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第 67 章

蜀都, 臨時安置了從東都過來的小朝廷,錦溪兩岸的平坡緩地,也都已建好供權貴高門居住的府邸, 蜀都氣候溫潤, 溪清林密,糧倉豐厚, 自古被譽為“天府之國”。

朝廷到蜀國後, 仍照常理政, 日日上朝, 漸漸過起了安穩日子,倒是和東都無甚差別。

崔漾知曉好友進京,特意去城外相迎。

誰知謝璧單騎輕行, 竟然沒帶幾個侍衛,他一個疏忽, 差點就看漏了過去。

崔漾奇道:“你好歹也是巡撫,一方封疆大吏,怎的進京連個排場都無, 若非我身邊人瞧見你, 我還真認不出了。”

謝璧淡淡道:“如今也是戰時, 北戎還占着東都呢,我們被逼暫安于此地, 還有何排場可言?”

“聽聽——你這麽說話, 蜀都人可就不愛聽了……”崔漾笑道:“越是這時候,越是講究呢, 何首輔等人出行的場面你是未曾瞧見過, 倒是比在東都時還要闊綽氣派……”

崔漾和謝璧并辔進京,崔漾忍不住道:“你到了朝堂上千萬要謹言慎行, 自從你擅自去了江西,已有不少人說你夥同叛将,勾結北戎……雖然陛下未曾信,但誰有知曉他心裏如何想……你好死不活,又跑去了東都,這不是挑釁聖上嗎?他就算是再信賴你,心裏怕是也多少有了不悅忌憚。”

謝璧此次來蜀都,真不知是福是禍。

偏偏面對刀槍劍戟,他仍是那般淡若山間松風的疏朗:“我對朝廷,其心自鑒,既問心無愧,又何懼小人之言?!”

崔漾動動唇,終究未說什麽。

*

謝璧現身朝廷後,登時引發軒然大波。

畢竟,他先去江西,再去東都,蜀都參他的折子數不勝數,可他卻毫不避嫌。

說好聽了是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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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難聽了是目無聖上,一意孤行。

少帝似乎也心中有了隔閡,在朝廷之上當着衆人,對謝璧甚是冷淡。

散朝後,衆臣都開始議論紛紛。

“謝大人如今是真的失了聖心啊,別說是他這等國之重臣,就算是平常的官員進京述職,陛下也會在朝廷之上慰問幾句,可今日陛下一句話都不曾提及他……”

“何止不曾提及,就說吏部侍郎,那可是被謝大人一手提拔起來的,陛下今日還訓斥了他呢,說什麽他心裏并無朝廷……”

“誰不知道這話是指桑罵槐啊……謝大人守城有功,那戰術也還算妥當,但畢竟北戎未曾來攻啊,況且這麽久,一直不來朝廷,非要自請外放,和将領來往密切,這等亂世,陛下自然疑他……”

何相面孔上掠過一絲笑意。

他本來忌憚謝璧趁着戰時的名氣博得聖寵,威脅到他的地位。

如今來看,謝璧是個一心做事,卻無大局的能臣罷了。

他既想做事為國效力,那何相也不會阻撓,只要他外放了去幹就是。

謝璧外放不勾結将軍,也不給自己暗中使絆子,就在幾個偏僻村落穿梭,想着修堤抗戰……

何相只覺得可笑。

從前他把謝璧當成對手,如今卻覺得是擡舉了謝璧。

謝璧竟如此目光短淺,得不償失。

放棄高位和取悅皇帝的機會,為了所謂抗戰遠離朝廷,可他不曉得,只要不在皇帝眼前,他就是立下再多的功勞,也只不過是朝廷的臂膀罷了。

并非心腹,而是臂膀,若是朝廷哪一日想要換個臂膀做事,那也是輕而易舉。

何相搖搖頭,愈發氣定神閑地走出宮去。

在衆臣不知曉的內朝之中,少帝親自接待了謝璧。

少帝一反常态,親自将謝璧扶起,依然是舊時的稱呼:“表哥一路辛苦,朕已經想你回京許久了。”

“臣惶恐。”謝璧恭敬道:“臣對朝廷也是日思夜想,但北戎未退,臣也只能遠離聖上,只為早日能光複故土。”

少帝笑道:“你的心思朕向來知曉——”

謝璧擡眸,語氣仍平穩沉靜:“那臣倒想問陛下一句,李将軍未曾通敵,陛下為何還要派人去查他,甚至對他步步緊逼?”

少帝看向謝璧:“朕知曉他未曾通敵,但多榮卻定然覺得朕不會相信。”

這話說得含糊其辭,但謝璧霎時間已懂了少帝心思。

他沒曾想就連此事兩個人都想到了一處,少帝在人前對他多有冷落,在後廷卻百般信重,稍一思量,登時想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少帝的想法竟然和他不謀而合。

謝璧黑眸中的光隐隐流轉:“陛下是想讓北戎覺得朝廷內部混亂猜疑,拉攏我朝重臣和将領……”

少帝含笑看向謝璧:“北戎自從在潭州吃了敗仗,始終不曾宣戰,但我軍進駐北方,卻是正好要對上他們的騎兵,朕想,還是要讓他們覺得江南之地唾手可得,他們才願孤軍深入。”

謝璧放下心,他本還猶豫如何對少帝開口講自己的計劃。

畢竟他的籌謀太過驚世駭俗,且講出後就覆水難收。

謝璧在少帝是太子時常常和他探讨治國之道,向來暢所欲言。

可如今畢竟不似昔日。

他在講自己的大計之前,本來設置了諸多試探和引誘。

可沒曾想,少帝所想,就是他打算做的。

謝璧穩下心神,思索道:“若隆到了北戎軍中後,如今已深得多榮信任,但他一心向着朝廷,矢志不移,臣去東都後,由他見到了多榮。”

少帝面色一變,鎮定後道:“你親自見了他,都說了何事?”

“如陛下所說,多榮始終有進攻江南之心,但對我軍和江南水系頗為忌憚——臣就是發了發牢騷,畢竟李将軍一心為朝廷,卻要被朝廷所疑,臣一心為朝,倒要被朝廷中的小人擠壓孤立,他看出了臣的憤懑,還拉攏了臣。”

少帝哈哈一笑,絲毫不曾忌憚和猜疑,由衷道:“你做得甚合朕意。”

謝璧也點頭道:“是啊,臣也是想引誘北戎進軍,我軍早已準備多時,到那時裏應外合,定然能擊潰北戎,只是陛下若真想用此計,如今的做法遠遠不夠。”

少帝一怔。

“多榮生性多疑,這次我們在京城會晤,表面相談甚歡,但他并未真的信臣,若真的要引他上鈎,還需一場苦肉計。”

少帝登時皺起眉頭:“表哥有功于朝廷,朕絕不會傷了表哥,北戎剛愎自用,引他南下又何須真的傷了你?”

少帝沉吟道:“我們如今也算萬事俱備,但北戎次次不來進攻,既如此,我們就引他了!他聽到我們這等大将被冤,主疑臣憂的消息,他定然會想江南不過一盤散沙,不若找個機會攻下——朕當時未曾向你言明心意,你卻甚是懂朕。”

謝璧沉吟道:“臣唯恐陛下不信臣。”

少帝道:“那時兵臨城下,朕尚且敢将虎符托付于你,你為朝廷守城,又為朝廷操持,想主意……朕又怎會不信你?!”

少帝話鋒一轉,語氣有了幾分冰冷,但眼眸卻是含笑的:“只是朕想着你從江西出來也該來蜀都了,沒曾想你竟大膽進了東都……這一點朕倒是未曾料到……”

謝璧搖頭,含笑不語。

“朕讓你來東都,給你下了好幾道旨意,可你偏偏不曾來。”少帝嘆氣,聽着倒有幾分孩子氣:“朕想着你定然是有十萬火急之事,沒曾想竟是日夜急行回了潭州——潭州有何事,比真的命令還重要?”

講到最後,少帝的語氣冷了幾分,絲毫沒了方才的和顏悅色。

謝璧低聲道:“是臣的一樁私事。”

他說的模糊,少帝卻不打算給他留面子,一針見血道:“是前妻之事吧。”

謝璧心裏一顫,苦笑道:“都是臣家宅之事,不勞陛下挂心。”

少帝卻搖頭輕笑道:“這可不止是家宅之事,江上小菩薩,朕來蜀都的路上也見過。”

不顧謝璧的驚訝,少帝沉靜回憶道:“那還是在潭州——她是個極為難得的女子,看事情甚準,還是個良善有仁心的……”

“都說修身治家,方能治國,若是你們二人能重修鴛夢,在此時節一起為國效力,那定然再好不過。”

謝璧緩緩握拳,心頭浮現無數思緒,輕笑一聲,艱難開口道:“勞煩陛下牽挂,臣定然會将私事辦理妥當,也絕不會影響國事。”

少帝點點頭,也不好再說什麽。

兩人靜默了片刻,謝璧忽然道:“臣聽聞這次建壩抗戎,唯有江西聯名請旨不修堤壩……陛下也允準了……”

“是啊,朕不準又有何法子,自古以來那地方邪氣,向來是能奪人性命的,就算朕答應了修堤,也不曾有官員敢去啊。”

謝璧擡眸,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出人意料的話:“若陛下真的想要修江西之堤,臣願親自前往修建。”

“什麽?!”少帝面色變了:“你怎麽突然又開始不要命了,那地方卷走了多少條人命,都是妄圖修堤修橋送了性命的人……你也莫要全然不信,做事還是要謹慎幾分。”

謝璧輕笑道:“此事蹊跷,蹊跷之事,多半是人為,臣想,也許是天意幫誰背了鍋,頂了罪。”

“你是疑心江西修堤壩一事有名堂?”少帝搖頭道:“那你想多了,你也知曉,江延當時就喪命在此地,秦淩從前也在此地任職,他對治水也頗有研究,可就連他也是在那地方蹉跎年華了——因此先帝才将他放入京城,刑部那裏有從前的卷宗,你若想看,就盡可拿去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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