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第 48 章

秦婉登時變了臉色, 肩頭輕輕一顫,支支吾吾道:“她們……她們竟然敢瞞着父親做出這等事,身為秦家婢女, 竟如此大膽, 和北戎勾結……”

謝璧冷冷望着秦婉,謝秦兩家交好, 他們二人也算一同長大。

曾經的秦婉笑容純澈, 讀詩念文, 出身名門, 溫婉明理。

謝璧忽然覺得,自己從未真的看清秦婉。

謝璧冷笑一聲道:“北戎?你到現在還在遮掩!北戎的衣裳飾品,是我遣人放過去的。”

秦婉猛然擡頭, 臉上血色盡失:“你為何……為何要這樣做……”

“為何要這樣做?”謝璧向來溫潤,此刻眯起的眼眸卻如利刃, 凜冽冰冷:“不然呢?讓百姓都知曉秦家身為一方大員,卻做出這等陰私醜事?!外敵未退,朝廷争權奪利, 讓他們借由此事讓潭州大亂?”

潭州地處南北交界, 水系衆多, 是戰略要地,秦家在此地, 也是舉足輕重的關鍵人物, 可偏偏秦婉不知輕重,做下這等事。

謝璧緩了緩, 冷冷道:“到了如今你還要遮掩, 這些女子為你辦事,你不為她們申辯一句, 反而咬定她們是北戎奸細!”

何等蠢笨,何等無情!

秦婉臉色蒼白,比起陰謀被發現,更讓她難過的是謝璧此刻的态度,她輕輕啜泣道:“大人,是我一時糊塗,我知錯了,以後再不會如此了。”

“你不是一時糊塗,你是蓄謀已久。”謝璧逼視她,冷聲道:“我今日明白告訴你,只要有我在一日,就斷然不會讓她蒙受冤屈,也絕不允任何欺她侮她!”

謝璧的眸光透出幾分冷戾,秦婉不由心驚膽戰,從前謝璧向來是溫潤闊達的脾性,對仆人都不曾說過重話,她手足無措,語氣顫抖道:“可……可你們已經和離了,我們才是一起長大的人……她已不是謝夫人,早已和謝家無任何牽扯了……”

謝璧漠然:“我和她究竟是何關系,輪不到你來評判,你若不能管束好自己,別怪我不念多年情面,對秦家下手!”

秦婉打了個寒顫。

謝璧這番言語,言外之意便是他雖重潭州局勢穩定,但若她仍執迷不悟,對江晚月下手,他便不會留情。

甚至不惜鏟除秦家,重整潭州。

未等秦婉反應,謝璧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是個識大體的,不願将此事公之于衆,但那是她的大度,并非是你脫罪的理由,你去一趟江宅,将此事前因後果言明,向她請罪,并謝她寬宥吧。”

秦婉全身無力,嘴唇甕動,卻說不出一字。

她知曉,謝璧遮掩此事,是替朝廷着想,讓她去請罪,卻是替江晚月撐腰。

她是官宦之女,而江晚月,不過是一卑微船女罷了。

讓她去向她請罪,何其可笑!?

可她知曉自己沒有選擇,只好咬咬牙,含恨去了。

去之前,秦婉強撐着精神,已做好了被江晚月羞辱諷刺的準備。

可未曾想到的是,當她将實情講罷,含淚請罪時。

江晚月昳麗的面容安靜得宛若碧胧峽山間的昙花,只淡淡道:“我知曉了,如今正值戰亂,秦姑娘往後莫要做損人不利己之事了,這禮我不要,秦姑娘拿走吧。”

紗簾輕拂,江晚月剛洗了發,墨發用湖藍色布帶松松束起,發尾帶了清新微甜的枇杷香散在腰間,她平靜坐在椅上,宛若寒骨冰魄的仙子,語氣說是怨怪指責,倒不如說是指引和希冀。

但那份高貴冷清的氣度,讓秦婉更覺顏面掃地,深受侮辱。

江晚月不過是個山野村女,又不是宮中的娘娘公主,當時在東都,可是諸事不懂,到哪兒都是小心翼翼的,如今回了碧胧峽,縱使有了些名聲,也是賤民村婦罷了!

故意在自己面前擺出這等不記前塵,清高無塵的模樣,既氣了自己,還能勾了謝璧!

更未曾想到的是,此事剛過去,父親秦淩便寫急信讓自己回潭州,秦婉回家後才知曉,謝璧對父親言明了此事,讓父親對她嚴加管束,若不能将她約束在後宅中,那他便奏明朝廷,公事公辦。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完全不顧念兩家情誼。

秦婉每日悶在家中,從此深恨江晚月,但終究不敢再下手了。

*

冷風吹了幾日,天愈發冷了,碧胧峽的姑娘們在秋末冬初常常聚在一起翻新冬衣,院子裏,江晚月和幾個未曾出嫁的姑娘一起談天做衣裳,因了阿文即将婚配,便未曾過來,笛兒也和母親一起去潭州做生意了,這些年輕姑娘談到阿文和葉家定好了來年開春後成婚,又不由談到喜歡的男子。

“前些天來的巡撫大人,你們知曉麽,據說曾經也來過咱們碧胧峽呢……”

“好像是前些年來過,我和我姐姐一同去的,他長得真是好看……”

“我還以為只有我自己瞧出來了呢,前些時日他冒雨獨自一人來我家附近的水渠視察,我那時根本不曉得他身份,就覺得那尋常的布衫雨笠穿他身上就不一樣了,倒像是畫中的翩然仙人,讓人只想瞧着他看……”

“怎會只有你瞧出來,謝大人樣貌向來是極好,你難道不曉得?據說他之前在京城被叫做鶴郎……”

“鶴郎……這名兒真襯他……一聽便是俊秀出塵的郎君……還有,你可曾瞧見過他的手,冷白修長,一看就和咱們這些人不一樣……”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皆是圍着謝璧。

江晚月認真拆縫冬衣,恍然間,倒像是回到了婚前做女兒的時光。

謝璧來了一次碧胧峽,來之前和走之後,不知給碧胧峽的女子留下了多少遐思和話題,幾年過去,那些姑娘們大多已嫁人了,這新一茬的姑娘,到了她們當初情窦初開的年紀,圍繞的心儀郎君卻仍是謝璧。

那時,她從來不參與那些姑娘的談話,她獨自把喜歡埋在心底深處,漸漸釀成了執念。

如今她執念已消,聽着曾經輾轉在心間的名字,恍然間若局外人般。

“晚月姐姐,你去京城一趟,總也聽說過謝家吧?”姑娘們對謝璧在京城的任何事都是極為感興趣的:“京城人都怎麽議論謝家?謝大人在京城住在何處?”

這姑娘并非第一個向江晚月打聽謝璧的,江晚月只是笑着搖頭:“京城是天子腳下,百姓都知曉輕重,怎會私下議論朝廷重臣?”

這話是在點撥這些姑娘莫要再議論巡撫大人,可興致盎然的姑娘們仍談論着謝家之事,有一姑娘神神秘秘看了看周遭,壓低聲音緩緩道:“我給你們說個事情,你們可千萬莫要往外傳說,我聽聞謝大人在京城其實有個前妻,似乎是和他不睦……”

衆人大嘩,那姑娘繼續低聲道:“據說這謝夫人在京城深居簡出,因此并無幾人見過,此事只在東都高門之間流傳,也根本不是什麽秘密,只是我們不曉得罷了,但我姨娘是在王府做陪嫁媽媽的,還遠遠見過這位謝夫人呢,聽說她和謝大人是和離的!”

江晚月微微一怔,針尖刺破了食指,秋璃登時驚了一聲,江晚月笑着擦了指尖圓潤的血珠,輕聲道:“不礙事,方才是我走神了”

秋璃忙接過針線,低聲道:“姑娘你好久不做針線了,這些事交給我吧。”

那些姑娘看向江晚月,笑着道:“晚月姐姐,你也是和離,謝大人也是和離,咱們碧胧峽就你們二人從京城回來,還都是和離過的,咱們碧胧峽幾十個人家都找不到一個和離的,怎的京城和離就如此普遍麽?”

江晚月久久不曾開口,秋璃笑道:“京城民風開放,兩人婚後過不到一起,也沒必要彼此勉強。”

姑娘們若有所思,對和離一事也感興趣了:“所以這和離,都是二人好商好量的議一議?雙方也都心甘情願?”

“真想不明白,天底下的女子誰能心甘情願和謝大人和離……”

“也許是謝家給了不少銀兩,你想,像謝大人那等人,定然不會虧待那女子的,”

幾個姑娘對謝璧又是連聲誇贊,說着說着,話題又轉到江晚月身上:“晚月姐姐,和謝大人和離也許是那女子一時糊塗,悔之晚矣,但以你的姿容心性,和那郎君和離,定然是他要後悔的吧。”

江晚月強笑了笑,未曾說什麽。

“咱們這兒訂婚成婚,那麽多步驟,他連面都不露,只讓你一人過去,倒像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門戶,還有婚後走春,我們當時等了這麽久,按照習俗新女婿都會上門,他卻不來,真是好大的架子,你都不曉得你外祖父多落寞難受呢,從京城來一趟能多麻煩,不過是瞧不上我們這小門小戶的罷了,倒讓不少人說你閑話。”

“這樣的做派定然不是好人家,還好你快快和離了,”

“也不知你前夫如何了,他若是此刻見了你,定然要後悔,他不就是家在京城嗎,如今你朝廷嘉獎,衆人感激,他定然無地自容,滿心悔恨!”

這些姑娘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管江晚月如何想,自己倒說得甚是爽快。

江晚月做着手裏的冬衣,垂目不語。

那些事情明明都已過去,可聽到旁人為自己抱不平的曾經,心裏還是會湧上淡淡的酸澀

局外人都知曉他的冷漠,可當時的她,卻渾然不覺,只顧一往無前。

她為他想過很多借口和理由。

卻從來沒想過是他不愛。

直到一步一步,把心傷透,甚至差點連命也丢掉,才認清了一切。

他曾是她最隐秘炙熱的心事,還好念念不忘,終有回響,她至今仍感激,上天讓他們成了婚。

若是未曾成婚,也許她會用一生去憧憬戀慕,反而是成婚後,認清一切的自己,只需緩放下往事便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