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烈火

烈火

羊瑜垂着眸子,只看着眼前菜肴,手中動筷不停,答道:“妾家與夏侯家舊有交情,小時候曾和夏侯姐姐一起玩耍,後來兩邊雙親都仙逝了,各自守喪,且年紀大了不便出街串門,便斷了音信。”自從決定要嫁,她便早早備好了這一問的答案。

司馬師聽罷,嘆了一聲,沒再說話。

羊瑜擡眼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見他正望向地面,不知在想什麽。

羊瑜默默将飯吃完,擱下筷子。下人們上前撤了餐具,請示還有沒有別的吩咐。司馬師給了個眼色,下人們便識趣退了出去。

饒是羊瑜心裏再淡然,真正孤男寡女這般近地坐在一起,她還是不由得局促。身上出汗,臉頰發燙,心底也慌。

司馬師向她伸出了手。

她面前是司馬師,心裏卻不停地在想谖容。想谖容的新婚夜,想谖容的死,想到谖容現在或許就正看着她。

可是她不知道谖容還能不能再出現。要想查到她要的謎底,她就不能拒絕那只手。

男人的手,比女人的手大一圈。

因他是習武之人,手掌的皮膚略帶粗粝。

他掌心是熱的。可是羊瑜的手被他握住時,心裏只有寒冷。

她的手像怕冷似地戰栗了一下。

他輕笑了一聲,但沒說取笑她的話,只以不重不輕的力道引她起身,來到床前坐下。

坐下,又起身,兩人對換了個位置。

羊瑜起初有疑問,随即意識到,他或許是要看着那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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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她心中關于谖容的部分越發膨脹,膨脹得她沒有心思去想眼前的男人。

這時男人一手捉着她下颌将她的臉拉近,就這麽低頭吻了她。

他嘴裏殘留的西域蒲桃美酒的甜香,一時間随着溫熱的觸感湧入她口中。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抗拒,但又心知不可,只得閉眸不看,強令自己順從。

他很溫柔。他成熟而有經驗。

他不只在吻她,還像是在教她,教她如何取悅他。

意識到這一點時羊瑜越發抗拒,她閉着眼,耳朵去聽燈花爆開的聲音,竭盡全力試圖用那細微的聲音與身體強烈的觸感相抗衡。

那燈像是感應到了她,羊瑜雖阖着眼,卻也感覺得到眼前越來越亮。“噼啪”的爆燃聲越來越強,熱浪從四面八方襲來,她忍不住睜開眼時,只見屋子又燃起大火,火将她和司馬師包圍。

雖然沒有看到谖容,但她明白無誤地知道,谖容就在這裏。谖容不會傷害她。

烈火熊熊,濃煙漸起,情況越來越危險,已經開始有被燒斷的房梁木墜落在旁,司馬師卻仍然沒有放開她。

他右眼染着絲絲紅色,原本玩弄似地捉着她下颌的手,此刻仿佛扼着她咽喉不許她逃脫。他繼續吻她,眼神發狠,唇舌卻還保持着某種循循善誘的風度。

他是做給谖容看的。

他好像也如她一般确定,這火最終不會傷害他。

周遭漸漸起了喧嘩,也有潑水聲,想必赴宴的賓客都看見了,而司馬家的人終于有所反應,要趕來認真救火救人。

但司馬師巋然不動,繼續着他的動作,甚至另一只手開始解她的衣衫。外面司馬昭疊聲叫“大哥”,他亦無動于衷。

羊瑜驚愕地注視着與她咫尺之近的那只血紅的眼睛。她從那黝黑的瞳孔裏看到了一個深淵,裏面積聚滿了怨恨、狂喜,和深不見底的、濃稠不可分辨的情緒。

所有一切,都是指向谖容的。

起初司馬師問起那句“你與我妻”時,羊瑜以為他是故意惺惺作态,扮作深情。此時此刻她忽然明白,縱然那時他是刻意作僞,僞裝之下,也有真實的情愛暗潮洶湧。只是外露的深情與潛藏的深情,或許不盡然是同一種。

火越燒越旺,或許已經開始從蔓延到樓下。羊瑜不知這小樓究竟能承受多久。

她早抱定不怕死的決心,既然司馬師夠膽不走,她也将心一橫,奉陪到底,非得試探出他虛實。因此她不但不再推拒,反倒開始迎合。

直到聽見張夫人在外面怒喝“子元!”他才松開她。

他放開她的一瞬間,烈火消減。

司馬師亦仿佛從瘋狂中恢複了神志。

“房子似乎燒壞了,我們盡快下樓去。”他說。

“是。”羊瑜攏好衣裳,略撫了撫發髻,随他下樓。

下樓前,他沒有忘記去取那盞燈。

他們剛下去,走遠幾步,身後房子便塌了。

那火,一絲一毫都沒傷着她。

也沒傷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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