謝璧只覺母親所說十分刺耳:“如今是戰時,她是百姓心中的恩人,朝廷嘉獎的女子,怎就成了抛頭露面有辱家風?為何男子為國為民是家族榮耀,女子為民排憂解難就是有辱家風?!難道就因是女子,就該日日在後宅,統統活成一個模樣?!”
“你這麽大聲做什麽?”謝老夫人一臉嗔怪:“她身為女子,自然要守婦道,你說在江上要和多少人打交道,正經人家的姑娘誰會去做這個——”眼看兒子又要開口,謝老夫人緩和了語氣:“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争論此事了,總之她已不是我們謝家的人,前塵舊事,相逢陌路,也沒必要再争什麽。”
前塵舊事,相逢陌路。
謝璧只覺得心底被這八個字狠狠刺了一下,哪怕在看到江晚月的和離書時,疼痛都比不上此刻尖銳。
他已是她的故人。
她所做之事,與他無關。
甚至,他的評價和看法,都是多餘。
謝璧滿腔要說的話,忽然都卡在了胸腔裏,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沉默下來,愈發透出清冷的孤寂。
“說來也是之前的婚事誤了你,你說當時若是和旁的貴女成了婚事,順順利利的,如今說不定已經有孩子了……”謝老夫人搖頭道:“江氏走了,我本來想為你細細挑選名門之女,可天意弄人啊,這場戰事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停歇,我們也不曉得何事回京,不如你先把雪影納了,待她生了一兒半女,我也就放心了。”
謝璧心驚,心下一陣厭惡,皺眉道:“若是她懷了這個心思,不必再留于我身邊了!”
謝老夫人瞧着兒子面色,緩緩道:“只是我的想法,你又何至于此?你是看不上她的身世,還是容貌氣度?她的姿容在東都也是出挑的,不比那些普通官宦小姐差……”
謝璧深感無力,已經想盡快啓程,他嘆息道:“母親,你想到何處去了,如今朝廷恰逢戰亂,我是去潭州抗戎,又不是去成家生子的,我若在百姓朝不保夕,流離失所之時,還存着旖旎心思,母親,我亦會鄙夷自己!”
謝老夫人眸光在兒子臉上轉了幾圈,忽然道:“你是不是見過她了?”
不待謝璧開口,謝老夫人已淡淡道:“你出京晚,又無人接應,當時八成是坐她的船來了潭州。”
謝璧心頭一驚,此刻,謝老夫人換了語氣:“你可以去潭州,我也不會逼你納了雪影,但你絕不能再和江氏勾連反複!”
“母親說笑了。”謝璧唇角噙着平淡清俊的笑意,語氣平穩,不痛不癢,似是在說起旁人之事:“我和她的婚約,本是秉承父命,相處時日尚短,又不曾要子嗣,和離後并無牽連,如今更是各自安好,男兒生于天地,落子無悔,我又怎會做猶移回顧之事?”
謝老夫人語氣緩和,試探道:“那若有一日,她再嫁,你作何想?”
謝璧心頭如有細弦漸漸拉緊,一時緊繃得無法呼吸,他淡笑一聲,面色如常:“結親亦是結義,如今親緣雖解,義氣尚在,若她真有好歸宿,我定然樂于玉成。”
謝老夫人放心點頭,這才是他熟悉的兒子:“你可知安王夫妻?他們也逃到了蜀地,真是不容易啊——聽聞江晚月救下她們女兒,她便想認江晚月為幹女兒,并給她說一門親事。”
“就是永州裴家,如今他也高升了,是個好歸宿,算起來他們二人也是之前有舊,她知曉你要來此地,便托我和你說一聲,她還擔心你介意呢——我知曉你脾性,定然不會介意。”
“這是安王府認女和說親的信,你可托若珊轉交給江氏,如此也算謝家對得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