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 65 章

江晚月輕咳幾聲, 終于緩緩蘇醒,醒來的瞬間,她大約猜想到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有人刻意讓她無力暈倒, 後又趁了她昏迷,将她鎖在此處, 還放火燒了船艙。

江晚月唇角蕩起苦笑。

也不知是誰, 為了害她, 竟如此煞費苦心。

*

此刻, 岸邊已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看到裴家的喜船燒了起來,且漸漸沉入水中, 紛紛議論着。

裴昀接到了江晚月暈船的消息,帶着裴家的侍從到了岸邊, 看到船上景象,裴昀臉色大變,立刻坐上小舟, 和幾人一起拿了木桶, 就地盛滿湖水, 紛紛去滅火。

火勢甚大,燒灼的劇烈痛感讓人根本無法靠近喜船。

裴昀幾次想要上船, 都被火勢逼退, 再加上身邊親衛阻擋,他無法上船, 只能拼命澆水滅火, 想要澆滅船上的火光,撕開一條通道再上船, 裴昀心如刀絞,一聲聲喊着江晚月的名字。

但始終無人回答。

“大人您還是莫要上船了。”手下立刻勸道:“晚月姑娘若是在船上,定然會應您一聲啊,如今這情形,大約是姑娘并不在船上……”

“是啊是啊……大人還是确定情況後再說……”

裴昀拼命往船上澆水滅火,絲毫不介意手背被灼傷。

岸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岸邊的衆人回頭,只見一清隽男子疾馳而來,他馬速極快,驚起岸邊鳥雀,男子衣衫被雨水淋濕,處處暈開水跡,周身顯出奔波的憔悴狼狽,可眉宇氣度仍透着矜貴,讓人心生畏懼。

岸上的人開始低聲議論紛紛。

謝璧卻從始至終未看這些人一眼,他翻身下馬,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跳入水中,向那燃着熊熊火光的船吃力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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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将水波染成夕陽的顏色,越靠近船,溫度越是灼燙,衆人驚叫,秦婉站在岸邊,望着孤身決然靠近船艙的謝璧,心跳停了一瞬,緩緩握緊手掌。

謝璧絲毫沒有停頓,他裹着濕透的外衫,沖進了火海之中。

江晚月醒來後,目睹外公想要砍斷鎖鏈無果,恐懼過後,已逐漸鎮定下來。

江晚月緩緩閉上眼眸。

也許這就是命吧。

父親不信命,卻終究在治水時喪命江西,徒勞無功。

母親也不信命,可她千裏迢迢帶自己尋父,卻最終墜落懸崖。

也許,落水而亡,也是她的命。

在東都時她僥幸逃生,這一次,她終究還是逃不過。

江晚月勸外公帶人快走,莫要再管她,秦朗一聲不吭,雙眸猩紅,雙手握刀拼命砍動鎖鏈,手心滲出血跡,鐵鏈卻絲毫無損。

有腳步聲響起。

衆人一臉不可置信。

他們想逃出船怕都找不到路,怎會有人在此刻進船呢?

腳步聲逐漸清晰。

有人從火光中大步而來。

江晚月回頭,卻登時怔住。

漫天火光之中,一張清俊熟悉的臉龐緩緩清晰,江晚月許久沒有見到謝璧,如今乍然相見,怔在了原地。

來人是謝璧,來人竟是謝璧。

江晚月緊緊握住手腕的鎖鏈。

兩人的眸光,隔着洶湧的火光相碰,短短一瞬,如幾世般漫長。

謝璧走到江晚月身側,迅速查看了船上形勢,目光落在鎖鏈上,他已看出這鎖鏈是官府所用的九連鎖,需要雙鎖才能打開,極為堅硬牢固,謝璧未曾去砍鎖鏈,從懷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火器,眸光浮現決絕之色,語氣沉穩有力:“我會用少量火藥炸開和船體連接的鎖鏈,大家一起跳入水中……”

此刻裴昀也爬上了船,眸光望向江晚月,擔憂着想要說什麽,卻未曾阻攔謝璧行事。

謝璧動作利落幹淨,将點燃的火器放置在船體和鎖鏈相接初,一聲巨響,江晚月顫抖着縮了縮肩頭,預想的疼痛卻并未降臨,下一瞬,有溫暖沉穩的胸膛毫不猶豫貼在自己背上,有人用血肉之軀,将自己和飛濺的火星,崩裂的船板隔開。

熟悉的雪梅氣息萦繞,過往的恩怨若走馬燈在眼前飛速閃過,江晚月能察覺謝璧被巨大的沖擊力帶的身影一晃,耳畔響起低沉的悶哼聲。

謝璧帶江晚月跳入水中,江晚月手上的鎖鏈未曾拆除,在波濤中輕晃,謝璧似是嗆了幾口水,卻仍将江晚月護在身前,兩人游起來顯然力有不及,秦朗立刻在水中接過江晚月,帶着孫女向岸邊劃去。

好在小船離岸很近,幾人很快上了岸。

江晚月臉頰蒼白,雙眸緊閉的躺在秦朗懷中,謝璧背部被火器所傷,被水洗濯後又很快滲出血色,他咬着牙,在衆人的攙扶中倒下。

鬧出這等人命關天之事,兩家的婚事自然辦不下去。

裴昀走到秦朗面前,低聲道:“不管如何,姑娘都可先去裴家安歇片刻,家宅幹淨衛生,也能方便姑娘靜養。”

秦朗拒絕了,他不願江晚月暫住在裴家,一行人徑直去了稍遠些的潭州秦宅。

裴昀想要前去相送,也被秦家人客氣的勸阻了。

裴昀半晌才回過神,在人群外,眼睜睜的望着謝璧随秦家人一道離去。

今日,他和江晚月皆是一身大紅喜服。

但看起來,謝璧和江晚月,更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他若真怨,也該怨自己。

江晚月出事時,他也心急如焚,可他卻沒想過,可以直接跳入水中,不顧一切朝船游去。

可謝璧想到了,他救人時,決絕,果斷,帶着破釜沉舟的勇氣。

裴昀眸光黯然,緩緩握緊掌心。

他常常怨怪晚月的前夫,可他今日所為,連前夫都不如。

*

謝璧背部受傷不輕,片刻後,血跡已染紅衣衫,看上去甚是觸目驚心。

至于要不要将謝璧留在秦家治傷,秦朗還沒想好。

但不必他再去細想,已經有人來報:“老大,謝大人剛進家門就一頭暈過去了,您看是擡去客棧還是……”

秦朗唇角抽動,無奈道:“想找個房間讓謝大人安歇吧,再去找幾個治外傷出名的郎中,莫要怠慢……”

好在秦家地方也大,安頓謝璧後,秦朗本也不想多有交集。

誰知謝璧卻一反常态,甚是熱絡。

“祖父,這宅子是何時買下的,這院子裏的太湖石模樣精巧,我倒從未見過……”

“祖父,今日的膳食真是美味,難得竹筍燒得好,是哪位廚子……”

“祖父原來喜歡畫鳥,我那裏有幾幅花鳥圖,改日帶來讓祖父看看。”

秦朗忍無可忍:“……這是鶴。”

謝璧笑意不變:“那更好了,家父最喜畫鶴,家中有不少瑞鶴圖,改日一并帶給祖父。”

秦朗:“……”

不得不說,秦朗對謝璧的性情有了幾分改觀,之前只覺他高冷清寒,但想着謝璧救下了江晚月,秦朗如今瞧着他,倒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

患難見真情,謝璧當日遠在京城,十幾日的行程,馬不停蹄,愣是三日就趕到了,這是為了晚月,不顧性命的趕赴碧胧峽。

船上熊熊火焰,即便是裴昀,也焦灼團團轉,無法上船,可謝璧卻毫不猶豫的涉水而來。

裴昀的做法,并無絲毫不妥,他救晚月也并無拖延,但在謝璧一往直前,毫不猶豫的襯托下,就顯得單薄平庸。

世間能有幾人,願意豁出性命救旁人于危難呢?

更何況此人位高權重。

若是晚月心裏尚有他,兩人能再續前緣,也算是晚月的福氣。

秦朗沉吟吩咐道:“書坊不是出了好幾本新書嗎,都是剛送來的,他傷口疼,你拿去給他解解悶。”

看到江晚月走進來,秦朗登時笑道:“你來了——快坐,祖父剛好有話對你說呢。”

江晚月依言坐下。

“月月,最近的這些事,皆因我而起,是祖父老了,糊塗了。”秦朗嘆息一聲道:“我也想開了,以後你就做你愛做之事,往後的事情,我們也管不了太多,祖父在一日,就能護你一日,你能開心安穩,便是祖父最大的心願。”

“祖父……”江晚月情緒複雜,最終低嘆一聲:“身處亂世,我知曉您也有苦衷。”

兩人相顧無言。

秦朗躊躇道:“晚月,你看阿璧對你……”

“祖父慎言,那是巡撫謝大人……”江晚月低聲道:“這次多虧了大人出手相助,但大人救我,是因我在船所,且看我有報國之念,祖父,我不願嫁裴家,也不願再進謝家……”

秦朗點頭道:“我是斷然不會讓你再受謝家委屈的,只是我看謝大人救你的模樣,連性命也不顧了,你們……”

江晚月笑了笑。

她未曾料想到謝璧會對她做到如此程度。

但就算做到又能如何。

當時……她不是也為了謝璧豁出性命,可那時她敢斷言,就算當時謝璧知曉了彩尾魚一事,也不會因此事對她生出愛意。

她也并不願因舍命救人,得到那人的傾慕愛憐,她如此,想必謝璧更是如此。

江晚月面色平靜,輕聲道:“謝大人的情誼,我很感激,可我就算再感激,也不該拿我餘生作償。”

秦淩認真聽罷,嘆息道:“我之前也不喜他,但患難見真情啊……不過這是你的終身大事,終究還是要看你的意思,你既無意,那便算了。”

江晚月行禮後,冷靜的從房中走出。

她緩緩閉上眸子。

火海浪湧,謝璧一步一步,堅定地朝她走來。

他的懷抱溫暖堅實,撐住了下墜的自己。

患難見真情。

可漫長的一生裏,又能有幾次患難?

無盡瑣碎的日子裏,他的淡漠歷歷在目。

因為一次患難,過往的瑣碎傷害,就能都一筆勾銷嗎?

況且誰又曾知曉,她為了他,也曾豁出過性命。

江晚月一遍一遍告訴自己,謝璧做得再好,如今,他們不過是兩不相欠。

她總算從那段歲月裏爬出來,她的心緒終于不必因他反複起伏,她又怎能心軟,怎能再重蹈覆轍?

可畢竟是救命恩人,江晚月來向謝璧道謝。

謝璧半躺在園中躺椅上,手掌放在膝蓋上,雙眸輕閉,君子端方,遮不住虛弱的模樣。

江晚月看他在休憩,想要轉身離去,誰知衣角卻被拉住。

謝璧低沉的聲音輕輕傳來:“對不住。”

“你當時很……難受吧……”

江晚月轉過身,謝璧幹淨如琉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聲音有幾分飄散:“嗆水的滋味很難受……”

“唯有我落了水,才曉得嗆水是何種滋味。”

“可從前的我,卻未曾問上你一句,你當時落水害怕了嗎?可有呼救?可否嗆水?又是如何自救的?”

他落水後只覺身如浮萍,心頭浮現前所未有的慌亂恐懼。

閃過的最清晰念頭,竟是江晚月曾經落水時的感受。

京都的夜,她身邊并無親友,自己是她最親的人,他卻未曾想到确認她的安全。

她在水中掙紮沉沒時,沒有一雙手臂,将她撐住撈起。

她該是何等的慌亂恐懼。

那種滋味經歷過,就永遠也忘不了,所以江晚月無法原諒他,可謂合情合理。

她對自己平靜冷漠的态度,更是自己應得的。

謝璧心口繃得很緊,緊到滲出發麻的酸澀,他擡眸,不讓眼中的濕意流下。

“晚月,對不住,在你無助的時候,我沒能出現在你身邊。”

“想來還有不少時候,你的情緒,我也不曾知曉。”

謝璧臉色蒼白,喉嚨似是被什麽堵住了,他頓了頓,輕聲道:“你和離,是人之常情,你對我見面不識,更是理所應當……,畢竟……一個從來,從來沒把心思放在你心上的我,又怎能配得上你的愛意?”

“可那是從前的謝璧。”

“你說,你從未看清過我。”謝璧一步步走到江晚月面前,用手指堅定的擡起她的下巴:“那就請你擡起頭,從今日起好好看看我。”

“那些過往,我不敢說一筆勾銷,樁樁件件,都是我的虧欠,那就當……我們重新認識一次,你看看此刻站在你面前的男子,值不值得你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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