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第 76 章

幾行人各懷心思, 一同踏上前往江西的路程。

為了加快趕路的進度,江晚月也偶爾騎馬前行,江晚月騎術并不娴熟, 一路上坐車騎馬輪流交替而行, 但因了一行人皆是一同趕路,江晚月坐車時, 隊伍的趕路速度明顯減慢。

随着江西來信催促行程, 江晚月騎馬的時辰越來越長。

謝璧坐在馬背上, 掌心緩緩握緊缰繩。

江晚月面色蒼白, 面上雖和平日無異,但他能察覺到,她在勉力支撐。

謝璧勒停馬缰, 翻身下馬,徑直道:“暫停趕路, 我要歇息。”

江晚月吃力下馬,剛落地,手臂就被人撐住。

謝璧在衆人目光中, 直接将江晚月帶到了車內。

他握住江晚月的手腕, 眸光垂視, 仔細将藥膏塗在她因握缰磨破的手心。

江晚月縮回手,頗有幾分不自在的避開:“多謝大人, 我自己來。”

“你塗藥不方便。”謝璧不容置疑, 将藥膏均勻塗在江晚月右掌心:“手磨破了,為何不說?”

車內空間狹小, 兩人的呼吸清晰可聞, 江晚月身形一滞:“一點小傷罷了,莫要耽誤了大家趕路。”

“所以你強忍不适, 也要遷就大家?”謝璧鳳眸微垂,江晚月掌心磨破,想必身上也會磨出了多處傷痕:“你現下不宜趕路,需要休息。”

江晚月大腿和掌心都已磨破,在馬背上颠簸時,傷口疼痛,但她從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搖頭道:“趕路要緊,我真的無妨。”

“沒什麽要緊的。”謝璧眸光定定望向江晚月:“多榮已是強弩之末,就算真的逃了,也有的是法子擒獲。”

“江西官員不是來信了嗎,他們也想讓我們早些到?”

“你為何總為旁人着想?總想着不負旁人?”謝璧心頭酸澀,面上卻平靜沉穩道:“以後莫要想旁人如何,多由着自己的性子來。”

江晚月一臉茫然莫名,思索一瞬才淡笑道:“世事繁雜,怎能處處按了自己的心思來呢,自然要以大局為重……”

謝璧眸光幽靜,酸澀感卻脹滿心頭。

按照自己的心思行事,對江晚月來說,也需要練習。

她很笨拙,只因……她很少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可這不該怪她,若真的要怨責,他難辭其咎。

“此事不難,遇事只需自問,你究竟如何想?”謝璧緩緩道:“此事無大小,大到你想成為何種人,小到你此刻究竟是想趕路還是歇息,萬萬不可在小事上委屈了自己。”

江晚月搖搖頭,眸中有幾分怔忡:“大人說笑了,這是朝廷之事,怎能由着性子來呢?”

謝璧挑起簾子,對竹西耳語幾句,竹西立刻吩咐道:“趕路多日,大人已疲乏,歇息幾日再趕路吧。”

衆人聽命散去,在就近的官棧歇下,一路上并未有人有怨言。

謝璧凝視着江晚月。

她從不覺得委屈,因為她早已把委屈自己當成了習慣。

因此在婚後,她會忍着月事的疼痛陪他爬山禮佛,會壓抑自己的性子,做旁人眼裏無可挑剔的謝家婦。

“做你自己想做的并不難,不止是在此地,在東都,你也要做江晚月才好。”謝璧溫柔望向江晚月,輕聲道:“譬如在宮宴上可以不必和旁人搭話,不想見的人可以不必見,不想做的事也可直接推脫。”

有他在,她只需做她自己就好。

“嗯……我明白……”江晚月低聲道:“如今……我不會勉強自己了。”

江晚月忽然有幾分酸楚。

她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剛來東都時,她是謝家婦,從心底裏,她急迫需要得到東都貴女的認可接納。

她赴宴時,見到人來,便先笑起來,卻總是沉默着,唯恐說錯了什麽。

她擔心她的東都話蹩腳,擔心自己的舉動會讓人恥笑……

若那時謝璧讓她做自己,她定然無比欣喜感激。

可此刻,她心頭卻百感交集,她如今在宮宴上,已有了自己的身份和立身之本,早已不是當年戰戰兢兢來京城的小姑娘。

一行人很快到了江西,江西官員在官驿中盛宴招待,唯恐照料不周。

他們心裏其實也有幾分疑惑,畢竟多榮已是窮途末路,朝廷特意派首輔等人過來,是真的來追繳北戎,還是……

他出言旁敲側擊了幾句,謝璧已淡淡笑道:“大人不必多慮,我們奉旨前來,自是來抗戎的,不會幹涉江西官政,大人盡可放心。”

江西官員賠笑道:“那大人打算如何抗戎呢?”

謝璧一笑道:“我們初來此地,自然要熟悉一番,先不急。”

江西官員忙道:“好好好,那大人先歇息吧。”

待到安置了謝璧一行人,江西官員私下商議,多榮的軍隊如今一盤散沙,想來裴将軍督戰後就能給朝廷交差,謝大人來江西一趟,并無實事,不若帶他去看看江西名勝。

誰知到了第二日,謝璧卻提出要去淦州。

江西官員一聽,心頭猛然一跳:“淦州人貧地弱,大人為何要去此地啊?”

謝璧将那官員拉到地圖前,侃侃而談:“多榮的軍隊如今在淦州以西,按照之前的規劃,淦州想必修建了大壩,只要開閘放水,此處東高西低,順勢之間,就能淹沒北戎殘軍,真正兵不血刃。”

“謝大人且慢。”江西官員的面色有幾分尴尬:“淦州并未修建大壩……”

謝璧裝作不知情的模樣,聲音冷了幾分:“怎麽?我記得淦州大壩也在規劃之中,江西未曾奉旨修建嗎?!”

他并未發怒,但語氣沉沉,若清冷寒潭。

那官員忙跪地禀道:“謝大人有所不知,淦州地形險峻,不可修堤築壩,此事特意上奏了陛下,陛下也曾恩允過……因此才……”

謝璧恍若驟然想起:“大人請起,你一說我才回憶起,确有此事,地形不能修就算了,也算不得大事。”

江西官員聽他如此說,才放下心:“多謝大人體恤……”

“只是陛下此番叫我等來京,便是想用在潭州的法子,兵不血刃,除去北戎殘軍……”謝璧嘆息道:“我等若只轉達淦州地形艱難,恐怕無法向陛下交代啊。”

裴昀也沉沉點頭:“我們奉旨而來,就算淦州地形無法承擔退敵之任,我們也要親自查勘,才好交差。”

江西幾個官員對視一眼,立刻笑着道:“那是當然,明日我們就送各位去淦州,那地方您一看就知曉,是真的無法修堤啊……陛下也不會責怪的……”

待到謝璧等人離去,下頭的官員才焦灼道:“大人,真的要送他們去淦州?萬一……”

“有什麽好萬一的,他們幾個去淦州,就是走個樣子,為了好向陛下交差的。”江西刺史冷哼一聲:“再說謝大人貴為首輔,宮廷的門道不比你知曉,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他還用你教嗎?!他就算去了淦州,也不會翻出陳年舊事,讓陛下難做的……”

*

次日清晨,謝璧一行人便趕去淦州。

淦州地處撫河下游,距江一裏之遙,地勢崎岖,撫河每年水豐期,都要淹沒良田房屋無數,淦州因地形之故,無法遷徙,又始終未曾建壩修堤,朝廷每年赈濟此地,已成定例。

衆人一踏入淦州,皆甚是震驚。

淦州人骨瘦如柴,婦孺老幼衣不蔽體,裴昀不由皺眉道:“朝廷一直在給淦州撥款赈濟,就是戰時也未曾停過,此處的人怎會過得這麽慘?!”

謝璧一身月白色長袍,清朗出塵,他清澈的眸光掃過淦州衆人,并無太多驚訝,反而冷笑道:“正因朝廷年年有撥款,別有用心之人,才定要他們過這等非人的日子!”

江晚月踏入淦州的一瞬間已恍然怔住。

在撫河上,她看到了父親修建到中途的大壩。

父親心心念念,一生所系之事,在夕陽下默然伫立,宛若斷壁殘垣。

她看過父親的圖紙,也不知如今的大壩模樣,要何年何月才能修建成父親想象中的樣子。

她未曾想到的是,謝璧竟不管不顧,立刻勘察了淦州地形,并和父親一樣,告慰天地神靈後,決定繼續開建大壩。

這一舉動震驚了江西的官員。

刺史等人忙急急趕來,賠笑道:“謝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此地的大壩之前也有人想要修建,但都喪命于此,百姓都說是此地古怪,修建大壩是沖撞了神明……謝大人萬金之軀,切勿沖動啊。”

謝璧視線落在大壩上,鳳眸清澈:“你說的是江大人吧,不瞞大人,江大人的手稿書劄我已全部閱過,建壩的舉措,合情合理,功利千秋,我不但要建壩,還要按江大人的法子,将他未修好的大壩建起來。”

江晚月指尖緩緩握緊衣袖,看向光芒中的謝璧。

自從父親修堤失敗,淦州之地,成了人人懼怕的所在。

所有人都不敢再碰觸和修建堤壩有關之事,而父親,也一直背負着逆天而行,自取滅亡的名聲。

可謝璧卻說,父親的舉措,功利千秋。

他信賴她的父親,想要替父親贏得這場早已被人遺忘的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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