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第 59 章

他想和她重新來過。

執子之手, 與之偕老。

謝璧眼眸猩紅,将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們本就有過婚約,本就是夫妻, 只是那時一切來得太過容易, 讓那時的他絲毫不覺珍惜。

如今一番聚散離合,他已清晰明白, 他對她有渴望想念。

他想讓她成為他的妻。

況且, 她本就該是他的妻啊。

年少時的姻緣, 時隔多年的重逢, 再到順利成婚……

謝璧想,他和江晚月的緣分很深。

百年同船,千年修來共枕眠。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們的故事會這樣倉促的結束。

畢竟上天都不願她們再次分離, 在她離開後,命運仍一步步引他來到她身邊……

婚事已畢, 燈影漸暗,葉家為女賓這邊的幾個貴客安置好了卧房,男賓則被統一安置在葉家附近的客棧。

謝璧和江來一起, 算是男賓這邊的客人。

幾人一起走出葉家時, 恰好和要幾個女賓擦肩而過。

春夜月光明媚, 夜風吹拂,江晚月發髻上的芍藥香萦繞在空氣中。

謝璧腳步一頓。

他想不顧一切的握住她的手腕, 将胸口灼燙的情思一吐為快。

謝璧緊握手掌, 用僅存的理智,強迫自己一步一步走出葉家。

客棧。

“大人……謝大人……”江來端來醒酒湯, 擦了擦謝璧額頭:“您醉了, 喝點醒酒湯……”

他未曾想到,像謝璧這等如玉端方的清雅君子, 也會有喝醉酒的一日。

他住在謝璧隔壁,少不了要多加照顧。

謝璧躺在客棧床上,清朗的雙眸透出醉意,輕輕呢喃道:“晚月……”

江來一怔,不由得靠近幾步:“……謝大人?”

謝璧雙眸微眯,嗓音低沉惆悵:“晚月,回到我身邊來……”

江來大驚,呆立片刻,已經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在京中時,也曾聽聞,被人稱為京中鶴郎的謝大人,清隽出塵,妻卻出身低微,據說是個船女,連詩書都不甚通……

後來得知謝家和離的消息,江來還和友人笑言,這份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果然是要分道揚镳的……

可他從未想過,那傳聞中的粗淺民女,竟是清高溫婉的江晚月……

謝璧趁着醉意,漸漸沉睡。

江來思緒萬千,幾乎一夜未曾合眼。

*

第二日一早,要返程的衆人齊聚在河畔,準備一同返回碧胧峽。

江來卻似是有心事似的,走過去對謝璧拱手道:“謝大人,真是對不住,我這裏有幾個同窗邀請我去縣學一趟,我暫且不回碧胧峽了。”

來時他們二人坐的船是江來尋的,若江來不回碧胧峽,謝璧便要另外找船。

謝璧點頭:“是該去縣學看看,這裏多的是去碧胧峽的鄉親,我無妨的。”

江來誠懇道:“實在對不住大人,我昨日看了看,鄉親多是一家出行,恐怕難有位置,不過江家唯有江姑娘一人前來,聽說她也是一人返程,不若……”

說話間,恰好江晚月從身側經過。

謝璧忙搖頭道:“不必麻煩江姑娘。”

他這幾日已把心思想得甚是清楚,但因此,他卻更怕見到江晚月。

江晚月已經上了小舟,持着竹杖,大方點頭:“既如此我送謝大人回去便可,鄉親們有不少要去永州趕集,我送大人方便些。”

謝璧還未答話,江來已笑着拱手道:“麻煩江姑娘了。”

謝璧坐在船上,一時欣喜和江晚月同乘一船,轉念一想,她如此大方坦然,絲毫沒有兒女情态……又是滿心酸澀。

就這麽喜悲交織,忽上忽下,謝璧坐在小舟上,和江晚月一起順着碧波,出了韶州。

竹西早就在江來的指引下去乘了鄉親們的船。

飄蕩的小舟上,只餘他們二人。

初春時節,江南山水朦胧,風煙俱淨,小舟搖曳,風景如畫。

他們若還是夫妻就好了。

就可以和她講大好河山,讓她手把手教他劃舟,甚至,他們還能在山水明澈的小舟上親吻……

可他想說的,想問的,想做的,都是他此刻身份無法企及的……

謝璧沉默良久,終究下定決心,輕聲道:“晚月,昨夜我在婚宴上喝多了酒……”

“說來好笑,看着他們二人成親對拜的模樣,我想起了兩年前的我們……”

“其實,不止昨夜,自從你走後,很多時刻,我都會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昨日我很想去尋你,想和你說說話,可我不願……不願在醉的時候找你,因為我怕你把我的話當醉語。”

他想認真清醒的對她說出心事。

從前的那段感情,糊裏糊塗,如今,他想要清醒而堅定的開始。

謝璧嗓音低沉舒緩,江晚月撐竿時有水波蕩漾,氣氛格外寧靜。

江晚月心口一顫,已經預料到謝璧要說何事,她未曾停下手中動作,看着遠處道:“大人何必再去想已成定局的事,大人身居高位,前程遠大,還是想想以後……”

“我想,如今的局面,并不該是我們的定局。”謝璧走到江晚月身畔,望着她清到極致,又豔到極致的側臉,輕聲道:“晚月,那時我們的和離太過倉促,這些時日,我甚是愧悔……”

謝璧語氣溫柔堅定:“我還想同你在一起,晚月,在這等亂世,老天讓我們故人相逢,何嘗不是再給你我一次機會……”

“有些錯,犯一次就夠了。”江晚月用顫抖的手指緩緩握緊竹杖,深吸口氣,低聲道:“大人,你我二人家世,經歷皆相差甚遠,我們不必……重蹈覆轍。”

她望向遠方清淡沉靜的山水,山水洗淨心頭的繁雜,江晚月輕輕開口道:“至于愧悔,也大可不必,我們婚後的時日,身為夫君,你并未有何不妥之事。”

是她對他早懷愛戀,可他卻并未對她動情。

若只按世家夫妻相敬如賓,謝璧的言行,挑不出毛病。

“若未曾動心,自然不會有愧,可我已然……放不下你。”

謝璧望着江晚月,稀薄的春光映在她淺淡的琥珀色眸間,純粹素淨,又昳麗得讓人驚心動魄。

春風吹起江晚月的發絲,謝璧看她尚在劃舟,忍不住擡手,想将她的發絲撫到耳後。

江晚月肩頭一縮,聲音略急道:“請大人自重!”

謝璧一怔,緩緩縮回了手。

江晚月看向別處,聲線輕顫道:“不瞞大人,我并不願和大人有太多相處,因為……每次和大人見面過後,我總會想起在東都的日子。”

那些日子壓抑沉重,連夢中都帶着苦澀,雖說謝璧會偶然施舍給她幾分甜,卻早已無濟于事。

江晚月拼命扯出一絲笑意,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那時的我,躲躲閃閃,自卑懦弱,不敢說自己想說的話,也不敢直視東都的貴人,我未曾和你對視,因此也未曾看清過你,其實我更未曾看清的,是自己。”

她不知什麽是樂,什麽是苦,她只是麻木的愛着謝璧,所有情緒随着旁人起伏。

而如今,輕舟已過,她的心境如秋日湖面般平靜,她也珍惜這久違的平靜。

她并不願再和謝璧糾纏,只要一提起過往的歲月,那段糾結,卑微,戰戰兢兢的時光便會再次浮現在心頭。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段時光。

連帶謝璧,她都想遠遠避開。

可謝璧向來若清風朗月,她也在相處中漸漸放下心結,能和謝璧坦然相處。

偶爾,謝璧的某些做法也會讓她忍不住劃過異樣的情愫。

但既然婚後他都未曾喜歡上自己,又怎會在和離後對自己有想法呢?

一切大約都是自己多想。

江晚月也情願是自己多想。

可如今謝璧說得這番話,讓江晚月知曉,二人表面平靜的相處,實則暗流湧動。

她想,謝璧既然有了這等心思,她以後不該再和謝璧來往了。

從韶州回來,江晚月開始頻繁從夢中驚醒。

有時會夢到低矮的天空,灰沉的屋檐,她日日在狹小的房中等待,等到謝璧匆匆進來,漠然撂下一句話,又淡淡離去。

從始至終,她看不到他的臉。

有時會夢到自己在深不見底的河流中漂浮,無論怎麽掙紮,仍在飛速下沉,他的身影就在不遠處,卻宛若隔着千山萬水,不管自己如何呼喊。

他都不曾回頭。

河流漸漸泛紅,若朝霞倒映,江晚月低頭才發覺,那是自己的血……

月光若冰冷的絲綢從臉頸滑過,江晚月從夢中驚醒,不住喘息,只覺臉頰冰冷。

手背覆上臉頰,才發覺自己在夢裏哭了。

秋璃掌燈過來,輕聲道:“姑娘……”

江晚月擦幹眼淚,緩緩看向秋璃,喃喃道:“我又做夢了,秋璃……我已經許久未曾做過那些夢了……”

皎潔的月光覆在江晚月蒼白的面頰上,讓她看上去比春日梨花還要易碎脆弱。

“姑娘,那都是夢……”秋璃輕聲道:“無妨的,醒了就不必怕了。”

江晚月凝望她半晌,忽然低聲道:“從前,你都是叫我夫人的。”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秋璃語氣平靜,在夜裏聽起來格外讓人安心:“做姑娘比做夫人讓您舒心……那秋璃自然把您當姑娘……”

笑意從江晚月唇上輕綻,她說得話卻滲着無限澀意:“你也覺得我從前日子艱難嗎?”

“其實,謝老夫人和謝大人都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适合當姑娘的家人,有時……好人才可怕,畢竟但凡有什麽,旁人也只會說是你不惜福。”

“可唯有您,最曉得自己過得是什麽日子,您離開後,過得比從前舒心踏實,那姑娘就是對的,”

江晚月在月光下抱膝,擡起微紅的眼眸:“任憑他在世人眼中千萬般好,我也不願再當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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