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第 55 章

謝璧回到房中, 打開抽屜,拿出薄薄的紙箋默默出神。

她也曾那般默然炙熱的心儀自己。

可那時的他,偏偏如無情朽木, 絲毫未曾發覺。

謝璧望着那紙箋, 在書房中獨坐了許久。

雪影本想端茶進房,看到謝璧的模樣, 知曉郎君又在思念前夫人, 她走到窗前站了片刻, 又輕聲回房。

*

天色緩緩暗下來, 雪影走進房,從抽屜中取出帕子,緩緩打開, 一時間,房內萦繞枇杷和春茶糅雜的甜香。

她侍奉謝璧時, 也侍奉過江晚月,江晚月烘衣的香球是自帶的。

她當時偶然留下了一顆,如今卻別有一番用場。

琉璃燈盞發着晦暗的光, 謝璧洗漱後躺在枕上, 似有若無的香氣隐隐傳來, 讓人全身酥軟昏昏入睡,明明是秋夜, 謝璧卻起了一股燥熱。

之後這香似是遠了, 随着一人的腳步由遠及近,另一番香氣盈盈而來, 謝璧在朦胧中聞到熟悉的氣息, 呼吸停滞,血液滾燙, 一點點帶出深埋骨子裏的欲念,将他所有思緒蠶食。

這是江晚月衾衣的香氣。

“晚月……”

似夢似醒中,他暗啞的嗓音吟出她的名字。

這一刻,謝璧才明白自己有多渴念她。

他閉目,下意識伸手想去扶她纖腰,綿綿熱氣撲面,他登時察覺到陌生的氣息。

謝璧冷冷睜開眼眸。

面前的人不是江晚月,第一道助情之香仍濃烈,謝璧卻瞬間褪下情思,徹底夢醒。

他沉冷幽靜的眸光銳利逼人,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漠:“竟然是你。”

雪影怔住,還未來得及反應,已被謝璧甩在地上,她猛然驚醒,跪在地上瑟瑟哭道:“郎君……”

謝璧喝了兩口冷茶,平複翻湧的情緒。

唯有他清楚,方才自己聞到枇杷春茶香氣時,有多渴望欣喜。

他竟對妻的身子如此着迷。

那是他自己都未曾直視過的……欲念。

謝璧負手立在窗邊,任窗風吹進來,他冷聲道:“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究竟為何要如此做?”

雪影怔了半晌,輕聲道:“是奴婢昏了頭,是奴婢下賤無恥……”

她本想等木已成舟後,再推說當時自己只是進門送茶,卻被謝璧……誰知碧胧峽那香似是對謝璧無用,自己拙劣的把戲,竟當場被謝璧識破。

雪影自覺再也無顏見人。

“當年有人刺殺我父親,是你父挺身而出,因此喪命,你侍奉我這些年,我念在你父親的情誼上,不願讓你受委屈,但你行事不當,以後不可再侍奉我……”謝璧移開眸光,冷聲道:“你走吧。”

雪影并未求情狡辯,磕了個頭道:“我也自覺再無顏和郎君相見,只願郎君保重自身,所願皆成。”

謝璧背對雪影而立,未曾轉身。

雪影擦幹眼淚站起身,去偏房收拾行李。

竹西聽聞風聲後忙跑去,他和雪影一起長大,對雪影的所作所為,既訝異,也有幾分氣惱鄙夷,可看到她的模樣,又說不出責怪的話,只連連嘆氣:“你真是……怎的這般想不開……再等一年半載,有老太太在……怎會少你個姨娘做……”

“你別說了,是我對不住郎君。”雪影凄然搖頭:“家裏人大多在蜀,我走以後,郎君就要靠你照顧了,你要記着郎君平日不能吃太涼的,尤其不能吃冷酒。”

“還有香梨定然要去了皮才能給他……有次郎君大意吃了便一直咳嗽……”

“還有,上次來碧胧峽是夏季,我記得郎君被咬了不少包,郎君最愛招蚊蟲,碧胧峽樹多,我從京城帶的驅蟲油,你收好,平日裏可滴在窗臺上,入了夏混在熏香裏可一起燃了……”

雪影神色平靜,細無巨細的交代着,竹西嘆氣着應了。

“還有……我看雖和離了,郎君卻很在意夫人,你要機靈些,大事小事上助一助郎君……”雪影頓了頓,才低聲道:“還有秦姑娘那邊,這幾日她總是邀我去秦家,似是對夫人很不滿,還拉着我一起阻撓夫人和郎君重修舊好,你要讓郎君多留心,切莫大意……”

她平素厭煩江晚月,但她已明白謝璧是真心愛慕,她也不願江晚月受傷出事。

畢竟這等亂世,謝璧成親後,也能多個體己人照顧陪伴。

竹西看她到了此時,也未曾為自己着想,反而惦記着謝璧的冷暖,心中愈發沉重。

竹西心裏想着,等過幾日謝璧氣消了,就給雪影求個情。

誰知還沒開口,已經有小丫頭急急跑過來傳信,說雪影在房內上吊了。

竹西趕過去時為時已晚,只能匆匆安葬了雪影,對外瞞了幾日消息,只說是病故,雪影一向是謝璧身邊最得寵愛的大丫鬟,知曉雪影自盡的幾個人都嘆息道:“誰能想到好好一個姑娘,這麽想不開呢……”

雪影平日養得尊貴,謝璧從未對她疾言厲色過。

她受了奇恥大辱,再無顏面見人,仔細一想倒也能理解。

竹西将雪影之事禀告謝璧,謝璧靜默良久,最終讓竹西将她厚葬于梅林之中,竹西将秦婉之事也一同說了,事後,他的确在雪影的住處發現了不少和秦家來往的帖子。

謝璧思量着雪影的話,能讓秦婉屈尊降貴主動結交雪影,恐怕不止是聚在一起發發牢騷宣洩不滿這般簡單。

想到此處,謝璧身上登時有幾分寒意。

謝璧略一思量,叫來了銀蟾,叮囑她繼續和秦家來往,務必要取得秦婉的信任。

秦婉若只是和雪影有私交還好,若真有謀劃,恐怕是想通過自己的婢女做些什麽。

銀蟾是個機靈的,從前她侍奉江晚月,對寡言少語卻心思良善的夫人甚是同情喜愛。

待到雪影的事情一平息,銀蟾立刻去找秦婉道:“姑娘,雪影姑娘去了,如今我在郎君身邊伺候,至于江家那婦人,雪影姑娘和我都甚是不喜,姑娘有什麽心事,說與我也是一樣,姑娘有什麽事兒,也盡可交于我辦。”

秦婉本來對銀蟾也有幾分不信任,但銀蟾隔三差五的過來和她聊天,且每次都會帶來不少消息。

雖然盡是些謝璧或江晚月無關緊要的日常瑣事,但秦婉還是很快信任了銀蟾。

*

江晚月在船所漸漸度過了适應期,每日仍是早出晚歸,和衆人一起盡力造出适應戰場和潭州地形水利的窄艇。

上戰場的窄艇,第一便是要游刃自如,速度輕快,除此之外,還要兼顧戰場特征,配備輕量武器。

窄艇和炮筒等結合,總是會出現船身傾覆歪斜,速度過慢等不同問題。

江晚月等人苦苦思索仍毫無頭緒,江晚月忽然想起,父親一直癡迷研究水利和船舶,帶去東都的烏篷小船便是父親親手所造,除此之外,父親還建了不少小船,如今碧胧峽采荷女用的采荷小舟,便是父親獨創。

父親當時還有許多關乎造船的藏書,可惜後來都被外公老爺子封到了藏書樓。

外公說,父親就是因了看這些書才心比天高,招惹了禍患,最後害人害己。

被封存到藏書樓後,父親珍藏的書再也未曾見過天日。

江晚月忽然很想要去看這些書,也許自己如今苦苦追尋的答案,早已封存在父親從前的書頁裏。

想到父親留下的書也許會幫助到此刻的自己,江晚月鼻尖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說來奇怪,從前她從未想過試圖去翻看父親留下的書,除了沒有契機外,更重要的是,她不敢去面對。

哪怕在夜裏瘋狂想念,想要将父親留下的書存放身邊做紀念,但聽到周遭人都将那些書視為罪魁禍首,避之不及,自己也忽然丢掉了再去翻看它們的力氣。

可一心救人的父親又有什麽錯?那些書也只是書而已,它們并無罪過。

甚至,她不再覺得父親當時出事是因了違抗天意,畢竟碧胧峽流傳女子不能上船的規矩,可最後查出來,那次翻船,不是因了女子,而是因為有人做了手腳。

父親治河遇難,也許是方法不得當,或是旁的原因,但并非是旁人所說的上天降罰。

天意,天道是最好的借口和遮掩,遮住事情本真,甚至讓人不敢去探尋所謂天機。

江晚月腦海裏忽然掠過這句話,她怔了怔,才能想起這是謝璧曾經說過的話。

她也不知何時将這句話記在了心上,但謝璧所說所做,無疑給了她勇氣,讓她逐漸看清事情和人心的叵測,從而可以遵從內心所想,去做自己真心願做之事。

從這點來說,江晚月甚是感激謝璧。

江晚月從船所出來,徑直去尋秦朗用晚膳,秦朗看到孫女過來,自然甚是開懷,江晚月笑着和外祖父講起船所之事:“外公教我的不少看汛期的法子,我去了船所都用上了,再呆一段,就能把咱們家跑船多年的技能全用上了。”

秦朗哈哈大笑,也甚是欣慰。

他跑船的技能可以用在國事上,自然也是安慰,可惜,江晚月并非男子。秦朗望着孫女的笑臉,也不由點頭笑道:“船所事情多,你定然疲憊,千萬要注意身子,平日多吃些好的,莫要累着了。”

江晚月笑吟吟:“放心吧外公,晚月好着呢,在船所吃了幾日飯,還比從前多長肉了。”

江晚月瑩潤的面頰泛着光澤,比剛從京城回來時肉眼可見的圓潤了些許,整個人精神奕奕,如向上生長的樹木,一日日長成亭亭如蓋的模樣。

外祖父秦朗又是一陣唏噓感嘆。

若非戰時,若非自己年邁……江晚月一直過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也不錯……

江晚月看外祖父心情不錯,便懷着忐忑的心思道:“外公,如今我在船所,遇到了一個難題,主要還是船身平衡的,我記得爹當時一直在看水利船舶的書,還有不少研究……”

秦朗立刻沉下臉:“你爹的那些法子,若是成功了還能勉強稱得上一句經驗,他鬧成那個樣子,命都搭進去了,可見那些想法害人害己,晚月,你可不能學他啊。”

江晚月強笑道:“外公,爹當時的想法和書籍很多,也不能一杆子将爹所有的想法都打死啊,外公,你讓我進藏書閣吧,我如今在船所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已經曉得如何辨別了,我看看那些書,就擇其善者而從之……”

“胡鬧!”秦朗勃然變色:“你竟想去藏書閣尋他的書?!我養你這麽大,難道就是讓你去學他?!”

江晚月面色蒼白,不由怔住。

這麽久了,她從未看到外公如此失控,哪怕當時聞聽到母親的消息,外祖父親自來領母親和她回家時,他也并未曾失控,只是拉着自己的手,告訴自己以後有外公疼她護她。

江晚月看着外公的模樣,心中酸澀難過,還湧起幾分自責。

今日外公難道開懷,也許,是她不該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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