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衣服很冷
衣服很冷
春天沒有說話，兀自從袋子裏扒拉出了那把芹菜。
張阿九向來是個不說廢話的人，反正話他是說明白了，春天到底悟不悟，那他左右不了。
“庸子。”張阿九起身招呼自家小弟去二樓的酒吧找活幹去了。
“昂......”庸子餓得沒什麽精神，貼着張阿九上了樓。
張阿九摸了摸他的狗頭：“一會兒你多幫我嘗嘗那個腎虛男炒的雞啊，他要是敢把我買的雞炒難吃了哪怕一點點，我就把他栓在這裏當鴨！”
……
“啊！！辣！”庸子吃了第一口，辣得臉通紅。
“啊啊啊啊啊啊！！！”庸子張牙舞爪胡亂做沒頭腦的轉體運動。
“他在找什麽呢？”春天也跟着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像是飯館裏的招牌菜。
庸子劃拉了半圈兒，張阿九把自己的水杯遞了過去，庸子慌手慌腳地接了過來，一飲而盡。張阿九不管冬天夏天都喝涼水，門口的大缸結冰老厚一層也攔不住他。庸子其實能直接搶過來喝的，但還是在張阿九面前犯慫。
“哎呀，你們不是說都挺能吃辣的嗎？早知道有個不能吃的，我就分開一份炒醬香的了。”庸子辣得唾液分泌都不受控制了，羽冬趕緊給他遞紙。
“我正好還買了一箱奶，快拆了給他喝！”羽冬飛進廚房，拿來菜刀，摁在地上，就開始殺牛奶箱。
春天和張阿九對視一眼。他倆确實不知道庸子不能吃辣，平時在店裏做飯吃不到辣椒，有時候和店裏的夥計下個館子，也不是所有的菜都是辣菜。他們倆又都是重口味、且啥也不挑的舌頭，什麽只要是熟了就能咕咚一聲咽下肚子，根本就不會有這個心注意這件小事。
“喏。”羽冬插上一瓶奶，揪着吸管口就往庸子的嘴裏送：“超市裏的奶日期都有點趕了，只有□□星比較早，這個奶比較甜，剛好趕巧了哈哈哈。”
“嗯嗯！謝謝。”庸子趕緊接過來喝着。
張阿九莫名就很煩這種無微不至的人。讓我嘗嘗這個雞炒得到底怎樣，不好吃我就直接開罵。想着，夾了一筷子吃，焦香，雞骨頭都是香酥的、能直接嚼爛。是好吃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吃。
張阿九：“…………”操了，詭計多端的玩意兒。更煩了。偏偏春天那個傻的，拌着米飯吃得喜滋滋的。等這腎虛玩意兒走了，看我不拿拖鞋頭，把他的腦袋當乒乓球拍。
羽冬在一旁關照着庸子，問道：“你是不是小時候沒怎麽吃過辣椒啊。”
庸子想了想，認真地道：“家裏只種土豆。”
這就是連見都沒見過。羽冬：“小孩子一般對辣都很敏感的，能吃辣要從小練，多吃幾次，慢慢就習慣了。”
庸子：“哦哦。”
張阿九面無表情：“你還挺懂。”就你懂是吧？老子就是從小不怕辣，根本不需要練。
三個人都餓了，各自端着碗吃着。張阿九再煩羽冬，也得等肚子塞飽了再煩。
張阿九拿了個小空碗，倒了點自己杯子裏的涼水，推到庸子的跟前，讓他把雞肉過一遍水再吃。庸子點點頭。
羽冬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們吃。
春天看他沒給自己拿碗筷：“羽冬，廚房裏有好多餐具呢，都是幹淨的，這過飯店好一會兒了，陪我們吃點吧。”
羽冬搖搖頭，婉拒了。倒不是中午飯吃得頂飽沒消化完，正經的中午飯他也沒吃。一口也吃不下。
羽冬：“你們吃吧，我不太想吃。”
春天又給自己添了一勺子米，含糊道：“嗷。”
春天邊吃、邊悄咪咪打量坐在以及對面的羽冬，幾天沒見，總覺得他的臉皮更加的薄了，鋪在下面的青色血管襯出來，整張臉像塊青玉似的。炒雞的時候春天幫羽冬打下手，貼在他的身側，也感覺他的周身涼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外面來，所以多帶了一身風。
今天的風大嗎？春天仰了仰頭，頭頂是黑色的遮陽罩，遮陽罩外還有一層玻璃罩，嚴嚴實實地一點風渣滓也吹不進來。
張阿九當當敲了敲自己的碗沿，把春天的視線吸引過去。
張阿九指了指炒雞：“春天，兄弟相煎的滋味怎麽樣？”
春天不知道張阿九又要犯什麽病：“什麽？”
張阿九塞了口米，學了學春天剛才抻頭的動作：“你是雞嗎？吃了食還要伸着脖子咽？”
春天簡直是服了，不服也得硬服！
“張阿九！你他媽不管我一下就難受是不是？？吃飯都堵不上你的狗嘴！！”
“哈哈。”羽冬被逗樂了。
羽冬是經常把五官拼成一副笑模樣的，但春天覺得他每次都笑得不怎麽走心，心事重重不敢笑，好像多笑一下就讓他不能頭腦清醒地面對現實似的。
可是，羽冬啊，笑臉可不是麻醉劑啊。
吃完了。張阿九買來的雞被吃的雞骨頭都沒剩，幹煸的辣椒一點不剩被張阿九和春天就着米飯吃幹淨了，飯油也拌了米飯下肚。
庸子端起涮雞肉的水，打算一口悶，被坐在他身側的羽冬一把攔了下來。
“哎，這可不能喝！”
庸子：“不能浪費。”
羽冬趕緊給他扣下，這小孩怎麽這麽實在：“不浪費不浪費，給我給我。”
庸子聽話地點點頭，他确實潛意識裏不怎麽想喝這碗辣油湯，拉開凳子站起來：“那我去刷鍋洗碗。”
說罷，跟在張阿九身後，屁颠屁颠走了。
羽冬垂着腦袋，無奈地嘆了口氣。
春天站在他跟前，端起他的下巴。
羽冬：“..........”
“哈哈！”春天捏住羽冬臉頰的肉，皮兒太薄他不敢使勁拽，就掂量着力道往兩邊一撇，又用大拇指抵着羽冬的嘴角，強行讓羽冬“笑”了個大徹大悟。
“羽冬哥哥。”春天湊近了，輕輕地道：“來跟我學。”
羽冬愣愣地：“？”
春天仰起頭，嘴張得老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低下頭，捏了捏手指間的腮幫子肉：“來，照做。”
羽冬艱難地咧咧嘴：“哈！哈！哈！哈！”
“不對不對！怎麽笑得比哭還難看呢，你要像我一樣笑啊，看我看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春天又笑了一遍。
“哈哈。”羽冬不像是自己笑的，倒像是被春天逗笑的。這家夥不光臉上皮兒薄，笑筋兒也少，整天嘴角微微一擰就是笑了，假面一樣。春天看到這種很上他的道兒，又只是淺淺上了一小下的家夥，肯定是要死不要臉地把自己一身的“五顏六色”都蹭上去的。
他勢必要拽着風筝“羽冬”的線，突突地跑，看看這家夥到定能跟着他飛多高。
“不逗你了。”春天拿拇指抹了一把羽冬的嘴唇，這家夥的嘴怎麽這麽容易幹啊，又要起皮了。
春天：“上樓坐坐吧，你看看我穿的這衣服，像個約會的樣子嗎？我去換一身去。”
羽冬揪揪自己的衣擺：“沒關系啊，我們一起坐一會兒，聊聊天就好，我也照常穿的。”
“羽冬哥哥你就上樓吧。”春天把人從凳子上拽起來：“我對自己的約會可是有要求的，等我一會兒嘛。”
羽冬看看自己：“那我這........”
春天捂他的嘴：“你就這樣就好，羽冬哥哥永遠都不要變。”
.........
羽冬坐在二樓酒吧的吧臺前。
調酒師拿着白色方巾擦拭玻璃杯，看他坐了半天沒吩咐，問：“先生你有什麽想喝的嗎？”
羽冬沒聽到似的。
調酒師戳了戳他，又問了一遍：“先生你有什麽想喝的嗎？”
“啊。”羽冬這才回過神來：“有溫水嗎？我想要一杯溫水，最好燙一些。”
調酒師心中駭然，剛才羽冬擡眼的時候飛快地閃過了一大塊眼白，人自己待着的時候可不會翻白眼自娛自樂的，而且羽冬一張青玉臉皮怎麽看都是憔悴樣兒，他也不會是喜歡私下裏閑着沒事幹在心裏鄙夷別人、然後忍不住翻個白眼給自己助助興的人。那種眼白，像是在一個人精力不支、眼球往上翻是出現的，又因為有人叫，才強行把眼青拉回來。
“應該有溫水吧？”羽冬笑看着調酒師，神情很放松，好像又沒有剛才的異常表現了。
大概是看看花眼了吧，調酒師想。果然在Heartloss這種滿是霓虹燈光的地方泡久了，眼睛會暈。
“有的有的。”這可是春天看上的人，調酒師不會怠慢，馬上用一個玻璃杯倒了滿滿一杯白開給他。
“水溫可以嗎。”
羽冬把兩個手心扣在上面捂了好一會，這才捧起來喝了一大口，含了一會兒才咽下：“謝謝。”
調酒師回之一笑。
“哎！春天啊！”調酒師沖着門口揮揮手。
羽冬循着調酒師的目光，轉頭看去，他的眼前的光景不是很清晰，像是蒙了一層細雨珠的鏡片，直到春天叫了他一聲，歡快地朝他飛奔而來，一手挽上他的脖子。
“羽冬！...........哥哥。”最後兩個字“哥哥”，幾乎是貼着羽冬的耳根說的，聽得羽冬整個人發麻。
“要喝點什麽嗎？”調教室盒子是Heartloss的金牌調酒師，每時每刻都在叫人“喝點什麽”，面對自己人也是如此。
春天沖他擺擺手，意思是待會兒的。
春天拉着羽冬的手，去了二樓的小露臺，那裏是不對酒客開放的。
Heartloss裏暗無天日，只有像黑夜裏蔓延出來的淤青一樣變幻的燈光，從Heartloss走出來，日光幹淨得讓人覺得恍入異域。
春天穿了一身內加絨短款的小夾克，色彩飽和度偏高，顏色鮮豔，一條高腰褲，腳下踩着一雙皮質短靴，一張娃娃臉襯得，像個涉世未深的學生。
他踩着露臺地上的不知道誰畫的白色格子跳了起來，腳步輕盈，聲音清亮。
春天在餘光裏瞥見，羽冬在微笑着看待自己，毫無底線地縱容着他早就不應該肆虐的“孩子氣”。
但是他看不見，羽冬背後緊緊攥住的那雙手，指節已經繃得發白，而那裏，攥着一顆将要停止跳動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