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第 69 章

謝璧從京城回到了碧胧峽。

一路上看到熟悉的山水, 溫婉爽朗的湘音,他的情懷心思,不似客居, 倒如同歸鄉。

碧胧峽的百姓們都來城門口迎謝璧, 擠擠挨挨的人群裏,滿是牽挂和擔憂, 在看到謝璧安然無恙的一瞬,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圍上來七嘴八舌的關懷議論。

“大人, 朝廷沒有怪罪您吧?”

“大人所做之事都是為了朝廷,為了抗戎,朝廷不能冤枉大人啊!”

“大人和将軍一心為國, 朝廷打壓國士,讓人寒心啊……”

謝璧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緩聲道:“陛下是明君,朝廷中也都是正直之士,諸位放心, 朝廷未曾難為我, 你們也切莫因我诽謗朝廷, 萬一被有心之人聽去,對大家不好。”

衆人聽了連連點頭, 謝大人身為重臣, 受了朝廷冷落誤會,非但沒有怨氣, 卻溫和的開解他們, 為他們着想。

想來朝廷也該善待謝大人吧。

謝璧縱馬前行,眸光掃過人群。

他心底的渴望瘋狂滋長。

他渴望在人群裏尋找到她的影子。

人群漸漸稀落, 她始終未曾出現。

謝璧心頭湧起強烈的落寞,身後的傷口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這一路千山萬水,他念着她,為了早些見到她,一路不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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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盡頭,才發現無人等他。

可從前下朝時,她都會早早等在屋門前,笑着迎向他……

當時只道是尋常,如今才曉得那畫面多珍貴多溫馨多想留住。

謝璧失落片刻,心頭忽湧起一陣自責。

事到如今,他對她仍有期盼,這期盼,仔細思索,是在盼望她的付出。

多可笑。

難道這就是他謝璧的愛意?

付出幾分,就急迫地想要人家回應,但凡對方未曾回應,他就受不了這冰冷疏遠。

可她一心戀慕他時,他何曾有過半點回應?

她獨自忍受着愛而不得,得而苦澀。

如今換成他來嘗,他卻受不了……

謝璧幾乎要鄙夷自己。

謝璧走後,衆人也漸漸散去,各回各家,但大家的竊竊私語卻一直未曾停下。

“謝大人說那麽話是讓我們放心而已,你沒看出來,有兩個高高冷漠的侍衛看守着謝大人,腰間佩刀,那是朝廷的耳目,專門盯着大人的……”

“唉,謝大人為了抗戎,一日日在山溝子裏鑽,日日不見君王,若是有奸佞之人說些什麽,那謝大人定然會被朝廷擠兌了……”

“如今為朝廷做實事是真難啊……那些人非要說大人勾結将軍,這是想要大人的命啊……”

江晚月編竹的手一頓。

高處不勝寒,朝廷上層的權力鬥争,動辄要以命相搏。

她不知謝璧如今的境遇,但想來,風刀霜劍一日未曾停歇。

她心裏默默想着,手裏的活兒始終未曾停。

從成婚前,她就惦他念他,待到嫁入謝家,更是每日提心吊膽,但凡他回府晚幾分,便會胡思亂想,煎熬難耐。

她将他的安危,喜憂,沉甸甸放在心,可她于他,卻只是輕飄飄的人。

情字太沉重,人還是該為自己活着。

江晚月淡淡想着,抱着竹子回頭,卻登時一怔。

謝璧一身青色鶴衫,清俊眉宇染了奔波跋涉的疲憊,唇角卻含着笑意:“我回來了……”

不待江晚月反應,謝璧已将她懷中的竹子抱走,放在槐樹下。

回頭時,她仍怔怔站在原地,手臂輕垂,似是未來得及做反應。

他很想牽起她的手。

如同真正的夫妻,夫君歸家,牽起妻的手,相視而笑,輕言一路見聞。

這是他本已擁有的,本是上天給他的福氣,可他不曾珍惜,如今,上天收走了。

江晚月已經回過神,福身為禮:“大人回來了,一路奔波,早些歇息吧……”

她行禮的姿勢很标準,因了标準,更顯疏離,這是她在東都謝家時學會的,最終如一把利刃,紮在了他心上。

謝璧胸口起伏,她怎能如此冷靜?

她為他去冬日的九懸灣,豁出性命救了他,又在他歸家後裝作若無其事,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那時她也如此冷靜。

謝璧向來清冷端肅,可此刻,他真恨江晚月這番沉靜的模樣。

謝璧胸口起伏,心頭情緒翻湧,他一步一步,将江晚月抵靠在院牆上:“你又在趕我走?我看到你,不覺疲憊。”

江晚月不敢和謝璧的目光對視。

她很害怕,害怕這樣直白,莽撞,不知分寸的目光,謝璧沉靜清隽,兩人表面上始終是疏離守禮的,他如今這等模樣,她簡直不知該如何應對。

江晚月近乎麻木道:“大人……大人累了,還是早些回去吧……”

謝璧一把握住江晚月的手腕,雙眸定定道:“好冰的手——你手腕一直這麽涼?”

江晚月用盡全身力氣,掙紮出他的禁锢:“還好,天氣冷了,大人……”

“是天氣冷還是九懸灣的水冷?”謝璧凝視江晚月,語氣澀然,一字一句道:“晚月,你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你為了救我出大理寺,去九懸灣捉來彩尾魚,交給了秦內監!”

他本不想當面說的。

他本想着,他可以暗中對她好,将此事緘口不言。

可他看到她的一瞬間,四目相對,忽然忍不住翻滾的情緒。

謝璧“你口口聲聲說還好,是冬日去九懸灣九死一生還好?還是掉進冰窟爬出來還好?你當初……為什麽要瞞着我?”

江晚月偏頭道:“那都是過去之事……”

謝璧打斷她道:“我知曉你要說什麽,那都是過去之事,我不必介懷,好,就算我就是個和你不相幹的過去之人,那你……就更不該因了我這個不相幹的人影響身子!”

“就算你真的要和我兩不相欠,那你是不是就更要讓我養好身子?!”

此事既已挑明,謝璧便将從京城帶來的太醫帶來為江晚月診斷,太醫開了昂貴的藥材,很多只能在川地雲南等地買,謝璧到處采購藥材,親自熬藥給江晚月。

他每日親自送來藥,還要親眼看到她喝下藥,喝了藥之後,謝璧留在江晚月身邊,幫她做事。

江晚月如今做的事是将竹子裁出竹筏的形狀,之後染上一遍清漆,如此一來,竹子表明會形成一層防腐蝕的外衣,堅固耐用不少。

自從謝璧來了後,便主動接過了染漆的活兒,畢竟裁剪需要技能,而染漆,主要是需要力氣擡動搬運竹子。

讓謝璧欣喜的是,凡事都要拒絕他的妻,這一次,竟默許了他在身邊。

江晚月望着搬運竹子的謝璧,緩緩移開視線。

她忽然想起經記憶裏的畫面。

曾經,母親也如自己這般,巧手裁竹,父親會在母親身邊為竹子上一道清漆,兩人偶然說幾句話,笑着談心。

正和……此時的謝璧一樣,搭配着忙碌。

那時小小的自己,圍在他們膝邊,被父母的愛環繞,無憂無慮。

那是她最喜歡的日常。

謝璧除了初見那一日,再也未曾說過分的話,兩人默契的相安無事,無不幹擾。

竹西為謝璧褪衣時卻大吃一驚:“郎君,你身上長了不少疹子。”

謝璧早已知曉,遮掩道:“也許是天氣潮濕所致,無礙的……”

竹西卻不敢大意,忙請來太醫,太醫看了看謝璧背上的疹子,又看了看謝璧的手掌,心裏有數了:“大人可否接觸了竹漆?”

謝璧一驚:“你怎知是竹漆?”

太醫道:“許多人如此,接觸竹子無事,卻不能接觸竹漆,只要大人以後莫要再去接觸,就無事了。”

謝璧謝過太醫,囑咐道:“此事莫要讓旁人知曉。”

太醫點頭:“大人放心。”

誰知到了第二日,謝璧又要去江宅,竹西一怔,艱澀道:“郎君……”

謝璧冷冷看了竹西一眼:“此事莫要讓她知曉。”

洗竹染竹,是他們二人少有的溫情時刻。

她不會客套疏離地趕自己走,終于默許他在她身邊。

他終于找到了一個時刻,可以漸漸靠近她。

莫說是背上長小疹子,就是全身長了流膿包,他也……甘之如饴。

竹西忍不住搖頭嘆息。

郎君從來都是清高冷情的人。

京城裏有多少名門貴女想要得郎君一顧,郎君卻一視同仁,淡漠疏離。

如今……卻如此狼狽卑微,想要從前夫人處獲得幾分愛意。

*

何府,何相和蔡公公二人坐在寬敞華貴的大廳中飲茶。

蔡公公笑道:“這是今年新摘的極品白茶,貢品也只有十兩,您嘗嘗,”

何相輕抿了一口,贊道:“色濃香醇,真是珍品,要說品茶,還是要看謝大人啊,他出身世家,養得金尊玉貴,從小就喜品茗撫琴,也不知如今在那窮鄉僻野,還能不能喝到心儀之茶?”

蔡公公道:“大人還惦記着他?本想着他在抗戎時立了功,結果他自個兒遠離朝廷,還和将軍們不清不楚,正中了陛下的大忌,大人不必再為此人費心了。”

何相卻道:“就算遠離朝廷,狼終究是狼——不可不防啊!”

何相從未被謝璧的行事欺瞞,他少年得志,果斷詭詐,看似外表溫潤,骨子裏也是一只狼。

蔡公公心裏一動:“還好如今陛下也疑了他——如此,就該趁着陛下疑心,将他徹底除去,方能不留後患。”

此話恰好說到何相心中。

從前謝璧位高權重,簡在帝心,他不敢輕動。

如今,連皇帝也對他忌憚起疑,正是不留痕跡的除去他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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