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第 61 章

她有沒有哭着求陌路人相助?

謝璧移開眸光, 低聲吩咐那侍衛道:“你把她帶來,我們帶她一程。”

“公子,”那侍衛立刻攔道:“這孩子來路不明, 給她銀錢吃食都可, 但不能讓她和您同乘一車啊……”

公子是他們小心呵護的貴人,可這民間小女孩頭發散亂, 看起來并不幹淨, 說不定身上還會有虱蟲, 更可怕的是, 萬一有瘧疾,後患無窮。

“給她錢財,她能否謀生?給她吃食, 她能否護得住?”謝璧語氣冷了冷,不容置疑道:“帶她上車。”

那侍衛領命而去, 将那小女孩帶了上來。

倒是竹西有幾分躊躇:“公子,這孩子會不會……”

謝璧道:“她面色并無病人的枯黃,況且上個鄉和此地并不飲同一水系, 無妨的。”

竹西立刻放了心, 他就知道, 郎君雖心善,但絕不會沖動沖動, 更不會輕易以身犯險。

小女孩爬上車, 兩個大眼睛一怔,倒像是被這神仙馬車震驚了。

過了片刻才望着謝璧跪下, 脆生生道:“多謝叔叔救曉曉性命。”

謝璧眉心不由蹙了蹙。

他記得在碧胧峽, 和她這麽大年紀的小女孩,都叫江晚月叫姐姐的。

謝璧淡笑:“你為何叫我叔叔, 是不是叫哥哥比較好?”

曉曉瞳孔驀然睜大了幾分,這馬車有好聞的氣息,如同仙境,面前的男子,聲音簡直比她家門口的山泉流淌還悅耳好聽。

小女孩一臉正經:“你能坐這麽大的馬車,還長得如同仙人般,修道應該很多年了,也有些年紀,所以是叔叔。”

謝璧淡笑道:“随你。”

語氣裏有幾分寵溺。

竹西忽然想到,郎君若是和夫人未曾分開,如今,也該有孩子了吧。

郎君脾性溫潤細致,定然會是個好父親,可惜……

竹西不由在心中一嘆。

謝璧思索片刻,決定将曉曉帶去友人楊翰初安置,楊翰未随朝廷撤離,而是回了江西老家,如今卸任在家。

謝璧将大概想法告知了曉曉,誰知曉曉卻道:“可我不想去江西,我想回潭州,那裏有我爹爹蓋的房子,還有叔叔照顧我。”

謝璧問清楚後才知道,曉曉父親打仗沒了性命,曉曉和娘親來萍鄉外祖家探親,誰知回家路上遇到歹人,娘親墜入山谷被好心人埋葬,曉曉卻無家可歸了。

“外祖和爹爹家離得遠,通信艱難,但叔叔應該還在尋我,我爹爹蓋的房子還在,我要回家……”

謝璧心裏酸澀,點頭道:“你先暫且安置在江西幾日,待到局勢平穩,尋到你叔叔,我再遣人讓你歸家。”

再往前走,謝璧才發覺,一路乞讨的孩子們甚多,他又救下三四個,再多也無能為力了。

馬車被塞得很熱鬧,讓謝璧想起碧胧峽的鄉親。

一路上,他被孩子逗笑了好幾次。

到了江西,他先去楊家将孩子安頓好,楊翰驚訝的望着孩子們一個個跳下謝璧的馬車,說不出話:“君……君白……這些孩子是?”

謝璧嘆息道:“路上救的,都是可憐孩子,你家大業大,給他們一口飯吃,我感激不盡。”

楊翰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老友,謝璧喜潔,清高,行事做派也俨然是高門翩翩貴公子,他雖愛民,卻并不親民。

要知曉在京城時,謝璧除了不嫌棄荷泥殘葉,任何髒污皆是他避之不及的塵垢。

這些孩子衣衫褴褛,一個個脖子窩都是黑黢黢的。

楊翰喃喃道:“戰事一起,君白在民間住了一遭,行事真的大變樣了……”

在往昔,所謂百姓更像是案牍書卷中大義,可如今,謝璧對他們,卻有份真切的喜愛和羁絆。

謝璧此刻才想起不妥,沉吟道:“這些孩子安置在你處,是否讓你為難了?”

楊翰家大業大,養活幾個孩子不再話下,但楊家下人也都是精心撫育培養的精細人。

楊翰搖頭道:“你都和他們同坐一車了,我還介意和他們同住一宅嗎?戰亂之時,我救不了國,也唯有救人一命了。”

自從東都淪陷,楊翰便在江西老家閉門不出,終日寫書養身。

兩人相對嘆息。

謝璧略坐片刻,起身告別道:“國事耽擱不得,待我處理好,再來尋你。”

楊翰道:“你是因李将軍之事而來吧?你此刻前來,反而更增陛下忌諱。”

本朝皇帝是由武将兵不血刃登上皇位,對武将的猜忌和防範,從建朝以來,深入骨髓。

少帝來到蜀地,又是初登皇位,被北戎追趕,朝不保夕之時,自然是想要放權,想着和北戎對抗,

但如今已是兩下安好,雖說是偏安,但朝廷畢竟是穩固的,幾個武将在亂世之中手握軍隊,也許皇帝難免就開始心生忌憚。

謝璧能理解少帝,畢竟關越前前後後也出戰了幾次,但又不能把東都攻下,如此拉扯下去耗着時辰,也只能是擁兵自重,漸漸做大。

可關越和李元吉并無反意,反而一心為國,如此做法,未免讓天下之人寒心。

若北戎再卷土重來,恐怕朝廷再無可立戰的将領。

謝璧立刻動身,前去刑部問詢此案情形,審案人皺皺眉:“下官乃是陛下欽點,負責審理此案,謝大人雖然官高兩級,也不好幹涉太多吧。”

“再說,李元吉是罪人,更不能輕易見人。”

謝璧眯眸,眸光寒冷凜冽:“你既稱他為罪人,可有罪證?”

“他和北戎降将通信,串通北戎,危害朝廷。”

謝璧笑了笑:“信箋何在?可有透露軍機?”

那官員冷笑道:“既然是罪證,罪人自是早就毀去了。”

“放肆!”謝璧厲聲道:“既無罪證,你敢如此污蔑将軍,自毀長城!”

謝璧一身緋色官袍,五官俊美溫潤,可那冷若寒冰的氣場,讓人望而生畏。

那官員有幾分氣弱膽寒,硬着頭皮道:“他和若隆通信多時,卻不交信箋,便是證據。”

謝璧面色一頓,随即冷笑道:“為何要交于你?萬一若隆透露北戎軍機,豈可輕易示于你?”

謝璧從刑部出來,和關越徑直去了李元吉宅中,因為方才的事件,刑部此次并無人阻擋。

李宅早已被官兵團團圍住,李元吉在宅中行動受阻,令謝璧意想不到的是,若珊也在。

若珊瞧見謝璧和關越一同進來,哭着上前道:“謝大人,朝廷怎能不分黑白,冤枉李将軍呢?”

謝璧望着李元吉道:“信箋有北戎軍情機密?”

李元吉看到謝璧,甚是感嘆的站起來道:“大人這話是信任我李元吉啊,不瞞大人,我和若隆通信已有多時,事涉北戎戰事機密,大人,我和若隆當戰友十年了,他被俘是被迫,如今忍辱負重,總算受到北戎信重,”

“我哥哥也是一片報國之心,定然不會真的投降北戎。”若珊跪下道:“我願以性命起誓。”

關越也立下重誓,為二人作保。

謝璧将信箋一一過目,交給李元吉:“你收好了,莫要示人。”

李元吉嘆息:“可朝廷疑我,讓人心寒。”

“莫要心寒,我想也許不是陛下本意。”謝璧緩緩思索着:“我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他将計劃大致告訴關越和李元吉。

關越喝李元吉聽完皆大喜,不由摩拳擦掌,過了半晌,又甚是感嘆:“我想此計可行,但定然要有一位讓北戎信服之人冒險前去京城。”

謝璧道:“我本也要去一趟京城,此事就交由我吧。”

謝璧不再耽擱,将官兵留在江西,自己輕裝簡行,一路到了東都。

東都已被北戎占領,前前後後被攻伐,火燒,許多地方已辨不出當年模樣。

謝璧單騎而來,徑直去到若隆府上。

若隆如今已是北戎高官将領,看到謝璧,大為驚訝。

若隆在京城時,也常和謝家來往,兩人避開仆役密聊,謝璧将來意和計劃告知若隆,若隆一心報國,聽了計劃随即表示全力配合,不惜性命。

兩人簡單寒暄後,若隆便按照兩人計劃前去拜見北戎王多榮:“陛下,臣從前的好友如今是定朝的高官,但他厭惡朝廷之上的争權奪利,黨同伐異,聽聞陛下禮賢下士,惜民愛民,特冒風險前來東都,想要拜訪陛下。”

多榮思索道:“此人是誰?”

若隆道:“是東都謝家之子,謝璧。”

多榮眸色閃過陰沉:“他是定朝重臣,竟願歸服?”

北戎和定朝膠着了這麽久,有不少官員暗中示好,但這些人大多是為了升遷錢財等利益。

多榮早就知曉謝璧大名,後來他兵臨東都城下,謝璧在城牆之上守城,那決然凜冽的風采,讓他一見難忘。

謝璧并非若隆這等武夫,他是謝家子弟,謝家出了諸多首輔重臣,是定朝的清要門戶,謝家也是文人墨客甚是推崇的大家。

若能得謝璧,定然是北戎南進的一大助力。

但謝璧向來主張抗戎,真的會有投降之意嗎?

多榮讓若隆設宴招待謝璧,而他自己則率一隊兵馬隐藏在屏風後,但凡謝璧露出任何馬腳,便當場斬殺,不留後患。

謝璧一走進殿內,躲在屏風後的多榮便是一怔,謝璧風采神态仍和初見時一樣清俊挺拔,一身落拓天青長衫,布料已洗得微微發白,望上去比普通士人的衣衫還陳舊。

想他位高權重,卻穿着如此寒素低調,可見他如今情況的确甚是窘迫。

而若隆那邊,在簡單的寒暄過後已直奔主題,語氣咄咄逼人:“謝大人受朝廷看重,得君主信寵,不知為何突然前來我北戎都城?”

謝璧輕笑,唇角的笑意卻有幾分凄清:“得君信寵?你難道不知,李元吉将軍如今已經污蔑囚禁,此招看似是沖向李将軍,刀刃實則沖向關将軍和我,我若再不自保,難道還要坐以待斃嗎?”

若隆嘆息:“遙想當日,謝大人以一己之力護城,大人一心為朝廷,卻換不來君主的信任,真是讓人寒心啊。”

謝璧搖頭,對朝廷的弊病看得甚準:“我們朝廷的弊病你還不清楚嗎?向來是內鬥,朋黨,陛下也對臣子很是提防,唯恐哪一黨勢力過大……想要在朝廷做事,真的難于登天,也正因如此,我才在潭州鄉下躲清靜,誰知我不去惹事,他們卻不肯放過我……”

若隆眼眸中帶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同情:“我也曾是大定朝的臣子,自然深知朝廷積弊……世人總說北戎是蠻夷之族,但陛下卻是個直爽磊落的君王,也是一心做事之人,你若能來東都效力,定然會得到重用。”

謝璧似乎有幾分猶豫:“可……我當時對陛下不敬,想必陛下定然不會容我……”

多榮哈哈大笑道:“在大人心中,我便是如此胸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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