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第 64 章
婚期一日日近了, 丫鬟捧着簇新的喜服,喜帕進進出出,秦順等人也一同來到江宅, 張羅布置。
江晚月通過窗戶冷眼望着這一切, 仍然難以想象自己真的要成婚了。
她始終在等。
但京城仍未曾傳來任何消息。
“姑娘,用午膳吧。”秋璃一直陪在江晚月身邊, 此刻小心翼翼的将午膳放在他面前, 低聲道:“姑娘心裏再難受, 也要好好照顧身子。”
江晚月嗯了一聲, 拿起勺子,照常進食。
這些時日,她從來沒想過絕食。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 知道食物可以給予人力量,越是想掙脫絕境, 越要積蓄可以逃脫此地的力量。
她絕不會用摧殘自己的方式,換來旁人的憐憫。
江晚月吃着午膳,心頭快速掠過各種念頭。
若真的無法逃脫, 那剩下的, 唯有成婚這一條路。
這也并非是絕路。
她會和裴昀言明心意, 她不相信裴昀會硬來……
但若真的成了親事,哪怕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她日後是否就成了裴昀名義上的妻……
該如何逃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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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月心頭沉重, 忍不住又向窗外看去。
按照時辰,送去京城的那封信, 他該是已經收到了……
江晚月不由去想謝璧看到信的模樣, 是會焦灼萬分後寫信給潭州官員,還是嘆息一聲認了命……
江晚月收回眸光。
說好了不将期待放在旁人身上的。
天無絕人之路, 此事還是要靠自己。
轉眼到了大婚那日,但江家此番并未張揚,甚至連江宅外都未曾布置,吉時一到,鞭炮齊鳴,江晚月被喜娘扶出家門,坐到了一頂小轎上。
裴昀未曾來接親,而是按永州水上婚事的規矩,将新娘安置在水上花船,待到晚間吉時,再舉行成親典禮。
因男方未至,江家又刻意低調,只有劉大媽等近處的鄰居知曉,并未驚動旁人。
裴家祖宅在永州,如今住在潭州,婚禮是在潭州舉辦,之後再去永州告慰祖先,裴家父母連帶全府人從昨晚一直忙到今日,張燈結彩,裏外都甚是喜慶。
永州是水上婚禮,新娘到了之後,待到吉時,再從船上上岸,腳不沾地,一路由轎子護送到男方家中。
江晚月的花船緩緩行駛進永州,在不經意的角落裏,還有一艘甚是低調的小舟。
秦朗坐在船中,眸光含了幾分憂慮,始終望向江晚月的花船。
本來這次他是不用來的,但也許是因了江晚月第一段婚姻坎坷之故,總是心口狂跳,安不下心。
他還是決定一路跟随江晚月來到了永州。
喜船上,有兩個裴家的長随對視一眼,将船駛向湖中心。
誰知竟身穿官服的兵卒将船攔下:“你們去湖中心有何事?!今日民船不得只得停靠在岸邊。”
那長随登時冷了臉:“你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喜船,一片湖而已,我們裴家的船,停在何處不成啊?”
“今日還真不成,上頭有嚴令,不管誰的船都只得停靠在岸旁,這可是李盈将軍的軍令,二位也多擔待,若放你們進來,我們性命難保。”
誰知船上那兩個長随也甚是強硬:“你莫要搬出李将軍,哼,你以為我們上頭就沒人了麽!”
他剛說了這麽一句,身旁人就扯了扯他衣袖,又對那兵卒笑道:“不瞞兄弟,不都說船離岸越遠,新人越是恩愛麽,我們是裴家的喜船,但你也知曉,裴夫人和秦大人交好……想來也不是你們能得罪的。”
“我們世世代代在潭州,沒聽說過這說法。”那兩人冷笑道:“李将軍上頭是誰,我也不必明說,我只告訴二位,李将軍也是奉命行事。”
李盈将軍貴為潭州兵馬司首領,又在東都抵抗了北戎,誰能命令他,不言而喻。
那兩個長随對視一眼,已經猜想到背後之人是謝璧,低聲道:“還是莫要惹事,且聽他的将花船停在岸邊。”
按照他們接到的指令,自然是要将喜船停靠在離岸邊越遠的地方越好,如此一來,岸邊的人就算看到出了事,也甚難救援,不過事出突然,如今就算是停在岸邊,湖水也深達數尺,淹死幾個人綽綽有餘。
此事無甚幹系,想來他們也定然能順利完成計劃。
那長随使了個顏色,囑咐道:“停去左岸,那邊人少,不至于沖撞了姑娘。”
江晚月坐在床畔,窗戶微開,恰好将方才幾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只覺奇怪。
她知曉永州的習俗,但喜船為了新郎接親方便,皆是靠岸停泊的。
為何這船上的長随,卻執意要将船開去湖心。
江晚月頓生疑慮,她揚聲道:“秋璃。”
守在門外的秋璃立刻走進來:“姑娘。”
江晚月始終未蓋紅蓋頭,如今連繁瑣沉重的喜冠也摘了下來,整個人并無絲毫待嫁的羞澀局促,雙眸鎮定澄亮,一身喜服,襯得眉眼愈發清濯明豔。
江晚月将方才聽到的對話大致講給秋璃,低聲道:“你四處走走看看,這船,也許有問題。”
秋璃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秋璃走出門,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對門內道:“姑娘稍後,我這就去續溫茶來。”
她端着茶盤走了出去,低垂眉目,趁機在船上走動。
不注意這些人時尚未發現什麽,如今仔細一打量,卻覺得甚是奇怪。
裴昀家在永州也是出了名的大戶,喜船之上,就算是粗實的雜役也該秀氣斯文,可此船除了喜娘侍女無異常外,卻有不少身手矯健,極為高大的男子,這些人聚集在船上,裝作在幹手中之事,眸光卻頻頻望向自己。
身後有極輕的腳步聲,或快或慢,始終跟随着自己的節奏。
秋璃倒吸一口冷氣。
也許并非姑娘疑心。
這條喜船,也許真的被人做了手腳。
秋璃飛速思索,若這條喜船真的有問題,那裴家知不知曉?
她思量着這些時日裴家的做法,至少,裴昀對姑娘一片真心,他定然是不知情的。
那這條船上,又有多少人可用呢?
這次婚禮有四個喜娘,其中兩位是裴家的,兩位是專接高門婚事的,秋璃去尋裴家喜娘,急着問道:“我們姑娘還要在船上停多久啊?”
“快了吧。”喜娘笑着看了看時辰:“裴家離湖并不遠,只是要安頓好客人,等新郎他們過來,大約還要一個多時辰。”
秋璃嘆了口氣,很是焦灼:“我們家姑娘在江上來往的次數多了,倒是愈發膽小怕坐船了,如今在房內暈船難受呢,嘴唇都白了,好姐姐,你快去裴家說一聲,讓裴大人快些來接姑娘吧……”
“這……不好吧……”喜娘猶豫道:“倒顯得姑娘着急,沒了矜持……”
“你就說我們姑娘身子不适,十萬火急,一刻也等不得了。”秋璃道:“這也是實情,姑娘真的暈船了……我還要侍奉姑娘,拜托您定然要将話傳給大人,我們姑娘真的快撐不住了……”
那喜娘被秋璃連哄帶拽,下船上岸徑直去向裴家報信了。
這一切都被那幾個長随看在眼中。
“下船了一個喜娘,聽說是姑娘身子不适,去給裴府報信去了。”
“身子不适?”另一人冷笑道:“我猜她們應該是發覺了什麽。”
“事不宜遲,我們該動手了。”
秋璃剛回到房中,還沒來得及和江晚月商議,忽覺天旋地轉,有陣奇香氤氲在空氣中,如湖中荷香,經久不散迅速蔓延,江晚月想要站起查看,卻覺全身無力,秋璃腳步一軟,跌在地上,她喃喃道:“姑娘,這香,這船,定然有問題……”
“我已派人去通知裴大人,姑娘……你再支撐片刻……”
秋璃的聲音低了下去,二人漸漸沒了意識。
*
謝璧馬不停蹄,不分晝夜,即刻從京城趕往潭州。
天黑了,暴雨如注,竹西望着謝璧在雨中狂奔的背影,喊道:“郎君,今夜先別趕路了,在驿站裏躲躲雨吧。”
謝璧置若罔聞,咬牙又狠狠抽了馬匹一鞭。
他在京城,看到銀蟾的信,又看到笛兒的信。
細瘦的筆跡,仍舊清婉,鎮定,信箋上只有簡短的幾句:“民女身為船所之人,竟被逼嫁,民女一心報國,不願涉足情事,請大人成全。”
縱使身處險境,向自己求助,她仍克制,清醒,就算他幫了她,按這封信的口吻,也是他施以援手,成全了她報國舍家的決心。
謝璧将信箋小心翼翼護在炙熱的胸口。
冷淡也罷,疏離也罷。
她能給自己寫信,能在危急時刻想到自己,便是還未曾對自己徹底失望……
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将她救出。
謝璧半是激動,半是憂慮,畢竟,江晚月若是有人可求,定然不會寫信給自己,想必她如今……已在碧胧峽孤立無援……
謝璧一想到此,更是焦灼難耐,恨不得立刻飛回碧胧峽。
至于銀蟾的信,對比來看更是讓人不寒而栗,秦家對裴江二人的婚事格外熱心,甚至到處招徕布置人手。
可這是裴家的婚事,退一萬步,也輪不到秦家布置人手。
而秦家如此熱心,定然想在這場婚事中,定然有自己目的。
謝璧越想越覺得全身發冷,他身未至,卻在能想到的很多地方提前預控,比如他連夜寫信寄給李盈,讓他即刻封閉永州水域,唯有岸邊可停靠民間船只。
想來他們不至于人到了裴家再下手,定然會在沿路解決,若他們真想對船動手腳,岸邊人來人往,他們也不敢下手。
*
喜娘一出船艙,便被秦朗身邊的人看到:“老大,你看那個女子,那不是晚月姑娘身旁的喜娘嗎,她不侍奉姑娘,怎麽還下船了?”
秦朗心頭登時一顫,立刻起身:“先把她叫來問話。”
喜娘萬萬沒曾想到,本忐忑的是到了裴家該如何說,結果半路竟被帶到了秦朗船上。
她如實相告,秦朗眉心不由緊皺。
晚月暈船,身子不适?!
就算是在京城落下了病根,但這麽久的時辰,也該養好了。
更何況,自己從未聽到過孫女說過暈船之事。
畢竟她在船上救了那麽多人,怎會輕易暈船……
秦朗正左思右想,忽聽下屬一聲驚呼:“老大快看,姑娘的喜船……燒起來了……”
衆人大驚,一時間都向江晚月的船望去。
只見船頂片刻之間已冒起滾滾濃煙,濃烈的火舌猛烈翻滾,喜船東倒西歪,甲板上已經有很多侍女尖叫着想要逃離,還有一些人拿着桶往湖裏盛水想要撲滅火焰,但火勢甚大,無濟于事。
秦朗猛然站起,一陣頭暈目眩,他身畔有不少擅水之人,眼看滾滾黑煙上揚,都在朝喜船喊道:“姑娘,快跳水……”
許多人跳下水,很快被擅水之人救起。
但從始至終,都無人看到江晚月。
秦朗一顆心飛速下沉,他霍然道:“我去船上救月月。”
衆人大驚,畢竟那船已猛烈燒起來,秦朗不顧衆人阻撓,将船迅速靠攏過去,讓人帶了兩個貼身手下,一道上了船。
火舌掠過船架,發出噼裏啪啦的可怕響聲,兩人一路喊着江晚月的名字往裏走,卻沒有聽到任何回應,秦朗心急如焚,順着船艙往裏走,在火光中看到貼着紅雙喜的門扉,他們幾人用盡力氣咬牙推門,門轟然打開。
江晚月一身喜服,閉眸躺在地上,手腕竟不知被何人用鎖鏈鎖在了船上,身旁的秋璃也在沉睡,周遭已空無一人。
秦朗大駭,他想要拆除鎖鏈,但幾人所帶唯有貼身的彎刀,他們用力揮刀,朝鎖鏈砍去,鎖鏈卻紋絲不動。
秦朗心如刀絞,将孫女抱在懷中,輕聲叫着:“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