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 41 章

謝璧将信捏在手心, 壓下心頭複雜的思緒,淡淡應道:“女子再嫁是大事,定然要尋到良配, 裴家是否可行, 還要再商議。”

裴家想來是覺得江晚月身份低了些,又知曉兒子心意, 才找到了安王府, 安王府感激江晚月救下自己女兒, 已經存了擡舉的心思, 裴家提出後,自然響應。

此事若成,想必安王府, 裴江兩家,都是極為歡欣的。

她在這亂世之中, 也有人照拂……

謝璧心情卻沒來由的沉重,那薄薄的信貼在胸口,如重石般壓得他喘不過氣。

謝璧匆匆告辭了老母, 攜了竹西, 雪影一同返潭, 臨走時,少帝不顧謝璧推辭, 指派了親衛二十人, 一路護送。

蜀地險峻,三人騎馬過了崎岖山路, 才轉成馬車, 馬車極為低調,垂着藍底白花的布簾, 本來該由謝璧乘車,但雪影連日奔波神色疲倦,騎馬又磨破了皮肉,苦不堪言,謝璧安排她去坐了馬車,自己則和竹西等人一樣騎馬前行。

待到了潭州,路面才平順起來,幾人想着采購些物件,便一起進了店裏,雪影向來照顧謝璧起居,很是精細的挑了束發梳篦,頭巾等物,又連連嘆息道:“這地方的東西,和京城就是不一樣,買什麽用什麽都是不順手。”

店家瞧着她氣度不凡,又推了幾款粉盒給她,雪影看了看那銀制粉盒,又瞧了瞧竹匕,冷笑道:“說了讓你們拿好東西來,你們就給這些玩意兒糊弄我?我倒沒見過誰家用竹匕挖胭脂,若是皮膚劃了痕跡,可怎麽是好?”

“我們真不是糊弄姑娘,這竹匕在咱們這大街小巷都有,各家的姑娘夫人都用,也未曾聽說誰的臉劃傷過的……”

“我說怎麽回事兒,原是各家各戶都用的物件,你就沒有檀木的,或是瑪瑙的?”

那市井店家哪兒知曉這形如挖耳勺的小玩意兒還如此精致,一時不止說什麽好。

倒是謝璧上前解圍道:“你就別難為他了,這地方吃穿用度不比京城,委屈你了——我看箱子裏有個沒用過的玉杯壺,索性拿了去,給你打幾個頭面。”

雪影行禮道謝,面上有幾分不自在:“是我矯情,讓郎君為我費心了。”

謝璧念在她因了自己在此地磨砺,搖頭道:“這地方荒僻,你是個熏香散麝的閨閣靈竅人,就該拿玉來襯,若是那竹匕劃傷了你,豈不是它的罪過?”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堆金積玉養出挑剔精雅的脾性,謝璧如今想着抗戎,對所吃所用自是不講究的,但他不能勉強身邊親近之人。

他也願意給身邊人體面尊重,盡可能不讓她委屈。

*

謝璧到潭州時,上至秦淩,下至小吏,都在官署衙門前迎接。

衆人都曉得他年紀輕輕如今官至巡撫,想來前途無量。

秦淩笑着走上前道:“謝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若有什麽吩咐,盡管命下官去做。”

謝璧畢竟是晚輩,從前也常去秦府,謙和的對秦淩道:“大人在潭州多年,我初來乍到,還有很多事情要多向您讨教。”

秦淩連連點頭應是,望着謝璧也心底甚是感嘆,女兒和他一路長起來的青梅竹馬,若是沒有所謂那樁婚約,再加上聖上的忌憚,想必如今早已是和和美美的夫妻。

自己有個謙和清俊,身為封疆大吏的女婿,又是何等榮耀。

寒暄半晌,秦淩試探着問起謝璧之後的規劃,謝璧沉吟道:“我打算先沿着支流去附近鎮子村子看看,再做下一步計劃。”

秦淩一驚:“那大人不在潭州久居嗎?”

謝璧笑道:“還是先将潭州臨近的地方熟悉熟悉,縱觀全局吧。”

“也好,只是大人要去何處,可否明确示下,畢竟潭州周遭都是山林水道,我們也要保障您的安全。”

秦淩思緒飛速旋轉,湖南省內離潭州最近的便是永州,謝璧八成會去此處,但永州下頭又有很多個縣鎮,不曉得謝璧究竟要去哪一個。

他不願謝璧微服出訪,唯恐怕有些不長眼的百姓說些什麽不知輕重的話,上達天聽。

謝璧卻并未直面回答,只淡淡笑道:“再看吧。”

謝璧明顯是不願再提的樣子,秦淩動了動唇,不好再追問。

送走了官衙中人,謝璧不由望向江宅的方向。

他心裏一直記挂着袖箭防身,想着早給了她也更放心,沉吟半晌,拿上自己少年時用的袖箭,走去江晚月所在的院落。

這些時日他常常練習,對袖箭已甚是熟悉,已是打定主意送與江晚月。

但真的走到院前,謝璧腳步又漸漸遲緩。

說起來,她遇刺的事情已過去了幾日,他不請自來,舊事重提,還特意給她自己從前用過的袖箭,會不會……有幾分失禮唐突?

謝璧在院門前緩緩踱步,正在猶移如何尋個契機之際,沒曾想秋璃恰好出來,二人撞見,皆是一怔。

謝璧面色平靜:“江姑娘在院子裏嗎?”

秋璃怔了怔:“姑娘……在院子裏呢,大人是來找姑娘的?”

謝璧點頭,他畢竟是秋璃從前的主子,如今又是巡撫之尊,來到了門前,秋璃不好不讓進門,只得讓謝璧進院等着,她進門告知江晚月。

明澄的秋光下簾子輕動,江晚月一身布裙,緩緩走下院內臺階,謝璧只覺一顆心被抓了起來,懸在半空之中,他不知不覺也站了起來,朝她走去。

江晚月停下腳步,對謝璧福身行禮:“民女參見大人。”

她雙手交疊,深深俯首屈膝,一絲不茍的模樣滿是恭敬和疏離。

謝璧神情一頓,停下腳步,默然道:“起身吧,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江晚月垂着頭,聲音冷冽,字字清晰:“大人貴為兩省巡撫,民女只是鄉野女子,豈能亂了規矩,對大人不敬?不知大人親自前來,有何要事?”

謝璧眸光微頓,日光灑在江晚月瑩潤白皙的臉頰上,透着明亮柔軟的光暈,曾幾何時,她就是這般站在自己面前,柔聲叫夫君。

可如今,她語氣疏離神色平靜,竟似全然不識。

她始終疏離的态度讓人心頭生澀刺痛,謝璧終究沒忍住,笑道:“對旁人,我是巡撫大人不假,但于你而言,卻不止這一層淵源,旁的不說,我這個巡撫大人的命還是你救下的呢……”

謝璧拿出袖箭,稍稍演示,袖箭宛若細蛇,迅疾而出,攻勢淩厲,謝璧收箭于袖,一雙深眸望着江晚月笑道:“如今的世道不太平,你靠旁人護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這是我少年時常玩耍的袖箭,操作簡便易于攜帶,你拿着,可做防身之用。”

江晚月沒收謝璧遞過來的袖箭,垂眸道:“大人擔心民女安危,民女甚是感激,但勞大人如此惦記,民女實在惶恐。”

只是給她袖箭,竟能讓她說出惶恐之語。

即便不是夫妻,他們也至少該是故友,又何至于此。

謝璧凝視她片刻,開口道:“我們……終究夫妻一場,就算已是今日局面,也不必刻意疏遠,我送你袖箭,實是擔憂你安危,畢竟抛卻從前的事不提,你是朝廷嘉獎的奇女子,百姓心中的江小菩薩,你在我境內,我身為巡撫,自要保證你安全。”

這話說得甚是堂堂正正,江晚月若再推辭,反是欲蓋彌彰。

江晚月接過袖箭道:“此物小巧實用,不過這是大人的私物,我拿着實在不妥。大人可将袖箭留下,民女這些時日會遣人打造一個類似的,再将此袖箭還給大人。”

“随你。”謝璧負手,望着院中的槐樹低聲道:“一個袖箭罷了,晚月,我們之間,真要如此泾渭分明嗎?”

“大人,晚月和大人前情已斷,本就是陌路之人。”江晚月擡眸,和謝璧對視,眸光澄澈明亮:“如此,對大人日後的妻子,也更公平。”

江晚月能察覺到,再次重逢,謝璧對她甚多照拂。

也許是對她有愧,也許因了他在亂世中的擔當,也許是因了她也算救了他一遭……

但這些緣由都不重要,自己并不願再和謝璧有任何牽扯,以後謝璧會有新的妻,她這個前妻,就該只存在于過往之中。

她嫁去謝家,已經受過了秦婉的苦楚。

她不願世上再有一個女子,因她在這段錯誤的姻緣受委屈。

鈍痛浮現心頭,她的話,讓他胸口發悶。

她平靜地和他重逢,又一臉平靜地婉拒他的接近關懷,甚至連說到他日後的娶妻,都是極為沉靜的。

他的欣喜,悸動,悵惘,牽念……似乎都和她再無關系。

一剎那,謝璧有種如夢初醒的恍然。

明明他娶妻還像是昨日之事,可轉眼,他們已和離,再轉眼,他還會有別的妻。

在潭州這些時日,雖說他和江晚月每日都會出去,但二人從未碰過面,

如今仔細想來,倒像是江晚月刻意巧妙避開。

是了,和離後的夫妻,自該相避,也自該各奔前程,另尋姻緣。

他來這一趟,已是冒昧。

謝璧含笑點頭,轉身離去,大袖随風搖曳在空中,形如孤鶴。

*

潭州安穩後,秦朗幾次差人送信讓江晚月回碧胧峽,江晚月的親友都在碧胧峽,她自個兒也是想回去的,趁着天晴,帶上秋璃,英哥等人,順水而下。

若珊在潭州醫館學醫,平日甚是刻苦,早出晚歸研究醫典,醫術也漸漸突飛猛進,百般不舍的辭別了江晚月,還說待醫術精進後要去碧胧峽問診,江晚月笑着應了她。

裴昀這些時日出外勘察軍務,謝璧知曉江晚月回鄉的消息,微微一怔,碧胧峽本就河流交錯,是個勘測的好地方,謝璧思索半晌,将勘察水利抗戰的首要地點也定在碧胧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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