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 57 章

年節一過, 阿文的婚事愈發近了。

因了阿文的婚事,笛兒,江晚月, 劉大媽, 連帶周邊的鄰居都忙了起來。

碧胧峽就是如此,一家有了喜事, 衆鄰都會幫扶。

阿文家男丁少, 劉大媽的兒子也充當了阿文半個娘家人, 特意去阿文家背糕。

謝璧在閑暇時常有意無意來劉大媽家閑坐, 和劉大媽漸漸熟稔,看到劉大媽兒子去背糕,便饒有興致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劉大媽笑道:“大人有所不知, 這是碧胧峽這邊的風俗,我們這邊嫁女, 男方家中都會帶糕點并來女子家分糕,需要女子家的兄弟将糕點背回家——總之是個習俗,走過場嘛, 鄰居會聚在女子家中, 嘗糕點聊聊天, 大人若得閑,站在路口上就能看到……”

背糕……

是碧胧峽嫁女都會做的事情嗎?

聽起來真是有趣, 可他卻是頭一次聽說。

謝璧怔怔望着遠方天際, 仔細思索,似是對此事有幾分印象。

但母親想着一切從簡, 他也無心無力, 只想讓那早有婚約的新婦快些來京,與他成婚, 安定聖心。

那時他被突如其來的婚約,聖上的暗中撮合推着走,疲憊而麻木,不曾留意婚禮的過程,更別說留意她的心情。

謝璧起身,緩緩踱步至路口,

窄窄的巷子口幾乎擠滿了人,衆鄰裏故意哄搶着分糕,簇擁着阿文說吉祥話,她的笑意,讓整條街閃閃發亮。

謝璧幾乎不敢去看那盈盈的笑意。

他想,江晚月也許不喜熱鬧,也許不在意形式。

她不在意自己的婚事冷冷清清,卻定然會在意,用心和籌備。

可謝家只打發過管家喬裝打扮,秘密來過碧胧峽,從始至終,都未曾露面。

原來,她還沒嫁他時,已受了許多委屈。

而他卻絲毫不知,若非因緣際遇來到此地,也許他再也不曉得了。

謝璧步伐沉重,他明明可以不關注阿文的婚事,可偏偏,他又仿佛不肯放過自己一般,總是忍不住前去過問。

劉大媽在繡喜帕,她也知曉謝璧對阿文婚事關注,便主動道:“這是阿文姑娘的喜帕,是她母親拜托我繡的,因我有兒有女,且做工也還算不錯——我們這兒的規矩,喜帕和嫁衣都是鄰裏一起繡。”

謝璧狀若無事的問道:“聽聞江姑娘前年也成了婚,她的嫁衣,想必也是您繡的吧?”

“這倒不是。”劉大媽嘆息一笑:“說來也可憐,那丫頭嫁衣是她自己繡的,我們這兒從前有個說法,若是女子親自繡了嫁衣,便能得夫家滿意,從此和夫君一世恩愛……”

“只是那都是從前的規矩了,畢竟嫁衣繁瑣,如今的姑娘們都是找擅繡的鄰居繡娘們一起繡,可晚月那丫頭實心眼兒,非要自己繡……其實要我說,那嫁衣繡得好不好,和婚後過得日子毫不相幹……”

“可我也能明白,晚月丫頭年幼時沒了爹娘,自然盼着能有夫君這麽個家人……”劉大媽說着直搖頭:“可惜才一年,她那夫家就……當時他們的婚事也是在京城辦的,只去了幾個家裏人,我們都是看晚月長大的,到頭來也沒看到她穿嫁衣是何模樣……”

謝璧沉默良久,眸中情緒如暗湧翻騰,他緩緩握拳,忽然道:“她穿婚服的模樣很好看。”

劉大媽手裏的活兒沒停,随口問道:“大人怎知道?”

謝璧若往常一般笑道:“我看晚月……江姑娘膚色白,定然很是适宜。”

他認真回想,可腦海裏卻找不到妻穿婚服的确切模樣。

妻坐在床畔等他前來,但挑起蓋頭前,他并無期待和忐忑,有的只是塵埃落定的疲憊沉寂。

他也不記得妻一針一線親自繡的嫁衣究竟是何樣式,如今更是連追憶都無從談起。

謝璧心中抽痛,劉大媽卻自顧自的看了謝璧一眼,笑道:“不過說不準,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有機會瞧見晚月穿嫁衣的模樣了呢——她生得那般好樣貌,也無怪乎裴大人到如今還割舍不下……”

謝璧屏住呼吸,許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緩緩問道:“裴家……是要和江家結親嗎?”

劉大媽笑了一聲:“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兒,雖說如今還沒準信,但只要裴家願意,我看啊,早晚的事兒!”

謝璧一動不動,心口的酸澀緩緩蔓延,自從除夕夜之後,他一直在做同一個夢。

夢中喜燭高照,一對兒少年夫妻一身緋袍,相視而笑。

在這場盛大的婚禮上,他是茫然的看客。

在夢裏想,謝璧隐隐約約想,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是認識新郎,還是和新婦的家族熟悉?

直到那喜帕在衆人起哄聲中被緩緩掀起。

明亮燭火傾洩而下,謝璧在夢中看清了那昳麗驚豔的眉眼,才終于清醒。

這是她的妻。

穿着喜服的她美得無比耀目,宛若璀璨明珠。

謝璧在夢中貪婪欣喜的仰頭,望着,望着……

可她卻穿過自己,走向了另一人,謝璧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到了裴昀居高臨下的笑意。

謝璧如夢初醒。

他直到此時才想起,江晚月,已不再是她的妻。

她也曾一身喜服,昳麗灼灼嫁與她,可他們的新婚之夜,他并未看過她一眼。

如今他拼命想要再看她穿喜服的模樣,可那卻是不屬于他的美。

她是別人的妻了,從此,她的喜樂,生死,餘生……都和他再無關聯……

謝璧從夢裏驚醒,薄薄月光下,他一身冷汗。

還好,這只是一場夢。

謝璧回過神,靜了靜方道:“阿文姑娘的婚事是幾日?”

“就在五日後了。”劉大媽笑道:“到時,晚月和笛兒和她同坐一個花船去新郎家中辦喜宴,我們也一起過去……”

阿文嫁的男子是韶州人,韶州和永州陸陸水路皆相聯,但當地人辦婚事喜歡以船為工具,婚禮當日,男方會引舟來接女方,女方賓客要擺渡船去男方家中。

碧胧峽幾乎家家有船,幾人湊滿一船便去了,更有甚者,一人一舟過去,左右不過三裏水路,半個時辰便能到達。

阿文娘家開始紮花船,發請帖,阿文夫婿曾和江來在縣學裏當過幾個月的同窗,如今江來官運亨通,阿文夫家特意準備了江來的請帖,且親自送到了江來手中。

謝璧看到江來拿到阿文夫家的請帖,甚是吃驚,問明白情況後道:“也好,既然邀了你,那我和你同去。”

江來一驚:“大人也要去?!”

謝璧淡淡道:“怎麽?去不得?”

江來搖頭道:“他的身份,我去了都是座上賓,他們一家子唯恐招待不周,大人貴為巡撫,若是去了,他們怕是更要誠惶誠恐。”

他不知謝璧為何會主動提出去阿文的婚禮,畢竟身份過于懸殊,從前潭州有幾個本地的高官結親,邀請謝璧前去,謝璧也都婉拒了。

難道是看阿文夫婿是個可塑之才?

但他不過是個舉人,又如何能看到之後前景?

謝璧搖頭道:“你不必特意照顧我,我和你作伴前去,也并非為了公事,只是出于私情,想看看鄉下的婚事是何模樣。”

這婚事,他當然是不該去的。但阿文是她的朋友。

這婚事,她也會出席。

能和她成為同一場婚禮的賓客,仿佛又和她有了微妙的聯系。

謝璧對那婚事,竟也生出了幾分期待。

*

潭州女子嫁人的花船上,照例要有幾個閨中好友和貼身婢女作陪,阿文早在很多年前就想好,自己出嫁的花船上,定然是要有江晚月和笛兒作陪的。

備婚的這些時日,她也一直和江晚月,笛兒聊各種細節,從花船上的花色,再到花船上的路線,都和二人商議過。

誰知眼看要辦婚事,阿文母親卻将阿文叫住,一臉嚴肅:“聽說,你出嫁的花船上邀了晚月?”

阿文一怔:“怎麽了?”

“你出嫁是喜事,她不适合在你的喜船上,你找個理由莫讓她去了……”

“她是我的好友,我們早就約定好了,為何不讓她去?別的姑娘不去罷了,但她和笛兒定然要去的。”

“糊塗!”阿文母親低聲斥道:“你難道不知她嫁過人……你還要邀她上花船,婚事這麽大的事兒,你真是不長腦子!”

“嫁過人又如何?咱們村子裏好幾個姐姐都嫁了人,不是照樣上了喜船?”

阿文所說的或是嫁的體面的姑娘,或是兒女雙全的姑娘,阿文母親眉心一皺:“晚月怎麽能和她們比……”

“晚月怎麽不能和她們比!?”阿文平日細聲細語,但此刻嗓音卻堅定有力:“晚月是救人渡江的菩薩,朝廷欽定了表彰!親王都認她做幹女兒呢!怎麽不能和她們比了?”

阿文母親本來是和女兒私下商議,結果阿文情緒起伏之下,衆人都來街上看熱鬧了。

“阿文她娘,誰不知道你女兒和晚月那姑娘交好啊,你怎麽不讓人家去呢……”

“對啊……早就說好的事兒……去就去呗……”

阿文母親更是氣得全身發抖:“親王認她做幹女兒,怎麽不見親王讓她當兒媳婦啊!她被人休回了家,是個不祥之人!甭管她是哪路菩薩,她都是個被人休回家的女人!”

一時間,有不少姑娘和少婦都開始竊竊私語:“對啊,再是什麽小菩薩,贏得美名,還不是連個夫君都找不到……”

“還不如我呢,我家夫君今年考上了舉人,以後就是有俸祿的了……”

“晚月不是休回來的,是和離!”阿文聽到母親這般诋毀自己朋友,快被氣哭了:“多的是人想要和她成婚,只是她不想!”

甭管是和離還是休妻,她都是被夫家趕出了家門,可她是個沒人要的!沒人要的女人。”阿文母親冷笑道:“成婚?我就不信哪個好人家的男子願意明媒正娶她為正妻,以禮相待?”

一道低沉卻有力的聲音在人群後響起:“我願意。”

謝璧聲線如月光下滿是清輝的湖面,沉穩溫潤:“若是江姑娘想成婚,我時時相候,願以正妻之禮,明媒正娶。”

阿文母親幾乎怔住了:“謝……謝大人……”

周遭陷入寂靜。

呆住的人群下意識散開,平日的謝大人清隽低調,也極為溫潤謙遜,可今日他卻一步步走到人群中央,冷聲道:“她并非被夫家休棄,是……夫家無福,未能留住晚月姑娘這等蕙質蘭心的女子,這是她夫家之失,夫家之過,和晚月姑娘無關……”

謝璧平複了情緒,眸光嚴厲掃過衆人,語氣磊落堅定:“晚月姑娘這等女子,本可靠才學,品格立于世,可偏偏世上有你這等人,以俗世眼光看她笑她,那本官也不妨直接于你講,你從未想過的心性才學,晚月姑娘有,你百般肖想又無法得到的,她也一樣不缺!”

這番話擲地有聲,謝璧說罷,冷冷回頭,卻見江晚月目光穿過人群,靜靜落在他身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