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第 75 章
東都城中鬧出了一兩起北戎兵士偷入城中燒掠作亂之案, 但很快平靜,除了多榮尚在江西垂死掙紮,從河套以北到淮河以南, 都已安穩平靜。
謝璧這一日照例下朝回家, 卻看到一人等在自己府衙前。
看到來人的面容,謝璧登時挑眉。
來人竟是從潭州遠道而來的裴昀。
謝璧面容冷了幾分, 面無表情的大步走入宅中。
裴昀擡臂, 氣勢洶洶攔住謝璧的去路:“謝大人貴人事忙, 我是閑人, 查到了當日婚事的真兇,卻有一事不解,特來向謝大人求教。”
謝璧眸光冰冷看向裴昀:“裴大人說話謹慎, 此事并非江姑娘所願,自然也算不得婚事。”
裴昀冷笑一聲, 語氣充滿嘲諷:“大人運籌帷幄端坐高位,早已忘了當日之事,絲毫不提為江姑娘擒兇報仇, 又何故在意這等細枝末節, 此事你輕輕揭過, 我裴某是個直腸子的武人,一想到秦家人安然無恙, 高居廟堂!便如鲠在喉, 夜夜難眠!”
謝璧腳步不停,徑直走過裴昀身側。
“要害她的是秦家!”裴昀聲量提了幾分, 冷冷出聲:“不是秦婉, 而是整個秦家,秦大人貴為高官, 為何會和一個姑娘過不去,謝大人不會沒有深思過吧,裴某不才,也知曉定然不會是因了男女之事!”
謝璧停住腳步,哂笑道:“就算真的是秦家,你又能做得了什麽?”
“你……謝大人貴為首輔,又能做得了什麽!?秦家為何想要害她?難道你真能放手不查不管嗎?!”裴昀胸口起伏,冷哼一聲:“你連此事都不能追查到底,何故還要做出一副虛僞的深情模樣?!至于秦家想要害她,我猜想也許和前事有關……”
謝璧霍然轉身,眸子淡淡的在他身上掠過:“進府說話。”
裴昀矜持的擡擡下巴:“文武有別,我如今算不得謝大人的部下,不必聽您差遣。”
謝璧腳步未停,裴昀的矜持僅僅維持了一瞬,想到為晚月報仇的初心,輕哼一聲,終究跟在謝璧身後進了謝府。
謝璧始終未曾忘卻獨木舟中的信,也知曉秦家暗害江晚月的原因定然和江父有關。
他隐忍不發,任由秦家逍遙,還是想尋個關鍵的時機,一擊必中。
謝璧望着裴昀,開門見山道:“秦父和晚月之父都曾在江西做過官,我想去江西一趟,你可願一同前往?”
裴昀冷哼一聲:“我有何不願,我本就打算孤身赴江西徹查此事,我只怕謝大人官高事忙,難以抽身啊!”
謝璧沉吟道:“我如今擅自離京,定然會引起諸人疑心,此事你可借戰事為引提出,畢竟多榮此時就在江西,我們借戰事之名,才好讓涉案之人放松警惕。”
*
翌日,裴昀立刻聯合武官聯名上書,言明想要乘勝追擊,一網打盡正在江西的北戎殘餘勢力。
少帝自然嘉獎了裴昀的報國之心,多榮逃至江西,也的确是朝廷一患,既然衆将慷慨陳情,鬥志正盛,少帝自然順水推舟,命裴昀,李元吉二人領兵前往江西協助當地官員作戰。
裴昀順勢提出,潭州大捷除了武官之外,還是要靠知己知彼,巧借地形的戰術。
“潭州大捷,因地所建的大壩,水渠在戰事中起到關鍵作用,江西水系衆多,臣是想,何不借着之前的經驗,由謝大人統領,兵不血刃,殲滅北戎。”
“這……”少帝有幾分猶豫,畢竟東都剛穩,謝璧身為首輔,事務繁多,如今戰事只在局部,他不願再調謝璧出京:“謝大人在江西并無根基,又是文官,恐怕不太合适啊……”
何相接過話道:“陛下,臣以為北戎疲敝,正應乘勝追擊,謝大人此前便屢戰屢勝,北戎聽聞謝大人前去,想必士氣大減,再說江西也一心抗戎,興修河道,積極響應,謝大人前去,定能兵不血刃啊。”
何相本就想讓謝璧離開京城,畢竟之前他派死士之事,已讓二人徹底結下了仇怨。
如今二人同在內閣,甚是和氣,但早已在暗中水火不容,謝璧在京城是強勁對手,離開京城去到江西,卻獨木難支。
自己也更好下手。
少帝看何相如此說,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好點點頭道:“也罷,那謝卿,你就去江西一趟吧。”
散朝後,江來卻有幾分猶豫:“謝大人,聽說多榮在江西已是朝不保夕,何故非要勞煩您再去一趟,再說……江西不比潭州,此地您毫無根基,那些水利大壩也并未親自督查勘建,此番前去想要他們配合,定然困難重重……”
謝璧淡淡道:“我在潭州有借地形取勝的經驗,去到江西,也能幫一下他們,替朝廷根除了北戎,也是除去一樁心事啊……”
此番他和裴昀一同去江西,旁人都只覺是為了北戎。
其實北戎是他們的遮掩,他們真正想做的,是查清江延修堤之事,以及此事和秦家的關系。
謝璧思索着,借着以水利抗戎的契機,将工部歷年來有關江西修壩築堤的公文都調出來,挑燈細看。
臨走前幾日,謝璧正命竹西收拾行囊,卻聽銀蟾道:“郎君,江姑娘來了,就在府外。”
“江姑娘?!”謝璧心頭一跳:“你說的是……”
銀蟾低聲道:“就是晚月姑娘,她來尋郎君了……”
話未曾說完,謝璧已大步邁去府門。
江晚月真的亭亭立在府門口等自己,晚霞灑落在她月白色羅裙上,宛若瑰麗的夢境。
謝璧心頭怦然跳動,這樣的場景,讓他有瞬間的恍惚。
仿佛又回到婚後的尋常日子,她穿了家常的羅裙,站在院中,含笑等他歸家……
謝璧低聲道:“你若有事,派遣個丫頭來尋我便可,何故親自來?一路熱壞了吧——快進門歇謝——”
江晚月微福一禮,謝絕了謝璧好意:“我來此地已是不速之客,不好進門叨擾,只是有一事相求大人。”
謝璧望着江晚月的神态動作,心中五味雜陳。
前兩次見面,某些瞬間,他覺得兩人之間冰封冷漠的關系似乎融化了幾分,他好像……又有機會再次靠近她……
可今日她來尋他,卻連府門都不願邁入一步。
謝璧心頭悵惘酸澀,生出空泛的無力。
那日和母親言明分家後,母親執意不允,他在院中跪了一天一夜,母親心疼他的身子,才終是答允了。
如今這座宅子,并不華貴,也并非新建,卻是他心心念念許久的宅院。
只因這是二人尚未和離時,他按她所布春盤所建之宅。
廳堂院落,桃李溪閣,都是按了她的喜好。
謝璧自從搬到此處,心中也踏實了幾分。
江晚月雖不在宅中,但宅中處處有她的喜好痕跡。
他一人,在此地等她歸來。
可她如今,真的走到府門口,卻連一步都不願邁入……
江晚月眸光若被山泉洗滌,清冷澄澈:“聽聞大人要去江西興修水利,以抗北戎?”
謝璧猶豫了一瞬,不知該不該将此事告知江晚月,已聽江晚月平靜道:“我在潭州也曾參與兩次大戰,可随大人一同前去江西。”
此行吉兇難料,謝璧立刻拒絕:“從京城到江西一路奔波辛苦,再說江西不同潭州,有許多你不知曉的地形,你在京城等我,可好?”
“想是來不及了。”江晚月擡眸,平靜望向謝璧的眼眸:“我已上了自請前去江西的奏疏上呈皇後娘娘,願親自前去江西,鼓舞士氣,想必陛下不會拒絕。”
父親一腔抱負,卻命隕江西淦州,母親千裏迢迢,趕赴江西查詢真相,卻只落得屍骨歸鄉。
從前,她以為這是無可逃脫的命數。
可如今,她卻越發覺得蹊跷。
在船所的這些時日,她看了許多父親留下的書籍,再也不似以往純稚。
看罷父親留下的手劄書籍,她深切意識到,父親并非只有一腔熱血的激昂書生,他做了大量的調研查勘,且治水經驗甚是獨到。
父親造船部分的筆記,給了船所衆人極多靈感,這樣一個飽讀治水書籍的官員,怎會唐突行事,客死淦州呢?
她在心底開始質疑所謂天意。
前幾日和若珊閑聊,若珊說起在江西的見聞:“我們一說要在淦州修建大壩,壯丁都跑完了,沒人敢修,說修了就要遭天譴,元吉不信鬼神之說,還特意隐藏了地名,拿了淦州大壩周遭的地形圖去找了風水先生,結果那風水先生左看右看,只說此地地形險峻,但并未說不能修建……”
江晚月心頭驟然一緊。
因此在聽說謝璧和裴昀要去江西的消息,她立刻面見皇後,跪地陳情。
她是百姓皆知的江上小菩薩,渡人于危時,在民間甚有名聲,此番她親去江西,江西的百姓也定然深受鼓舞。
皇後和少帝為大局着想,定然欣賞同意她前往。
她只是思慮,先知會一聲。
“大人想去江西,我也想去江西。”江晚月道:“淦州大壩是父親未了的心願,我作為女兒,想要去當地看看,大人此去,以國事為重便好,不必于我同行,更不必挂念。”
她此番去江西,可借皇家之勢,她自然要借勢去查訪當年之事。
至于謝璧,她前來知會一聲,也是怕他冒然相阻。
謝璧聽她句句疏離,面上的笑意有幾分勉強和苦澀,只好點頭道:“江姑娘請便,聖旨若下,我定然不會相阻。”
很快,聖旨下來,命江晚月以安王郡主之名,随謝璧裴昀一同前往江西,鼓舞民衆抗戎。
雖說是一同前往,但江晚月身為女子,一般不會和朝廷官員同行。
江晚月此行并無護衛,親軍都尉淩遇竟率先走出隊列,單膝跪地,自請保衛安王郡主。
出京那日,江晚月淩遇等人收拾好行囊,正要出城,便看到一行人打馬而來,坐在高大駿馬之上的男子,正是謝璧和裴昀。
兩人來勢洶洶,不似出城,倒似出征。
謝璧定定望向江晚月,半晌,眸光掠過淩遇,鳳眸微眯:“既恰巧碰到二位,又皆是奉旨前去江西,不若一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