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隔壁二人

隔壁二人

“嗐……”

徐樹勵打開門面房的燈,莫名感覺自己剛才有點蠢。

別人愛穿成啥樣就穿成啥樣,他在那孤陋寡聞地湊什麽熱鬧。

不想了。

門面房配餐室已經安好了竈臺、水池、冰櫃,中間隔開就餐室和配餐室的隔板一樣的展示櫃上,擺了一些裝飾作用的小玩意兒———小型的花花草草,還有一些陶土制成的小玩意兒,有一些是徐月梢從網上買的,還有一些是徐樹勵閑着沒事幹的時候自己捏的。

打包盒、一次性碗筷、方便袋啥的還沒有訂。剩下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工作。

徐樹勵看着一地的凳子腿桌子腿、桌板凳面,還有各種沒貼的菜品表、裝飾畫,呼出一口氣,算了一些多少時間能弄完這些細碎的雜物。

然後,他就拿着梅花螺絲刀,蹲在地上開始了。

每開一個新店,徐樹勵都是這麽從一大堆沒什麽意義的雜碎活兒開始幹過來的,有時候發小許飛有空會過來幫他。

徐樹勵覺得這已經算不錯了,起碼有個定處忙活,相對少了些沒頭腦的奔波。

以前更沒有錢的時候,他甚至只夠買一個小推車,揣上一塊圓圓的鏊子,去賣成本低利潤更低的雞蛋煎餅和炸澱粉腸,那時候更苦,刮風下雨,還要打游擊似的躲城管,每天提心吊膽的,還掙不了幾個碎錢。

到底是什麽造成了這麽個窘迫的局面呢?徐樹勵倒也不是沒想過,但是他現在很少想了。

“十萬個為什麽”是孩子們天真的特權,他可沒有功夫去追問、也沒有對象去傾訴,他只能悶頭向前趕路,迎着逆行的飓風,向前趕,不要多想,不要想多,不想就對了。

他現在唯一在乎的,就是要好好地賺一筆錢,因為徐月梢現在上學需要錢、以後結婚了也需要錢、小姑娘成了大姑娘了怎麽得有點經濟基礎,不然容易被人欺負,就算錢沒有多少,也得給她一個相對富足的生活,讓她知道自己并不缺什麽,也不必因為一點小恩小惠而神魂颠倒,徐樹勵覺得,他怎麽也要給她存一點。

至于自己還有別的人和事,好,那很好,壞,哦,那好吧,知道了,就這樣了。

桌椅板凳安好了,徐樹勵摘下手套,摸了一把臉。

擦個地抹洗一遍,再貼裝飾畫,先休息休息。

全身的套頭圍裙被徐樹勵從中間打了個折兒,穿成一個半身圍裙,徐樹勵坐在剛安好的凳子上,眯着眼往門外看。

一只小蟲一點也不客氣地飛了進來。

嗯,得去買個塑料條條的那種簾子挂門口。

徐樹勵繼續把目光放空。他習慣思前想後之後,用放空目光的方式放松發緊的腦子。

直到,他看到玻璃門上趴着一個、兩個人。

徐樹勵還沒回幹淨神,怔怔地從鼻子哼出一聲:“嗯?”

“哈哈哈哈哈。”最前面的人挂起一張笑臉,擠開他的玻璃門,探進來一顆腦袋,客氣地招招手:“嗨嗨,咱們剛見過。”

“嗯。”

是剛才那個“卓爾不群”。

要是別人過來找他、而且還是隔壁門的鄰居,徐樹勵早就客客氣氣地迎上去噓寒問暖了,然而,面對這麽個“卓爾不群”,徐樹勵體內強大的“時時刻刻維護良好人際關系的本能”,竟然沒有被催動。

“怎麽了嗎?”

徐樹勵沒什麽感情地掃了一圈他,目光落在趴在“卓爾不群”肩膀上的另一個人。

“卓爾不群”還以為徐樹勵走神了,揮揮手:“唉唉!”

徐樹勵眼神滑回來。

那人“嘿嘿”一笑,一颠肩膀,颠得趴在上面的人直皺眉。

那人臉皮賊厚也不嫌尴尬:“那個,不好意思啊,我家兄弟早上調皮沒吃飯,貧血,頭暈,有飯吃嗎?我帶他來要飯哈哈哈!”

徐樹勵掃視了一圈店裏的“慘狀”,無聲地告訴他:我的店還沒開業呢,桌椅板凳才安好,煤氣罐都是新安的、用都沒用過,甚至連批發的菜都還沒送到呢,你兄弟餓得脊椎都挺不直了,你不帶他去超市劃來點吃的,你是想讓他來我這裏啃盤子嗎?你……

徐樹勵一堆咕嚕嚕燒開水泡泡一樣的聲讨在腦內瘋狂輸出,對面的“卓爾不群”還以為徐樹勵在眼神示意他店裏随便坐,便大大咧咧地拖着他那看起來像幾輩子沒吃過飯一樣的兄弟進了屋,把他小心翼翼的安置在凳子上,他則岔着腿,坐在了旁邊,眼巴巴地看着徐樹勵,等着。

徐樹勵:“店裏沒什麽吃的。”

“卓爾不群”以為他不好意思:“沒事,随便做點,他不挑,有口帶油水的東西吃就行。”

徐樹勵:“油也沒有。”

“卓爾不群”摸了摸自己耳朵上成行成列的骷髅耳骨釘,不合時宜地覺得自己帥慘了:“那就不帶油水,能吃就行,你堂堂一家飯店,不至于把他這朵嬌花兒餓死了吧。”

嘶!好一個恬不知恥的道德怪!人不可貌相屬實有待商榷。

這是一直沒有吭聲的家夥“哼”了一聲,虛弱地道:“羅不凡,走吧。”

羅不凡:“啊?”

“人家還沒開業你來麻煩人家幹嗎?”那人皺着眉,有點生氣地提高了音量。

羅不凡也跟着提高了聲音:“不是!蒲钰,你他媽,不是你……”

“行了行了,你們別吵了。”

徐樹勵看見人吵架就腦瓜子嗡嗡的,不就是一口飯嗎,至于在他眼前吵嗎。

“有飯有飯。”徐樹勵把手往圍裙上抹了抹,去解開自己從家裏帶來的飯兜子。

“就是自己家做的,不是店裏賣的東西,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吃。”

羅不凡知道,這種芝麻小店大多數都是照着加盟公司給的配方和原材料配出來的一套套餐品,就和重複拼一張拼圖一樣,無論怎麽拼都是一張圖,再好吃也是一個味兒,但是私下裏,如果店主是個味癡,随心情好壞手抖不抖加料,那做出來的飯是個啥妖魔鬼怪的口味那就不一定了。

羅不凡:“沒事,就他一個人吃。”

蒲钰笑着接過徐樹勵遞過來的筷子,白了一眼羅不凡:“行了,你可以滾了。”

羅不凡一拍桌子,拿手指頭看人:“好啊!蒲钰!你是不是忘了哪個好心人把你拖過來的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蒲钰直接屏蔽了噪音,懶得理他。

徐樹勵看着兩人微微一笑,這兩人的相處關系真有意思,他開始琢磨這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是表兄弟?同學?總之怪逗的。

“這是我給我妹做剩下的藕盒。”徐樹勵看蒲钰夾着藕盒端詳了好久沒吃,道。

羅不凡:“你還有妹妹啊。”

徐樹勵一直對這個“羅不群”沒什麽好感,皮笑肉不笑道:“說的你和我很熟一樣。”

“啊……啊……”羅不凡出奇地沒有炸毛,撓撓頭,眼神飛掠了幾下蒲钰,沒有反唇相譏。

“很好吃。”蒲钰慢條斯理地嚼着:“有你這麽個好哥哥,你妹妹肯定幸福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一說起徐月梢,徐樹勵就喜上眉梢:“我們家那熊丫頭可不一定這麽想呢。”

蒲钰嚼嚼嚼,含混地道:“為什麽?妹妹不覺得你好嗎?”

徐樹梢笑道:“那倒也不是,習以為常了,小孩子都感覺不出來了哈哈哈。”

蒲钰吃了一個就放下了筷子:“這是不是你的午飯啊,我幾口好多了,不吃了。”

“唉?你喜歡吃都吃了吧,剩下可惜了。”徐樹勵給他倆各倒了一杯水,店裏沒有茶葉可以泡,只能幹喝溫白開:“我中午有別的飯,不用考慮我。”

“水。”徐樹勵把第一杯遞給羅不凡,這小子看着不怎麽成熟,但也不至于還是個未出校園的黃毛小子,身上卻帶着一層如何也擦不幹淨的壞小子拗勁兒、和着一星半點青澀,整個人的氣質,就像一個不會讓爹媽省心的吊兒郎當的混小子。

“喏。”相比和他一道兒來的另一位,就顯得莫名純良了不少,小白皮兒,頭發烏黑,劉海碎碎地鋪在黑漆漆的一雙桃花眼上,巴巴地等着徐樹勵轉過來給他遞水,稍有動作,他便恭敬地伸出兩只手接過來,小聲哼出一聲“謝謝”。

像個好孩子的樣子。徐樹勵總結道,瞬間心情舒暢了不少。

一邊的羅不凡莫名其妙“啧”了一聲,把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亮出空了的杯底給徐樹勵看,恬不知恥道:“我還要!”

“好~”徐樹勵皮笑肉不笑地給他滿上。

徐樹勵感覺蒲钰是真的喜歡吃自己做的藕盒,便連盒帶食地給了他,讓他帶回去吃,吃完了再把餐盒還給他就行。

這小子還挺好,一聲不吭地在他這裏幫了一上午忙,幫徐樹勵做了好多事,大大縮短了徐樹勵預計的完成時間。

“樹,我貼得正嗎?”蒲钰堅持要貼最大的那張價目表,徐樹勵拗不過他,在下面給他扶着椅子。

“還,還行。”

徐樹勵感覺有點怪怪的,蒲钰問他名字,他告訴蒲钰,結果這人把他有三個字的名字含在舌尖嘟嘟囔囔了幾次,反而直接叫了他一個字,“樹”,直接給徐樹勵整愣了。

會有人,這麽和善又膩歪叫另一個剛認識的生人嗎?

在徐樹勵的世界裏,他幾乎沒見過羅不凡這種另類扮相的人,也很少見蒲钰這樣乖乖巧巧、說起話來卻讓人呼吸一滞的人。

他的世界裏,滿是庸俗的、塵俗的,像鼓噪的淤泥一樣的人。他們或是泥沼的表面,泛着一層樂呵呵的光,看起來平易近人好相處,實則永遠承着泥沼的波瀾浮動,不想跳脫;他們或是幹脆沉入了泥沼的腹腔,做了一只不顧別人死活的瞎眼蒼蠅,翻江倒海,把自己同病相憐的同胞一陣磋磨。

極其有個性的人少見,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青褐色螞蚱,自己把自己串上竹簽,又叫嚣着拉上身邊的人,如此,便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大概是他少見多怪吧,但是真的有點別扭,很久都沒這麽別扭過了。唉,算了,兩個小孩而已。

“要有什麽需要的,随時去隔壁叫我。”蒲钰指了指隔壁。

“好啊。”徐樹勵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站在泥沼裏,泥巴像無數痛哭的手,攀住他的軀體,沉悶而有力地下拽,叫嚣着:腳下,腳下啊,才是真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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