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鄧金龍走出審訊室,就看到徐陽正從走廊那邊快步走來,兩人碰面,徐陽便壓低聲音:“老大,市局的俞隊和牟隊來了,現在在會議室裏。”
這案子是高風險輿情案件,牟隊很重視,白港分局接過案子第一天他就親自參加了案情分析會,做出了指示,之後每次上熱搜,網友們都會@“平安C市”,“平安C市”扛住大部分輿論壓力,市局也沒有因此向他們施壓,但現在連刑偵的老大都親自來了,看來這案子處理到現在,已經不是分局能夠壓得住的了。
鄧金龍長嘆了一口氣,他奔波了一天,忙得雙腳離地,連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但他也一刻也不能停歇,他也不是不知道這案子在處理上埋下了很多隐患,但是校方和霍家都承諾了高額的人道主義賠償,這也是警方從中能夠為受害人家屬做出的最大争取了,可誰知道馮芝靈一個知識分子竟然這麽愛鑽牛角尖,一定要警方給霍承軒定罪,甚至為此不惜搭上自己走上犯罪的道路。
“我知道了,你去追一下視偵,看有沒有漏掉的線索,宋偉旗不可能憑空消失。”
鄧金龍趕到會議室時俞隊正在發火,把手裏的資料狠狠砸在桌面上,質問:“你們就這麽怕坐實了是未成年人惡性犯罪?一群初中生,為了出氣洩憤,把班主任的兒子帶到實驗樓打罵推搡,侮辱他的母親,激起他反抗,把他推下樓,還為了掩蓋事實抛屍下樓,到你們這兒就是意外了?”
白港分局的楊局也在會議室裏,剛要張口解釋,看到鄧金龍來了,便把到嘴邊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裏,視線和鄧金龍對上,偏頭示意俞安雨,是讓鄧金龍趕緊解釋,安撫一下領導的情緒。
鄧金龍忙不疊開口解釋:“俞隊,不是這樣的,馮芝靈在直播中說的話,是從受害人家屬視角去還原事件,她沒有看到完整的監控錄像,加上她一開始就不願意接受孩子死亡的事實,肯定是有極強的傾向性的,這案子最終我們判定是意外,也是結合了現場的情況、案件敏感性綜合考量後得出來的結論,不存在我們偏袒哪一方的情況。”
“行,你們一直藏着掖着的現場完整監控錄像,你放出來我們看看,不能公開給網友,警方內部總能查看吧?”俞安雨說着往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讓我也綜合考量一下。”
鄧金龍不發話,現場白港分局的警員們也不敢有動作,俞安雨提高音量:“怎麽?是不敢嗎?看看你們幹的都是什麽事兒!宋偉旗為什麽要綁架霍承軒?現在網絡輿論為什麽會一邊倒?你以為你處理得很好?以為能夠定位到宋偉旗的位置,抓住他解救霍承軒?這事兒就結束了?他把你們引到那個小木屋,是為了讓你們抓他嗎?他是為了讓你們聽到他手機上霍承軒親口認罪!”
白港分局的警員連帶楊局都被俞隊罵得狗血淋頭,沒有人敢出聲解釋哪怕一個字,俞安雨咬牙切齒:“你們辦案的‘技巧’,就是指軟柿子捏?怎麽,這下被老實人反擊了,沒轍了?自己看看現在幾點鐘了!抓不住宋偉旗,又不公開監控錄像,他會把人質怎麽樣?這些後果你們都想過嗎?”
“好了,俞隊,消消氣。”剛由着俞安雨發火訓人的牟言總算是開了口,俞安雨自然是要給牟隊這個面子,閉上眼吸了一口氣,把後面罵人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牟言又看向鄧金龍:“天眼異常的情況,已經确認是人為遠程關閉了天眼,包括今天你們核實到的,宋偉旗綁架霍承軒後,在道路監控中鎖定的可疑車輛,市局視偵和技術科通過比對,也已經确認是用其他時間段的監控覆蓋上去的。”
按理說,這個案子不可能有這樣的熱度,無論是突破官方的信息封鎖,讓馮芝靈成功發出視頻,直播信號不被掐斷,還是人肉出評論區的水軍,以及向馮芝靈洩露現場監控錄像,預判官方追蹤手段提前進行篡改,在霍承軒被綁架後協助宋偉旗逃脫抓捕,這些都表明在這對夫妻身後,有一個強大的黑客在幫助他們。
“這……這麽短的時間內,對方做到這些,這可能嗎?”鄧金龍難以置信。
“說明這不是在發布警情通報後臨時決定的綁架——對方提前就做好了準備,而之所以他們之前沒有行動,是因為這是他們的planB,他們對警方仍然抱有一絲希望,所以他們在等警方給出最終結論,只是這最終結論,并沒有讓他們滿意。”
牟言的表情很冷淡,在白港分局接手案件的第一天,他就提醒過白港分局要給出客觀公正的調查結果,受害人也是需要警方保護的未成年人,但就現在的結果來看,白港分局似乎是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了。
“抱歉,是我們處理得不夠好……”鄧金龍只能立正挨打。
“害怕去坐實未成年人犯罪,回避問題,忽視受害人家屬情緒,強行捂嘴, 導致現在的局面,你們的确應該好好反省!”俞安雨一聽又來火了。
“俞隊,時間緊迫。”牟言輕聲提醒。
俞安雨擡手掃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這才說:“既然現在找不到宋偉旗在哪裏,我們只能通過馮芝靈突破了,她在哪兒,我們去和她談談。”
俞安雨和牟言走進審訊室,馮芝靈平靜地看着這兩個生面孔,只是眨了下眼,算是問好了。
“馮老師,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長,我姓俞,這位是市公安局網安副支,牟隊。”俞安雨做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
馮芝靈有些木讷地望着兩人,俞安雨的語氣稱得上溫和,雖然他介紹得雲淡風輕,但很顯然他們和白港分局的警員們不在同一個級別,可即使如此,卻也沒有從他們身上感受到身居高位的盛氣淩人。
看來這次的确鬧得很成功,竟然已經驚動市局的大領導了,馮芝靈啞然:“兩位領導好。”
俞安雨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對于發生在你們家的事,我感到很遺憾,對于小朋友的遭遇,也感到很痛心。”
馮芝靈扯了扯嘴角,果然是領導,說的話都講人情味多了,只可惜,這群警察嘴裏的話并不是發自內心的,他們不過是想要從自己嘴裏套出宋偉旗現在的行蹤。
這群警察根本就不能體察受害人家屬的痛苦,他們有那麽多的無可奈何——要維護社會長治久安,所以不能讓惡性刑事案件進入公衆視野;要保護未成年人,哪怕是一個未成年罪犯;要給公衆一個體面的說法,而真相太刺耳,所以要捂住受害人家屬的嘴。
他們不在乎真相,也不執着于給一個死去的孩子讨回公道,在他們看來,受害人家屬的情緒用天價“人道主義賠償”就能安撫,他們高高在上,用說服不了任何人的理由勸你接受現實——孩子已經沒了,活着的人應該向前看。
在他們看來,你不接受,不是因為你不接受孩子死得不明不白,而是你貪心不足,嫌他們給得不夠多,你吸引輿論的關注,和他們對峙,只是想要獅子大開口要一個更高的價錢。
到底要侮辱人到什麽程度才甘心,他們不僅給自己死去的孩子标價,還以為自己是在和他們讨價還價。
從一開始他們的交涉就不在同一個頻道上,怎麽可能達成一致呢?
馮芝靈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中的悲憤,在一次次向警方示弱哀求,展現自己的弱小無助後,她總算意識到,這個行為毫無意義,只會讓他們進一步确信自己好欺負。
俞安雨繼續說:“這個案子從現在起将轉到市局,調查會從頭開始,同時,也會對于之前調查中的渎職行為進行追責,我們一定會給受害人以及家屬一個滿意的答案,也懇請你們,能夠再相信警方一次,我們不願意看到受害人家屬為了求真相走上犯罪的道路,也不希望嫌疑人,甚至一個加害者,成為新的受害者,如果真相要通過犯罪的手段獲得,那一定是司法機關的過失。”
“俞隊,我們給過警方太多次機會了,我不想再做一個明事理的受害人家屬了,我的孩子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裏太久太久了,比起在這裏說服我配合,不如先正視我們的需求,”馮芝靈看向俞安雨,眼神堅定,“請警方公開案發當日實驗樓的監控錄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