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 43 章

謝璧情緒翻湧, 深深凝望江晚月。

江晚月在秋日澄澈的日光下颔首,側眸答道:“确是如此。”

她站在他面前,眉眼娴靜, 坦蕩而淡然的承認了那場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

謝璧心頭滲出的酸澀緩緩上浮, 哽在喉間,他緊緊握拳, 克制住想要擁她入懷的強烈沖動。

原來江晚月早已在暗中喜歡他許久了。

她那時也不過才十三歲, 懷揣甜蜜又沉重的秘密, 孤身進京, 去迎接未知的一切……

他們好像真的極有緣分,否則上天則會突然成全她的心願?

他們又好像有緣無分,否則他又怎會始終茫然無知, 連她的心動都未曾來得及回應……

往事不可追。

可謝璧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禁不住一遍一遍的想, 如果新婚之時,他對她能更愛重幾分,是否一切都會和此時不同?

江晚月不着痕跡退後兩步, 在謝璧灼熱的眸光中輕輕側了臉:“大人, 從前之事已宛若前世, 追問因果也并無用處,大人生性淡泊, 想來也不會執意于從前。”

謝璧微微怔忡。

是啊, 事已至此,追問因果又有何用。

就如同東都淪陷, 淪陷之前也有無數選擇和機緣, 可最終,事情只會有一個結果。

如此看來, 一切都若命中注定。

可他又偏偏遇到她,是否……是否如今也仍身在緣法之中,一切都還未曾塵埃落定。

謝璧心頭盛滿悵然的熱意,他想知道他們最終的結局,又怕……此刻已是終局。

江晚月仍然輕輕彎起唇角,很明麗,也很疏離,身側藤蘿随風而起,如一場朦胧的夢境。

謝璧不敢再看江晚月的笑意。

那樣的笑意,那樣的語氣,都平靜得如同局外人在旁觀。

謝璧本也覺得,自己也已放下。

畢竟只是一場短暫的婚後時光,他未出惡聲,且對她盡力幫扶,早已盡到了丈夫之責。

若論責,他已自問,了無愧悔。

可他為何,又有愧有悔?

這份情緒甚是隐秘,甚至在江晚月和離後,謝璧都未曾太過發覺。

一直到這次重逢,他才一點點察覺出心底滋生的無限愧悔,如同連綿生長的藤蔓,似有若無,卻堅柔細韌,捆住他的肺腑,讓他牽心挂懷。

刀斧砍不斷,春風吹又生。

江晚月想起一事,對謝璧道:“對了,袖箭我已托人做好,大人若是得閑,可以遣人去拿。”

謝璧望着江晚月,忍不住輕聲道:“我此時無事,若姑娘方便,一道走一趟吧。”

他想和她走在一起。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着一定距離,路上并無旁人,謝璧心頭竟然生出幾分詭異的遺憾。

他想讓旁人看到他們走在一起的模樣。

他克制情緒,清醒的知曉自己不該和她有太多關聯,可偏偏,又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望着江晚月的背影,謝璧不知為何忽然掠過一個江晚月小心翼翼等在家中,想和他一同拜訪東都高門的畫面。

那個時候他猜測妻是想融入高門,如今卻漸漸理解那番想要和愛人并行的滋味。

兩人一起沿着江岸小巷到了江晚月的住處,江家的院子緊挨着碧胧峽的潇湘門,兩扇木門紋理厚實,庭院很小,一共兩進兩出,一進院有棵玉蘭樹,想必在春日定然花開滿院。

謝璧立在一進院,等江晚月進去拿袖箭。

他四處望了望,忍不住想探尋幾分江晚月過往的痕跡,卻看到窗沿上擺了個竹笛。

謝璧心口一抽,不由朝窗沿走了兩步,窗扇半掩,正好能瞧見靠窗的黃花梨木桌上擺着卍字紋的銀粉盒,一旁還有兩個刻着卷葉花紋的竹匕,想是用作挖取胭脂,或點唇色。

這些是雪影都嫌棄的物件,可她卻始終用着。

竹匕幹幹淨淨,帶了山間清風,望去宛若青玉。

恰好聽到江晚月腳步走來,謝璧心頭有幾分不是滋味,低聲道:“你……一直用這些妝奁嗎?”

江晚月将袖箭遞給謝璧,點頭道:“從前一直用的樣式,習慣了。”

謝璧颔首。

那些不起眼的物件,被她打磨出了溫潤潔淨的氣質,能看得出,她很惜物,哪怕這物件,根本上不得一個丫鬟的臺面。

聽說惜物的人,皆是重情之人,那他們……

謝璧止住自己的思緒,強迫自己不再遐想。

兩人沉默相對,半晌,江晚月蹲了個安,語氣仍是不卑不亢:“碧胧峽天色暗得早,山路不便,大人若是無事,也請早回。”

謝璧立在院門前,任由碧胧峽微涼的晚風吹起自己的衣角。

他尚且記得,在謝府一個個晨起,她送他上朝,未曾說什麽,卻将朝服認真熏染,将笏板妥當裝在笏袋中,眼眸卻寫滿對他的眷戀。

如今她微微彎起的清透眼眸中,再沒有一絲挽留,眸底深處,甚至藏着幾分焦躁。

謝璧很想……很想呆在江晚月曾經住過的小院裏,哪怕只是吹吹風,和她寒暄幾句碧胧峽的天氣。

可他沒有任何理由留下。

謝璧胸口發悶,悶得整個腔子都沉悶生痛。

風簌簌吹起,滿院秋葉微動,半晌,謝璧聲音低啞道:“我這些時日,都在碧胧峽,你有何事,都可來尋我。”

說罷,未曾等江晚月說什麽,謝璧轉身,大步走出巷子。

*

随着戰局平息,潭州也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秦淩處理好政事,立刻找了個德高望重的和尚,給女兒秦婉除祟驅邪。

和尚按部就班為秦婉做了場法事,卻仔細凝望着秦淩,皺眉道:“阿彌陀佛,大人近日可有不适?”

秦淩被和尚看得心頭不安:“大師有話不妨直說?”

“說句不怕施主見怪的話,貧僧看姑娘模樣還好,可是大人您……眉眼中隐有黑沉之氣,似是有對您不利之事向您逼近。”

秦淩剛好被說中心事,腳步一頓:“大師可能算出來,究竟是何事?又為何說是在逼近?

“大人可以思索一下,您最近是否遇見過和您曾有前怨且您意外相見的故人?”

秦淩沉吟:“故人?”

“故人,或是和故人相關之人。”和尚思索着嚴肅道:“因果相應,貧僧看大人您的模樣,也許是從前做過不利故人之事,此事也一直是您心魔,但從未有人提起,時日一久,您也漸漸忘卻,可最近您卻看到了和故人有關之人……”

“此人,也許就是您不利之人。”

此人是潭州有名的高僧,所說之事極為靈驗,秦淩聽罷,心裏咯噔一下:“施主可否詳說?”

“此人來自京城方向,且似乎是屬陰的女子……再多的天機,貧僧也不便再對人言……”

秦淩強笑着謝過了高僧,轉身便叫來了貼身的管家朱福。

秦淩将方才之事告知朱福,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從京城來,女子,和故人有關……本官聽了真是心驚,那江延之女江晚月,想必就是高僧所說之人……”

朱福是幾十年的老管家了,秦淩這句話讓他面色登時泛白:“大人,欺瞞朝廷,謀害朝廷命官之事若被知曉,大人恐有殺身之禍!江延之女,屬實留不得了!”

秦淩面色陰沉。

江延出事後,他曾經也想要斬草除根,但想了想,又覺得那畢竟只是個小姑娘,和外祖相依為命,想來也不至于礙着他。

一念之差,秦淩留下了她的性命……

可誰能想到,十年過去,她長成了如此昳麗明媚的模樣,竟還和京城謝家有婚約,且搶了本該屬于他女兒的婚事……

但這畢竟只是兒女之事,秦淩私下派人監視着到了京城的江晚月,知曉她幾乎足不出戶,只在謝家循規蹈矩當兒媳婦。

當年的事早已過去,江晚月又嫁入了謝家,秦淩想着犯不着為了多年前的事犯險,後來江晚月和謝家和離,卻又趁着戰事,救下了南下的少帝……

萬幸當年之事江晚月并不曉得,秦淩也不願意多此一舉,只當從前那件事并未發生……

可和尚這番話,說得他全身發冷,幾乎坐立難安……

難道江晚月知曉了她父親當年之事?

秦淩立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大約不會,他當年的事情做得隐秘,這麽多年從未被人察覺,那年江晚月年紀也小,更是無從知曉事情真相。

再說……這次相遇,對他也無半分異常不妥之處。

“老爺。”管家看出了秦淩的猶豫,急得團團轉,勸道:“聽說朝廷還有風聲,要将那江延之女封為縣主。老爺不可不防啊。如今她在碧胧峽,那正是老爺的治下,讓她出個事兒,還不是易如反掌?只要計劃妥當,定然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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