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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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常出入裴家, 和裴母熟悉後,說了不少朝廷中對江晚月的美言。

江晚月因善行被朝廷所知,已被安王認為女兒, 出身再也不是鄉野女子。

“聽說裴大人如今正征召兵士, 若是和江上小菩薩結了親,那在百姓間便是極有聲望之人了。”

裴母被秦婉說動了心思, 兒子如今正是需要民衆支持的關鍵時刻, 娶了江晚月為妻, 想來更能讓百姓踏實效力。

裴母給裴昀的家書中, 也漸漸提到和江家的婚事。

裴昀從潭州整軍回來,小舟未曾停靠永州,徑直來了碧胧峽。

家書中皆是振奮的消息, 裴家人已同意了他和江晚月的婚事,甚至可以請到秦刺史給他們主婚。

舟輕浪急, 裴昀不到一日,已到了碧胧峽,他跳上岸, 徑直去尋江晚月。

到了江宅, 劉大媽卻說江晚月去了船所。

船所?!

裴昀怔了怔, 他立刻問了地址,徑直去了船所。

江晚月正在窗邊認真的翻書, 窗側編植淺緋色木槿, 光影明明暗暗,恰好将她側臉覆上朦胧光暈, 甚是沉美靜婉。

江晚月專注看書, 裴昀停下腳步,一眨不眨含笑望着她。

一時間, 兩人都忘了時間流逝。

待到江晚月合上書本,裴昀才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含笑走在她身畔。

江晚月看到裴昀,略略吃了一驚:“裴大人。”

裴昀望着許久未見的江晚月,動情道:“晚月……”

江晚月略點點頭,看了看周遭,低聲道:“大人,船所人多眼雜,有什麽事待到出去後再說吧。”

裴昀一怔,他察覺出了江晚月對他的疏離,待二人出門後,裴昀迫不及待說明了來意:“晚月,我家中親人已同意了我們二人的婚事,秦刺史也願意為我們二人證婚,我們二人之間再無阻隔,以後,你就是……”

“裴大人……”江晚月站住腳步,搖頭道:“我若未曾記錯的話,從未答應要嫁給你吧。”

“晚月……”

裴昀一時怔住了,滿腔的熱情登時被冷卻。

“我本來以為你……”

裴昀一時間張口結舌。

他該怎麽說?他本以為江晚月和他并肩抗戎,救助百姓,對他也是心有所屬的,只是礙于身份,又覺得裴家那邊不可能同意,才隐忍不發。

江晚月看裴昀的神态,已經逐漸明白:“實在對不住裴大人,我未曾對你一而再的明說,是覺得……是覺得我們只是朋友,從未想過嫁娶之事……若說成婚,我從前也說過我并無此念,再說,我和大人您,身份雲泥,我還嫁過人……我們真的不合适。”

一字一句,都讓裴昀無地自容。

江晚月只當他是朋友。

可她本該是他的妻啊,這些時日,她并未刻意拒絕和他的接觸交流,他每次叫她晚月,她也會笑着應下……

為何……為何會不合适呢?

裴昀追問的聲音浸着苦澀,聽着甚是委屈。

其實他一直未曾對江晚月堅定表明過心意。

不是因為意志不堅,而是怕二人定情後,家人不知,讓江晚月空歡喜一場。

他這次去潭州,默默說服了很多人,況且又有秦刺史憐他一片真心,對他鼎力相助。

他的示好,他背後的努力,他都未曾告訴過江晚月。

他不願江晚月承受這些負擔,她從前受了太多苦楚,往後他只想讓她日日有笑顏。

她明明只要輕松開懷的答應就好了啊。

可江晚月卻幹脆利落的回絕了他。

甚至比上次還要幹脆。

裴昀望着江晚月道:“晚月……聽聞你前幾日你受傷了,你受傷時,我未曾來得及照顧你……”

“對不住,那個時候我奉朝廷之命去了潭州,我真的……”

裴昀聲線微微顫抖:“我若是再你身邊,定然會呵護你,絕不會讓你受傷……”

江晚月搖頭道:“并非因了這個……”

他是愛她的,但他不懂她。

甚至,連她為何疏遠他都不曉得。

江晚月打算開門見山:“你還記得過三門壑那次嗎?”

“他們诋毀我父母,将我父親的往事抖出來,還說翻船都是因了我是女子,若我是男子,大人覺得該如何?”

裴昀道:“這和男女無關,只要是人子,都不能放任他們侮辱長輩。”

江晚月苦笑道:“若是男兒,我定然要和他們理論的,可只因我是女子,旁人就覺得我聽到這些,只能躲起來避風頭,哪怕旁人來我家中扔石頭,我也不能開門還擊。”

“所以大人才會在那個時候讓我嫁給您,您覺得我很無助,可我不需要退路,我想要的是推開門,走出去,讓那些人看到女子也能在江河上乘船過浪。”

裴昀沉默良久,嘆息道:“晚月,我明白你是個心強的人,可他們都是些沒見識的百姓,你何必和他們計較?以後過好我們的日子才是正經,我如今官途通達,相信我,我會護好你的……”

江晚月退後一步,望着裴昀輕笑道:“大人對女子也有偏見,大人只想息事寧人,卻未曾想我也要珍惜我和我父母的名聲啊。”

江晚月沉默一瞬,再開口時,柔和嗓音帶了幾分堅韌:“裴大人,我不願你護着我,在這亂世,我也不相信,誰能真的護佑我一輩子。”

“不瞞您說,我也曾嫁過人,那種猜人心思,唯恐行差踏錯的滋味太難受了,我寧可做個船娘自在一生,也比再嫁高門自在些。”風吹起江晚月的發絲,她擡眸輕輕一笑道:“比起您的官銜,我總覺得,信自己更踏實。”

裴昀怔了怔,慘然一笑:“那是……那是你之前所遇非人,你不能因了他,就全然否了我……這對我……不公平……”

江晚月卻不願多說,搖頭道:“客套的話我不願說,我知大人真誠,我也說句真心話——抛開前事不提,大人也絕非我之良人,亂世相逢如浮萍,大人盡可忘了我。”

裴昀靜靜道:“晚月,你在京城之事,我從不過問,因為我從不在意他是誰,只在意我們是否能在一起。”

男子沉靜而立,莫名有一番強大鎮定的氣質,裴昀從懷裏拿出幾個書籍,遞給江晚月,語氣沉定深情:“晚月,我一路上搜集了不少民衆關于你的贊詩話本,說的都是你助民南渡之事……我心儀你,是因了你的心性,又怎會拘你?因此你絕不會重蹈覆轍,我知曉你的擔憂,我願将我名下的家産,田莊盡數予你,如此,你對前路也能多幾分踏實安然……”

江晚月不禁有幾分動容。

她知曉愛人是何滋味,更知曉愛的人對自己無動于衷是何煎熬,她未曾想到裴昀竟能做到這等地步,但越是如此,她越要斬斷這情絲,江晚月面色不改,禮貌拒絕。

裴昀回到家後緩了兩日,又去尋秦朗。

秦朗已聽聞裴家有意,但看裴昀閉門不出,再想想自己孫女的性子,大約也猜想到了:“是不是晚月不懂事,不理解您的一番苦心了?”

裴昀聲音低落道:“江姑娘對我多有疑慮,還望您從中轉圜。”

秦朗自然願意孫女嫁于裴家,謝家門第太高,他一開始就不願意,裴家眼下有軍權,且是知根知底的半個家鄉人,他相信裴家會護好孫女:“你也別怪她,之前我去京城接她……說來難受啊,她那前夫門第高,卻是個沒心肝的,晚月被傷透了心,自然不願再嫁。”

“她一個女子,亂世漂泊,我老頭子看着就揪心啊……”秦朗說着竟有幾分哽咽:“還好有裴大人垂憐,此事我會盡力而為,只盼成婚後,大人不改初心,切莫像晚月前夫那般,始亂終棄。”

裴昀從前并不願刻意去查江晚月前夫的消息,如今卻對此人有了幾分好奇和遷怒,他頓了頓,再三肅然保證道:“身逢亂世,我不敢巧言,但若有幸和姑娘結下連理,我裴昀定盡全力惜她護她,保她安穩一生。”

*

笛兒幾乎每日都會來江晚月處,趁着江晚月不忙時,做做竹篾閑聊幾句,一般到了太陽落山,蕭兒會來接妹妹一起回去,可今日天色漸晚,仍不見蕭兒的神鷹,江晚月便和笛兒一起去作伴找蕭兒,蕭兒如今一直在書院教書,江晚月記得從前笛兒父母一直督促兒子考科舉,好當個官老爺,便道:“你哥哥這份差事,你父母可滿意?”

笛兒苦笑道:“若是放在從前,自是不滿的,如今卻是求之不得呢。”

笛兒嘆息道:“你也知道,我爹娘從前看我兄弟是個讀書的好苗子,百般心思督促他讀書上進,如今瞧見北戎入侵東都淪陷,大臣或被抓或逃亡,倒覺得不如在家中山間做個教書先生,安閑度日。”

如今一家人過着平靜溫馨的日子,笛兒的父母也甚是欣慰感激。

江晚月點點頭,很能理解笛兒家人。

這場戰事影響的不止是南北格局,時局的動蕩,影響了許多人的心理。

家中有兒子的,不再求兒子上進,只想着莫要打仗征兵,家中有女兒的,便是急急為女兒找個靠得住的夫家,好在亂世之中多份依仗。

兩人走進書院,渺渺燭火下,蕭兒站着似是在說些什麽,另一人坐在椅上,側臉清隽,光影流轉間,隐隐有幽沉的壓迫感。

江晚月一怔,下意識就想轉身。

可已經走進來,再想離開,未免刻意。

江晚月跟在笛兒身後,一起向他問安。

頭頂,似是緘默了一瞬後,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我此番是來書院探讨學問,未穿官袍,姑娘無需多禮。”

笛兒看今日的謝璧似是很親和,便笑道:“我哥哥只是個生員,聽聞大人年紀輕輕便中了一甲,他能和大人探讨什麽?”

謝璧言語很是松弛:“你是笛兒吧?三人行,必有我師,和令兄交談,很有啓發。”

笛兒一驚:“大人怎知我名字?”

謝璧望向他從前的妻,她站在笛兒身後,始終垂着頭,很是安靜。

他怎麽會知道呢?

婚後的夜間私語,她曾在枕畔提起過幾次,還說待到一起去碧胧峽走春時,可以好好介紹,讓他和她從前的朋友相識。

走春時,他失約了。

如今來了,卻再也不是可彼此介紹交往的身份。

謝璧心中蔓延出無盡的落寞酸澀,若無其事緩緩笑道:“我聽江姑娘曾說起過。”

燭光中的眉眼甚是磊落,他是聞名遐迩的清正貴臣,磊落清正到無人會懷疑他們的關系。

果然,笛兒恍然,笑道:“原來你們一起來碧胧峽時在船上說起過我呀。”

笛兒又看向蕭兒:“哥哥,你聽謝大人的教導,可曾長進了什麽?”

蕭兒道:“那自然受益良多,你不總是說書院的書破舊嗎,謝大人這番來,還帶了幾本适合入門的詩詞小書……”看妹妹伸手就要摸,蕭兒忙道:“輕些,這可是大人親自從京城帶來的!”

“從京城帶來的?!”笛兒也吃了一驚,這些書都是初學用的,謝大人怎會特意帶這些書?她訝然問道:“大人莫不成是算到會來碧胧峽,特意給孩子們帶的?”

謝璧的眸光落在江晚月身上。

顯然,她認出了這些書,可只是短短一瞬,她垂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緒,仍和方才一般安靜。

她唯恐洩露絲毫情緒,讓旁人知曉他們二人的關系。

謝璧唇角的笑意夾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但也只是一閃而逝:“也許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放不下這些書,又機緣巧合到了碧胧峽,我也很感念上天這番安排。”

江晚月擡眸,兩人視線對視。

燭光氤氲,一瞬凝眸後,兩人不約而同看向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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