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 42 章

幾人雖是一起回去的, 卻是分乘兩舟,一路上并未有太多交集。

這還是江晚月因救人江上小菩薩後,第一次回家鄉。

碧胧峽很是熱鬧, 從前的鄉親, 還有聞風趕來的衆人,都到碼頭上迎江晚月。

江晚月一行人一下船就被團團圍住, 謝璧和竹西雪影等人差不多同時下船, 也被衆人圍攏。

大家自然也都瞧見了謝璧, 碧龍峽碼頭小, 兩個人雖然刻意拉開了距離,但在衆人看來卻是一起乘船回鄉的。

謝璧一身竹青紋長袍,看上去是個普通的溫潤文人, 但碧胧峽和潭州離得甚近,再加上他前幾日風頭甚盛, 還是有不少人認出他就是兩省巡撫,一時間人群開始躁動。

小小一個碧胧峽,菩薩和巡撫在一日之內都來了, 讓他們都不知該圍着誰看。

再仔細想想, 巡撫大人又怎會來到小小碧胧峽?便忙湊近謝璧問道:“巡撫大人, 是不是咱們碧胧峽出了江小菩薩的事兒驚動了朝廷,又知道小菩薩要返鄉, 所以才讓巡撫大人親自相送?”

江晚月啼笑皆非, 安靜否認道:“您說笑了,巡撫大人來此地是有公事要辦……”

熱情的鄉親們擠擠挨挨, 江晚月細瘦的身子幾乎貼在了謝璧身側, 清冽的秋風裹挾了她的氣息,謝璧握緊掌心, 他知曉,和離後的他們在衆人面前,該疏離陌然,可還未來得及反應,自己已伸臂将江晚月虛虛護住,笑道:“确是有公事,但也确是來送她的。”

衆人又是一陣驚嘆,在他們心裏秦家雖有錢,但也是在水上讨生活的商人,江晚月是秦朗外孫女,秦家的船業不歸她承接,她和離後日子想必也艱辛,誰知一眨眼的功夫,江晚月就成了朝廷表彰,百姓贊不絕口的小菩薩,還有巡撫大人親自護送。

阿文和笛兒從人群裏鑽出來到了江晚月身側,彎彎的眉眼閃着光,拉着江晚月聊碧胧峽的家常,江晚月也和他們笑成一團。

謝璧的目光落在江晚月身上,她一身杏色裙衫,在明媚熾亮的秋日陽光中,連眉梢眼角都是張揚生動的笑意,笑意裏,有幾分飛揚的滿足和驕傲,讓人瞧見也不由想揚起唇。

和京城時溫婉守禮,戰戰兢兢的她截然不同。

謝璧望着她,幾乎移不開目光,忽聽身側有人笑道:“巡撫大人,前幾年您來我們這裏祭祖,那時瞧着還像個清俊後生,如今比那時顯得更沉穩了。”

謝璧還未曾說話,已經有人斥責道:“劉媽,勿要對巡撫大人不敬。”

又忙對謝璧解釋道:“巡撫大人莫要見怪,這是我們村裏的劉媽,向來心直口快,嗓門大,但沒什麽壞心眼。”

謝璧瞧着那劉媽約莫五十左右,胖實敦厚,一臉笑模樣,想着這是她的鄰居,謝璧心裏也生出親近之感,笑着點點頭:“無妨,說來我和碧胧峽也算有淵源,你們就當我是碧胧峽人看待便可,不必拘泥禮數。”

衆人笑着應了,心裏卻狐移。

說起來,這位巡撫大人和碧胧峽是有淵源不假,畢竟他祖父未曾埋入祖宅,而是長眠在了碧胧峽,但尤記得前幾年小謝大人來時,雖有禮溫煦卻又透着疏離淡漠,如今官至巡撫,怎的又一回頭,反而走起親民路線,口口聲聲只拿他當碧胧峽人?

“只顧着說話了,還沒把巡撫大人和咱們碧胧峽的小菩薩請回去呢!”

衆人又是一陣喧嘩,簇擁着謝璧和江晚月從碼頭走去村裏,碧胧峽三側為山,西側為潇江支流,不少婦人姑娘正沿江洗菜洗衣,碧水青山間,煙霧缭繞極為清雅,村中的青石板路不寬,但鋪得很平整,村莊的建築雖比京城要低矮許多,但被山水一襯,也甚是舒适明秀。

到了碧胧峽就有幾分身不由己,鄉親們打發竹西和秋璃将二人的行李包裹帶回去,一路簇擁着二人到了一間甚是寬敞的院子,院中通鋪木磚,擺着四個檀木大桌,圍着幾個長木條凳,檐廊上還有裝酒裝米的大壇,瞧着約莫像是哪個鄉親的院子,謝璧還來不及問,已經被衆人簇擁着,非要讓他坐去上位。

幾人和謝璧攀談了幾句,話題卻轉到了江晚月身上,先是一個女子暗中和江晚月說着什麽,臉頰微紅,江晚月也壓低聲音似是拒絕了什麽,兩人動作甚是低調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可劉媽卻開了過來,笑道:“也不用刻意瞞着我們,我們知曉你們是在說何事。”

那女子臉一紅,嗔怪道:“劉媽,瞧你口無遮攔的模樣,少說幾句吧。”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晚月這樣的好樣貌,有人說親那是再正常不過了——”劉媽笑道:“這次說的是永州的趙舉人吧,何必遮掩呢?”

立刻有好事的鄉親圍過來:“怎麽?江姑娘要說親了?!”

江晚月只覺無奈,搖頭道:“我如今并無成婚打算,以後鄉親們也不必再替我說親了。”

“那怎麽行?!”劉媽立刻大呼小叫起來,江晚月是她看着長大的,說起話來也是單刀直入:“你被他們叫成小菩薩,但你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真神仙,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吃五谷雜糧,你青春正好,正是再嫁的好時機,莫要辜負了好年華。”

謝璧胸口一陣沉悶,借着方才的熱鬧氛圍,他恍然覺得,他和她也能很親近。

可短短幾句話,再次提醒他早已發生過的真相。

“對啊晚月……”就連一旁的笛兒都是一怔,有幾分着急了:“你還是要找個人互相照應幫扶為好,再說趙舉人家境好,學問好,人也長得清雅,你大可以去看看,不必急着回絕吧……”

謝璧松了口氣,如今人數衆多,聊江晚月的婚事甚是不妥,謝璧淡淡道了句:“姻緣天定,也并非是勉強可得。”謝璧舉起面前的酒杯,對江晚月道:“江姑娘蕙質蘭心,堅韌從容,願姑娘無論婚嫁與否,都遵從己心,得享快意。”

謝璧面上始終挂着溫和妥帖的笑意。

宛若他們只是陌生人。

似乎這樣笑着,就能騙了衆人,也能騙了自己。

謝璧擡袖飲盡杯中酒,江晚月在嘈嘈雜雜的人群裏聽了這番話,心裏莫名一輕。

想來,謝璧也早已放下了他們的過往吧。

以後,他們或多或少,大約會有謀面來往,如此也免了尴尬。

江晚月微微含笑,也飲下了杯中的殘酒。

鄉親們火眼金睛,立刻發現了不尋常:“巡……巡撫大人?您認得江姑娘的?”

謝璧在衆人中望向江晚月,緩緩笑道:“我當時從京城逃離,在江上,是她救了我。”

““哎喲,你怎麽還問大人怎麽認得?”劉媽又是一臉無語:“你不記得當時,謝大人來碧胧峽,多少人圍觀求字嗎?”

“當時晚月也去了,見了謝公子,謝公子還給她寫了個福字呢——自然是那時就認識了的!”

那人努力思索半晌,露出恍然的神色:“你一說我才想起,确有此事,當時還有不少店家去,想讨大人的字當做牌匾,晚月當時也領了字!”

周圍鄰居也漸漸想起了這檔子事兒,紛紛笑着調侃江晚月:“你當時不是很稀罕他的字,什麽叫丹閣體的,記得都不舍得貼出來,如今你成了他的救命恩人,那字還不是有的是……”

又有人笑着去對謝璧道:“大人,既然您說我們晚月是您的救命恩人,她又喜歡您的字兒,那您就給救命恩人多寫幾個字……”

江晚月笑了,蒼白的側臉宛若瑩潤璞玉:“你大人如今是巡撫,日理萬機,哪兒有時辰寫字?”

“再說我也非從前,說句不怕大人惱的話,那福字,我都不曉得扔到哪兒去了。”

衆人都笑起來,再不提此事。

謝璧在衆人的笑語聲中,望向江晚月,心頭驀然湧起酸澀銳利的痛。

院子裏的說笑聲漸漸遠去,過往的一幕幕極為清晰的閃回在腦海中。

“我喜歡福字,曾有人給我寫過一張福,寫得極好……”

“福字紋的衣裳怎麽會俗氣呢?有人就是能把福字寫得雅致飄逸,你只是沒見過罷了。”

“……”

原來她所說的那個人是他。

原來他們早已見過,只是那次見面,被她深深記住,卻被他輕易忘卻。

謝璧心頭大震,不由擡眸看向江晚月。

她的神情純粹盈澈,如山間清冽碧水,沒有羞窘,亦沒有着急澄清。

就好像那些往事早已是山中風,雲間月,遙不可追,和如今的她并無任何關系。

偏偏鄉親們仍喋喋不休,緊追不放:“不管怎麽說,身逢亂世還是找個男子成家為好,這趙舉人也是個讀書人,而且還會吹笛,晚月你當初不是也總吹竹笛嗎,喜好也是相配的。”

謝璧一怔,他倒是從未見過江晚月吹笛,也并不知曉她會吹竹笛。

阿文笑道:“對啊晚月,你之前也不知為何,突然喜歡上了笛子,還自己去做了支竹笛,每日只吹一首曲子,去了京城才知曉那叫什麽曲子來着,名字我忘了,總之是和月亮有關……”

謝璧攥緊手中的茶杯,心口慢慢緊縮。

他聽到江晚月淡淡笑道:“從前的事你們倒記得請,我都不記得了……”

那些事情她不記得了,他卻越想越明白。

在京城權貴圈子年深日久,會覺得人人都是驅利而來,因勢而聚。

久遠的婚約,遠方小鎮上的妻……

他當時聽聞這消息,只冷漠想着,她定然是看謝家位重權高,才不惜路遙,非要貼上來。

他忘了,這個世上也會有暗中心動,會有不辭千裏……

可惜,她暗中把他放在心上時,他卻一無所知。

謝璧在江晚月離席間隙快步跟上來,日光淺淺落在她的背影上,卻刺得他雙目生澀。

江晚月聽到腳步,轉身,才發現不知何時,謝璧竟跟了過來,她并未詫異,只平靜行禮道:“大人。”

她的一舉一動,都挑不出任何問題,也看不出絲毫情意。

謝璧怔忡望着她,壓下心頭酸澀快走幾步上前道:“晚月……他們說的福,是我曾給你寫下的福字……對嗎?”

“你……你聽到了我吹的笛聲,才想去學笛,是嗎?”

謝璧眼眸沉沉落在江晚月身上,輕聲道:“你……是因為早已心中有我,才進京成婚的,是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