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待到謝璧走後, 江晚月站在窗前,眸光久久落在那支竹笛上。
那是她愛過他的證據。
自從那天夜裏偶然聽到他吹的笛,不通音律的她, 忽然很想擁有一個笛子。
她還想聽到那夜他吹的曲子。
可碧胧峽的集市裏有賣布料的, 有賣椅凳的,唯有看似不起眼的小小笛子, 無處可買, 那時外公尚且在潭州跑船, 若是和外公說一聲, 定然也能捎帶笛子給他,江晚月卻不願告知旁人,自己悄悄尋了竹子, 按照書上所教的,親手打磨出這支小小的竹笛。
她跑去碧胧峽唯一會撫琴的老師傅那裏求教, 也許是有幾分天分,也許是翻來覆去練得太多了,謝璧吹得那首曲子, 她也依稀能吹出旋律。
還是他在月夜裏吹的那首曲子, 一遍一遍, 她吹給自己聽……
江晚月望着竹笛不由失笑,眸中卻明澈平靜, 如不起波瀾的湖面。
情窦初開時的她, 愛意澎湃靜默,用盡全力朝他的方向奔跑。
她不後悔曾經付出的愛意, 也并不悔恨這樁婚事。
曾經朝思暮想, 心心念念的人,她真的擁有了。
唯有擁有過, 才更易釋然。
回首再看,這場好聚好散的短暫婚事反而是她忘記他最好最快的方式。
江晚月邁出院門,淡淡吩咐道:“秋璃,收拾收拾院子吧,把從前的東西都丢了去。”
從急匆匆成親,到前一陣子回家抗戎,時間倉促,她還沒來得收拾院子。
這所院子有太多她未嫁時的痕跡,似乎停滞在了從前。
可她早已不再是從前的她。
既然不合時宜,還是早早收拾丢了好。
*
秋璃英哥二人立刻着手收拾,将江家的兩進宅院收拾出來,因江晚月曾說了體己物件她都已收好了,旁的舊物皆可丢棄,兩人看江晚月似乎并無眷戀之心,收拾起來也沒了顧忌,一日之內,已經收拾出不少雜物,兩人在院中收拾歸類着,有小茶壺,有竹笛,還有一些面具,筆墨紙硯等……
碧胧峽是鄉下地方,這些東西在當地也都算是稀罕物,兩人在院間收拾,倒是吸引了不少小孩子前來,眼巴巴瞅着這些物件,秋璃想着這些物件本就是要扔的,倒不如分給這些孩子,便讓這些孩子自取。
有些孩子好奇的拿了毛筆,有人拿了面具,還有個孩子拿了竹笛就跑……
秋璃望着他們的背影,笑着搖搖頭,仍然低頭收拾着老院子裏的物件。
低頭看到幾本詩冊,秋璃倒很是意外,她本覺得像江晚月這等生在鄉下的姑娘,定然是不怎的看書的,畢竟就算是京城高門之女,大多也是讀女誡孝經,并不看旁的閑書,誰知在江晚月的院子裏,倒是翻出不少從前的舊書和畫冊,從畫冊到入門文選都有,甚至還有詩冊,秋璃信手翻了翻,更是驚奇:“這不是郎君從前出的詩詞集子嗎,沒曾想姑娘也念過……”
英哥笑着道:“這也不算稀罕,畢竟謝家在碧胧峽當過官,因此書鋪裏喜歡印謝家人的書,姑娘瞧見詩冊,也許就信手買過來了。”
秋璃喃喃道:“如此說,倒也是有緣分的……”
說着說着,又不覺嘆口氣。
畢竟以姑娘和郎君如今的模樣,實在也說不上多有緣分……
拿了竹笛的小孩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卻正好碰到一個高大清俊的男子,孩子停住腳步,有幾分慌亂,他知曉這是巡撫大人,進城時很多人都來拜見他,父母也跪在路邊,想來,他是個很大的官兒,但他卻很是溫和的朝自己笑了笑,倒像是鄰家哥哥一般:“我這裏有個更大更好的笛子,能和你換換嗎?”
孩子眨巴了眨巴眼睛,原來巡撫大人是相中了他手裏的竹笛。
可巡撫大人手中的笛子明顯更鮮亮更大,看上去比自己手裏的簡陋竹笛好多了……
也不曉得巡撫大人為何将這笛子給他……
孩子轉轉眼珠,怕謝璧反悔似的,立刻交換。
謝璧垂眸望着竹笛,搖頭輕笑。
*
那日瞧見的簡陋竹匕,還有那簡單的胭脂一直在謝璧腦海裏徘徊,他并不覺得這物件寒酸,相反,覺得很是襯江晚月。
如同竹影清風,不染凡俗,卻又實實在在屬于凡塵。
但他還是想讓她用些好物件。
謝璧特意給江晚月打了青玉胭匕,望去和她從前用的竹匕倒是差不多,又順帶去買了些上好的胭脂。
從前是夫妻時,他也從未親自給她買過胭脂水粉,也并未曾留意她平日用的物件。
如今買了送她,謝璧反而有幾分不自在,貼在胸膛前的胭脂,宛若一團灼灼的火焰,滾燙得讓人手足無措。
他如今的身份立場,來送這些物件似乎甚是不妥……
可他并未曾多想,他只是曉得了世上有好物件,有些女子每日都在用,而江晚月,也許從未擁有過……
如若自己不送她,想必她也不會特意去尋來用上一用……
壓下心頭的忐忑紛雜,謝璧朝江晚月的院子走去,沒曾想剛走進院落,還未曾進去,就被兩個穿粉裙的少女攔住了去路。
謝璧認出了,這兩人是笛兒和阿文,都是江晚月的好友。
阿文立刻上前請安道:“巡撫大人,這兒是江家的院落,如今只有一女在此居住,不方便見外男……”
笛兒看他要走進院子,眸光也有幾分慌亂:“大人請留步,如今晚月一人在家,大人若是有事,不如讓她改天親自去拜見。”
謝璧微微怔忡,此時倒愈發明了自己的身份。
在旁人眼裏,如今的他縱然官至巡撫,于江晚月,卻不過是一外男。
一個連她門檻都不便踏入的外男。
他有何資格,去給她送胭脂,送首飾?
這是夫君該做的事,從前他有夫君之名時,他從未想起去做,如今已無名分,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徒惹是非?
謝璧壓下心頭的酸澀,目光掃過二人:“無妨,我本也無事,不必讓她再來。”
頓了頓,謝璧又道:“你們是否去過京城?”
他記得江晚月的兩個朋友從碧胧峽來京城尋她,若是沒記錯就是阿文和笛兒,只是那時他忙着去處理秦婉的事兒,并未和她們一同出去。
笛兒快人快語:“是啊,當時晚月還在京城夫家,我們是去看她的,誰知她那夫君,連面都未曾露……”
謝璧望着二人,心裏湧起幾分空落落的酸澀。
這二人是江晚月從小的閨中好友,自己和她夫妻一場,可她們卻并不曉得自己是何人,江晚月也從未像好友提起過自己。
倒像是他從未出現過,從未和她親近過……
這曾經是他刻意要求的,讓妻莫要張揚,莫要告訴旁人和謝府的婚約,免得節外生枝,引起禍患……
可射出的箭終究紮在了自己身上,如今真的瞧見她的好友,又看到她們對自己茫然無知,絲毫不識的模樣,心裏又止不住的難過酸澀。
*
秦婉已許久未曾接到丈夫的訊息,山高路遠,她也不好打探,只能讓父親通過熟悉的官員打聽,誰知近日,秦婉卻忽然收到一封張小公爺給的信,信寫得很簡短,大約是說自己染了時疫,戰時缺醫少藥,已是一病不起,很想讓秦婉來照顧。
秦婉看罷,一陣天旋地轉,立刻便要收拾行囊前去。
但還未成行,已有人來報,說是張小公爺已經去了,且時疫嚴重,讓秦婉不必再去了。
秦婉暈倒在地,醒來後大哭了一場。
突遭戰亂,她倒也漸漸覺出張小公爺是自己的依靠,想着以後安安穩穩,和張小公爺過平靜的日子。
可偏偏這個時候,天不遂願。
秦婉的眼淚,是為了自己的丈夫,也為自己未知的命運。
她也不曉得為何會有這等事落在自己頭上,為何上天如此不公。
秦淩嘆着氣,安慰女兒:“這都是命,姻緣是命定的,你如今的境遇也是命定的,你也莫要怨天尤人了。”
秦婉擦幹眼淚,擡起頭道:“爹,就算姻緣是命定的,女兒的姻緣本來就不該是應在他身上,女兒本該和謝家郎君是一對兒,只是當初他娶我嫁,徒留遺憾……”
秦婉喃喃道:“如今他已休妻,我也是孑然一身,這也是上天讓我們再續前緣,女兒想去碧胧峽尋他,”
秦淩聽得直皺眉:“荒唐,如今戰亂剛剛平息,沒那麽多規矩,但你畢竟是張家婦,你老老實實在家守一陣子,待守期過後再說!況且謝大人如今的心思也不在你身上,他勘察水利頭一個便去碧胧峽,你覺得是為何?”
秦婉心裏一刺:“她不過是鄉野之女罷了,既已被謝家驅逐,他又怎會回頭?再說,我有的是法子讓她翻不了身,再也不能得嫁高門。”
秦淩沉吟道:“你一小小女子,能有何法子?”
秦婉詭秘一笑:“秦家有個過繼的宗子,算是她的舅舅,江晚月出盡了風頭,名聲也早已蓋過了他,如今已有傳言秦家的家業會傳給外孫女,你說這位過繼的宗子該如何想?”
秦婉淡淡道:“我已遣人聯系上了秦家人,到時莫說和謝家再續前緣,就算是潭州有頭臉的講究人家,都不願意娶她為妻。”
秦淩将心思壓下,面上只是一笑:“女兒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依為父看,謝大人是個出将入相,位極人臣的好苗子,你和他青梅竹馬長大,這一點便是旁人替代不了的,如今恰好是你的機會,切莫空留餘恨啊。”
秦婉聽父親這麽說,倒有幾分詫異,畢竟父親不太過問她的婚事,為何如今卻這般慫恿她去和江晚月一争?但有父親這番話,秦婉更是再無顧慮,立刻着人聯系秦家人。
秦淩則立刻吩咐管家,暗中幫扶秦婉做事。
有些事,他不方便出頭,女兒卻可獨當一面。
這一日,江晚月正在宅院中和秋璃,笛兒等人一起将秋後的小毛竹洗淨,竹在江上是個好物件,竹筏,竹撐,船上的竹椅,皆是選秋後的竹材所制,江晚月手中握着竹鋸,正在打磨洗淨的竹子,便看到英哥一臉慌亂的跑來道:“姑娘,出事了,咱們船隊經過三門壑時翻了船,如今鄉親們都去了,正忙着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