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第 77 章

江西刺史賠笑道:“謝大人, 借一步說話。”

謝璧搖頭道:“國事無不可對人言,大人有何事,直說便是。”

江西刺史掃視了一眼人群:“大人有所不知, 此地的确是不适應再建堤壩, 謝大人萬萬不可以身犯險,之前的江大人就是前車之鑒啊, 再說, 謝大人也不願百姓壯丁為此事白白喪命吧……”

謝璧道:“上游突發急汛期, 江大人以身殉國, 但江大人修堤的法子并無錯處,又怎能因噎廢食,放棄修堤呢?!”

謝璧聲調溫潤清朗, 卻自有威嚴壓迫,江西官員一時面面相觑, 張口結舌。

謝璧立刻以朝廷之命,在淦州周遭廣召壯丁,立志要将淦州大壩再次修建。

此事在淦州也漸漸傳揚開來。

“你聽說了嗎?又有人要在淦州修大壩了……”

“江大人之後再也無人提過修壩之事, 沒曾想還真有不怕死的……”淦州民衆議論紛紛:“聽說還是個朝廷大官, 從東都來的呢……”

“放着好好的國之重臣不做, 非要去和老天爺較勁,就不怕遭天譴嗎……”

江晚月帶了輕巧的青竹笠帽, 輕紗覆面, 将周遭衆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江晚月在買棗攤子上買了兩斤棗,對買棗子的娘子好奇道:“娘子, 我是外來人, 偶然路過此地,聽說此地每年都飽受水患, 已是民不聊生,已經如此,為何大家還不願修堤呢?”

旁的地方但凡聽聞朝廷修堤,大家都甚是欣喜,踴躍報名,捐錢捐物。

淦州怎會截然相反?

“不是我們不願,是修了也白費力氣啊。”買棗的娘子嘆口氣:“此地不适宜修堤,人在做,天在看,誰敢得罪老天呢!”

江晚月沉默半晌,才道:“是因了江大人修堤一事,淦州才不願修堤嗎?”

“你還知道江大人啊?”買棗的娘子嘆口氣:“江大人是個好人,頂着不能修堤的傳言去修了,當時他修堤也是為我們好,因此滿村壯年都跟江大人去了,但結果呢?屍骨無存啊……之後我們也想過修堤之事,但只要大家一提,河水便會決堤,從官到民都被吓怕了,大家認了命,斷了修堤的念頭……”

江晚月聞言不由沉思。

流經此地的河水便是撫河,她自小生在河邊,知曉河水有豐水期和枯水期,豐水期容易有汛,河道湍急,但枯水期水流甚淺,若不曾驟降暴雨,按理說不該決堤。

她将打聽來的情況告知謝璧和裴昀,謝璧道:“河道的水不會一夜漲滿,世上更不會有鬼神作祟,唯有因一己私利下的鬼蜮伎倆。”

謝璧将地圖鋪展到幾人眼前:“沿撫河追溯五裏,有一支流,支流周遭并無人煙,和淦州之間有一渡口建有大壩,往上追溯二十裏,是中游的河道,此地建有水渠大壩,是前朝所建,因本朝時撫河中游水位不曾上漲,據說早已廢棄,也從未開過閘口。”

裴昀道:“若是此地有人開閘,那下游自會水位暴漲……”

他說着,忽然看了江晚月一眼。

江晚月望着中游的閘口,緩緩道:“謝大人怎知從未開過閘口?”

謝璧道:“每次開閘,都會有記錄,但朝廷工部的水利文書上,并無此地開閘的記錄,至于五裏處的支流,更是連記載都極少,還是我暗訪周遭查詢到的。”

江晚月沉思着點點頭:“據說只要淦州人想要修建大壩,河水便會上漲決堤,若按此推斷,恐怕這撫河又要來一次上漲了。”

謝璧眸子暗芒流轉,立刻派出幾人在大壩周遭盯緊。

果不其然,到了晚間,支流周遭的大壩真的有人暗中開閘放水,因支流處無人,也未曾有人發覺。

謝璧的親衛立刻将這些人反剪了雙臂,帶來謝璧面前跪下。

謝璧道:“你們是受誰指使,為何阻止修壩?”

幾人沉默不語。

謝璧冷冷命道:“先斬了他雙手,若是不說,再砍去雙耳,我只需留一條舌頭。”

立刻有親衛拔刀出鞘,刀光一閃,吓得那人忙開口道:“大人饒命,是……是蔡公公派我來的……”

衆人對望一眼,一時都沉默了。

就連裴昀也曉得輕重:“如果和蔡沖有關,恐怕事涉宮闱。”

只看淦州的情形便知曉,朝廷的救濟銀兩,并未真的下發到百姓手中。

這些利益是誰分了去,恐怕誰就是最不願修建大壩之人。

他們都想到此事定然和秦家有關,卻未曾想到,蔡沖也會卷入此事之中。

把這些人關押起來之後,衆人各自散開,江晚月緩緩前行,全身一陣寒栗。

此時修堤,他們可以做手腳,那父親當時修堤時,突如其來的水患,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母親去尋父親同僚,突然墜崖,又只是失足而已嗎?

有溫暖的手掌撐住了搖搖晃晃的自己,江晚月回頭,謝璧撐傘站在自己身後,為自己遮住漫天雨絲。

“下雨了。”謝璧低聲道:“我送你一程。”

兩人并肩向前走着,謝璧道:“我之前特意去縣衙查過,但并未查到當日開堤的記錄,但當初若真的是他們動的手腳,定然會把一切都遮掩幹淨。”

江晚月沉思道:“再過幾日,就是清明,我想,在淦州,總會有知曉真相之人,在惦念父親。”

清明當日,細雨紛紛,江晚月站在父親的衣冠冢前,久久伫立。

謝璧撐傘站在江晚月身後,始終安靜陪伴江晚月。

聽到腳步聲後,兩人走去樹林。

來人是個年輕的男子,身材壯碩黝黑,甚是高大。

他來到江延的衣冠冢前,祭拜了三炷香。

之後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兩人立刻跟上此人。

此人回家後,立刻有女子的聲音傳來:“張二,你怎麽又去祭拜那等逆天行事之人了?”

張二的聲音投了幾分倔強:“娘,很多事情您不知曉實情,還是莫要議論了,我并不覺得江大人是逆天行事,江大人是在救我們,想幫我們過上好日子。”

江大人之後,再也不會有人來幫他們了。

張二娘冷哼一聲:“就算江大人是好心,可最後還是沒修好啊,反而害多少人沒了性命。”

“這都是命啊,我們要認命。”

張二一聲嘆息:“之前朝廷的赈濟還能讓我們過上日子,可我們終究不能只靠朝廷啊,若不治水,我們的莊稼常年被淹,大家連混口糧食都難啊……這湯裏沒幾粒米,蓮兒剛生了孩子,怎麽能只喝這個……”

張二娘也是嘆氣:“幾個月就淹一次,我們一直從河邊遷移,到了這地方也只是暫住,若非戶籍在此地,去哪裏不能混口飯吃……”

兩人在家閑聊,未曾提防,門卻被驟然推開。

一對兒年輕男女站在門口,女子膚白若初雪,将整個屋子都照亮了幾分,男子一身青袍,眉眼清隽,隐隐有幾分矜貴的氣度。

張二一家登時怔住。

謝璧開門見山道:“你為何會給江大人上香?”

張二一怔:“只是順手而已。”

“只是順手嗎?”謝璧話鋒一轉:“當時你在哪裏?”

“你說你娘不曉得事情真相,那你應該知曉當時的洪水為何突然而至,這也是你每年都來祭拜江大人的理由吧?”

“你……”張二無言以對,此人看着倒也尊貴優雅,怎的還聽旁人壁角:“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可以裝聾作啞,但你不是瞎子,你也能看得到家鄉如今的慘狀吧,如若此事不大白于天下,那所有人都會覺得此地水患猖獗是天意,任何人都無能為力,你們世世代代,都要靠救濟為生,向別人卑微讨要恩典。”

張二雙手緊緊握拳。

謝璧緩緩道:“不瞞你說,我是來此地治水的朝廷官員,想要調查當年的事情真相,知曉真相也利于我等治水,但你既然守口如瓶,我們這就告辭,只是我離開後,想必再無後來者來淦州治水了。”

說罷,謝璧轉身欲走。

“慢着……”張二咬咬牙,終究說道:“當時江大人修堤時的洪水,的确不是天災,而是秦大人命我等藏在岸邊,開閘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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