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陌生血吻

陌生血吻

天突然黑了下來。

明明應該是個無比晴朗的一天的,卻突然黑了下來。

徐樹勵坐在被海沙爬滿的石階,看着手機上昨晚還在顯示今天會多雲轉晴的天氣預報,現在變成了陰轉中雨。

幾滴無比細密的雨絲飄落在他的手機屏幕上。徐樹勵無聲嘆了口氣

海邊玩水的成人攔腰摟起不想走的小孩子紛紛從濕潤的潮汐帶退出去,一只只赤着的腳丫踩過徐樹勵身邊的石階,擦過他的身側,走了。

徐樹勵則杵着沒動,拇指一遍遍揉抹着屏幕。

他還在猶豫。

直到人群逐漸稀疏,只剩下零星幾個也在感慨天變得真快的年輕人一邊吐槽着一邊摸出手機拍了一張陰天下雨的海邊的照片,然後,或搖搖頭獨自一人、或兩相伴揣着女伴的手走了。

“寶寶,這個人怎麽還杵着呢。”女伴小聲地問,徐樹勵能感受到他倆用怪異的目光朝後打量着自己。

“誰知道呢,大概他女朋友是美人魚,要現身了?好一段凍人的佳話,斯。”男人凍得呲牙,但還是把披着的毛毯搭在了女伴身上。

“那我呢,他女朋友是美人魚那你女朋友呢?”女伴很快就從怪人徐樹勵身上抽離出來。

“哈,你就是我……”男人湊到女伴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

“哎呀,快別說了!讨厭!”女伴害羞了,把毛巾扔在男友的臉上,啪嗒啪嗒跑遠了。

“唉!?”男友一邊喊一邊跟了上去。

嬉笑的聲音越來越小。遲遲沒有落下拇指的屏幕也暗了下去。徐樹勵又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真實可笑,都到這一步了,我竟然後悔了。不光我後悔了,竟然連你也後悔了。徐樹勵望着陰黑的大海,海浪一蕩蕩地卷起,撕成雪一樣的白花,在浪尖細碎地簇起,拍向岸邊。

來了海邊卻一直沒下腳的徐樹勵這時脫了鞋,踩在瞬間涼下來的海沙上。

他本來打算在這裏多坐一會的,看着玩水的人群,多坐一會,等他實在坐煩了,就徹底到走的時候了。

誰曾想突然變天了呢?老天爺說好了今天給他一個徹頭徹底的大晴天的,卻在最後說了謊。

雨現在還不大,風轉向雨絲兒也跟着轉向,但是吹到臉上的是一點都沒少,徐樹勵感覺自己稍微眨一下眼睛,上下眼睫上的小水珠多得都能把他的眼睛縫起來。

徐樹勵沿着潮汐線走。海水一股一股地沖着他的側腳弓,在他還沒擡腳的時候扣掉靠近海的那一塊沙,讓徐樹勵下意識地盯着海裏看。

黑布隆冬的,徐樹勵想。還是晴天的海浪更好看,水底再深,水面都能在陽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層漂亮而精亮的光,還有天空的倒影,還有海鳥,白雲,藍天,連起水天一色的風。

他明明能投入這樣一片向往的景色中的,誰讓它不按常理出牌,突然黑雲壓城城欲摧了呢。

徐樹勵又嘆了口氣,胸口悶悶地堵住,但心髒卻跳得疾快,難以壓制的激悅矛盾地在密不透風的苦悶裏翻騰,他自己都難以分辯,這到底是在失望呢?還是在慶幸。

潮汐線上留下一長串腳印,最開始的那幾對被縫上岸的海浪收走,又在最後的開端出現。

徐樹勵想等砰砰跳的心髒平息了再走,卻沒想到越平複反而跳得更快了,他竟然要張開口喘氣才能跟得上這更快的換血速度。

“操。”徐樹勵停下腳步,郁悶的揉揉胸口:“可別是老天爺那糟老頭子不想讓我這麽容易就走了吧,沒個幾十年的病痛折磨不肯收我,這也太他媽的操蛋了。”

雨漸漸有些大了,再往前走就要走出公共海水浴場,去到開發比較晚、人煙比較稀少的那片海岸了。

從那個地方出去打不到車,徐樹勵停下腳步,打算再吹會風就往回走。

盯着穩重地浮動的海面,徐樹勵笑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幼稚,整着一死出要是被誰知道了,肯定會被人笑話死。

他現在的位置剛好靠近那片沒有完全開發出來的海灘,這片海灘不适合人玩,一是沙灘裏硬石頭粒粒比較多硌腳丫子,二是潮汐線往海裏那一帶大塊的礁石也特別多不适合洗海澡。

現在潮水還沒有完全漲起來,漲了一半,剛好腌過一半潮汐線,堪堪鋪過徐樹勵腳面那種程度。

“……嗯?”

徐樹勵眯起眼睛看比較遠的一塊礁石,怎麽看怎麽怪。

那裏是有豎着個什麽東西嗎?

他最開始還以為是海裏沒點燈的燈塔,但是燈塔沒有那麽漂泊不定且随風搖曳的視覺效果吧……

他覺得不對,使勁眯起來眼睛瞧,才恍然發現,那他媽站了個人,颀長的個子,一身黑,披頭散發,站在礁石上。

海水馬上要漲起來了啊,那人怎麽站在那兒?摸黑打魚嗎?自導自演《老人與海》嗎?他旁邊也沒有橡皮艇啥的啊,也沒見他穿充氣背心。

我靠,他不會也要……

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徐樹勵幾乎出于本能地就朝海裏面跑。心裏只一個念頭,海水馬上要漲起來了!

“喂!!!快回來!!!一會漲潮了!!危險!!!”

他一邊淌水一邊吆喝,也不管褲腿兒有沒有卷上來了。

“喂!!!能聽見我說話嗎!!!”

海水從他的小腿一直爬到大腿,沖向岸邊的海浪一次次絆住他的腳。

那人好像聽見了,小幅度地側了側臉,但是依舊不為所動。

“喂!!!”

媽的。

徐樹勵好容易磕巴過去,扶着那人腳下的那塊礁石大喘氣,心髒開始猛烈的疼,他用力而短促地呼吸了一下,道:“快下來吧,我們一起回去,海水漲起來真不是開玩笑的,我倆都會被海浪卷起來拍在礁石上,奇醜無比地死掉。”

“……”

“你有沒有聽進去啊傻子!!”真要命。這簡直比我要死還要命。徐樹勵拽住那人的手,也爬到礁石上,雨水把那人的長發濡濕,糊在臉上,看不清五官。

海風海浪永不停歇地趕着自己的岸。

“因為什麽想不開?”徐樹勵放軟音調:“說說呗,都快重開的人生了,到了可能的下輩子,這輩子就徹底絕版了。”

那人抿了抿嘴,好像抿掉了一層難以開口的忌諱,輕輕地道:“我是同性戀。”

徐樹勵才發現這長頭發的人是個男的,有點意外。

“就因為這個?同性戀?”

“對,就因為這個,班裏的人都疏遠我,宿舍也不讓我去住了,我爸說我是基因突變,我奶說都怪我媽把我生早了,早産兒發育不良腦子容易不正常,我媽連夜把我趕出來,塞給我一把錢,讓我出去找懂行的治好了再回去,我把錢都買酒了,酒多半被酒吧裏的垃圾喝了,錢很快就花完了,我無處可去……我……我好痛苦……當我确定我是個同性戀的那一刻,就沒有人會真心實意地喜歡我了……”

那人說完後,瞥了徐樹勵一眼,确定對方被自己的炸裂發言整懵逼後,輕輕一笑:“你走吧,不用管我,這世界少我一個人不少,多我一個人不多,沒什麽好挽留的。”

“你。”信息有點多,徐樹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對詞:“你是想讓我眼睜睜看着你奇醜無比的撞到礁石上嗎?你好、惡趣味啊……”

“我承認你是個好人,但是你真的不必理我。”

徐樹勵皺眉:“好人活活被醜死?”

那人開始有點生氣了,他不知道徐樹勵在這裏到底是想發揮一個什麽樣的作用。搞笑嗎?給一個一只腳已經邁進死門,另一只腳已經擡起來的廢物講笑話?

“反正我不會走的,是你自己要跟過來的,走不走是你的自由。”那人淡淡地道,眼神飄像遠海,不再理會徐樹勵。

“喂!”徐樹勵一把摁住那人的肩頭,把那人的目光掰過來:“臭小子,你是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讓你走,和我一塊回岸邊去、一會潮水他媽的真的要完全漲起來了!”

“你踏馬沒完沒了了是不是???我他媽不用你管??你誰啊??來管我的閑事??!!我要死要活和你有幾毛錢關系啊??!”那人也蹭一下不顧社交禮儀起來,企圖掰開徐樹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

“同性戀不配被愛?什麽狗屁邏輯……”徐樹勵嘀咕着。

“什麽?”

那人沒聽清,還沒等他問明白,徐樹勵直接攬過那人的腦袋,磕開了對方的嘴,侵入。

操,我真的是什麽也不在乎了。徐樹勵緊緊地閉着眼,可能是下雨的原因,反正這雨嘗起來夠他媽鹹的,齁鹹。

然後,他才意識到,是那個人哭了。

哭得還很生猛,差點沒把徐樹勵嘴皮子磕破血。

直到一束極其明亮的光從岸邊打過來,徐樹勵看過去,一個身穿黑色制服,頭上頂着擋雨用的塑料袋、一只手牽着狗、另一只手提着提式探照燈的老大爺,正面目嚴峻地看着他倆,吆喝道:

“喂!!!那邊的!!!幹嘛呢!!!他媽的不要點命了!!!快回來!!!!!一會雨大了!!!”

“好!”

徐樹勵這才放下那人,應了老爺子一聲。

“唉,現在的小年輕怎麽都是這麽個不要命的德行……一個個的,都他媽嫌命長似的……嫌命長就都分我點啊,我就能長生不老了……”老爺子氣憤道,用小腿蹭蹭狗肚子:“是吧歡歡,也分你點兒,當個無敵的狗精。”

徐樹勵看着老爺子等他兩出來而沒有遠去的燈光:“好了吧。”

徐樹勵輕輕推了那人淡薄的後背一把,率先從礁石下到海裏,沖那人伸出一只手:“走吧走吧,上岸去。”

“嗯。”那人可能有點不好意思,沒有牽手,自己下海,四肢因為衣衫單薄而發抖,徐樹勵直接扶住了他的胳膊。

“慢點,這裏的石頭上長了好多牡蛎殼,割腳。”

“嗯。”那人輕輕應道。

“快快快點的!!!你們兩個作死的玩意兒!!!”老頭在岸邊呵道,他的狗也跟着吠:“上哪死不好啊,在我管的這片海,不想讓我70多的老頭子好過了是不是??媽的。”

男人踩到海沙上,腿一軟,差點跪地上,被徐樹勵拉了起來。

“唉,躲避點。”老爺子還是好心,也跟着拉那人,見那人衣服全濕了,就穿着一身薄睡衣樣的蒜皮裝,便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了他身上。

“瞧你瑟縮那勁兒。”老爺子道:“跟我去我那看門的小屋裏坐坐吧。”

……

“年紀輕輕的,尋什麽刺激,不知道最近作死游遠海的死了幾個啊?就上個月,一對小年輕,把孩子扔岸邊挖沙,自己跑去遠海潛野水,還是在北邊那片沒人的野海潛的,一個大浪打過來,兩個人都噶了,那小孩那麽小,從人多哭到人散,被我那老夥計看到才發現不對勁,他那狗逼爸媽報警找搜查隊打撈了好幾天才撈到。”

“作孽不你們說說。”

那人捧着一杯剛倒好在一次性紙杯裏的熱茶,率先遞給徐樹勵,徐樹勵不太想喝,老爺子轉手塞到了長發男手裏,直接不打算問他想不想喝。

老爺子來回掃了兩人一下:“你倆什麽關系啊,瞅着也不像親弟兄,朋友?”

那人端水的手頓住了,偷偷瞄了徐樹勵一眼,徐樹勵笑着應道:“是朋友,不太熟的朋友哈哈。”

“哦哦哦!!!我懂我懂,我這人也這樣,看到人不關生的熟的就想湊上去唠唠。”

“……”

一通電話丁零當啷打了過來,徐樹勵摸出來接。

“去哪了?”電話裏有清冷的女人聲。

徐樹勵眉頭一皺,頓了只有他自己才能感知到的幾秒,回道:“來了趟海邊,怎麽了?”

“閑着沒事幹去海邊幹什麽,還嫌家裏不夠事多是不是?你爸又犯病了,你有空去接你妹妹吧。”

徐樹勵劃出屏幕上面的時間,已經過了放學時間一個小時了,他眉心欲緊,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

“快去吧,我就不去了。”

嘟嘟——

嘟嘟——

電話被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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