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可疑老婦

可疑老婦

“你去哪裏了？”

直到Heartloss人少了下來，張阿九才有空問候一下溜達回來的何春。

何春眼神愣愣的，像個頭被摁在地上，眼前畫了一條直線，被定住了的雞。

被問話的人沒有回應，張阿九挑了挑眉，心想這小子又在犯什麽癔症，但是他本人實在沒有操別人的閑心的“好習慣”，多落了點目光，便腳尖一轉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何春當然沒愣到耳朵都聾了，他單純是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反應不過來，也不知道還從哪一件開口比較好。

他擅自編了個“張阿九個急性子肯定不想聽他說話”的借口來搪塞自己，硬生生替張阿九給自己喂了一口“閉門羹”。

家裏的破事還完全沒有頭緒。羽冬還出了這檔子事，還不知道該什麽時候去見他，要怎麽去見他，第一句話要說什麽。更別說他甚至有點怕去見。還有那個古怪的“二十四橋”，陰恻恻的，總感覺有什麽不好的東西在發生。

事情要麽不出現，一出現就像學校下學跑食堂拼上半條命才能通過的教室門一樣擁擠，完全不給人喘息任何的時間。

何春下意識地想要去處理離自己最近的那件事。“二十四橋”。

何春心不在焉地和庸子一起打掃打烊後的Heartloss，最後幾個走的酒客順路過來調戲一下何春，何春都置若罔聞。

庸子時不時瞄他幾眼，覺得一直神神叨叨鬧鬧騰騰的他突然安靜變得像個深沉的男人，很是不适應。但是庸子也不敢問，他還是乖乖撿自己的瓶子，一個一個收到箱子裏，打算等大家都把手頭的活忙完了，再去問問阿九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何春一次次把垃圾掃進畚鬥底下，那一小撮細灰無論如何都掃不進去畚鬥裏，他神經質一樣一直重複掃進畚鬥的動作，但就是掃不進去那一搓，只好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把畚鬥踢開，再把下面的灰歸攏歸攏再掃一次。

庸子實在受不了了，拿過何春手裏的掃把，道：“春天，你去休息吧，我來掃。”

何春也沒有說什麽，默默地看着庸子掃地，看了一會兒，他就又去了“二十四橋”一趟。

已經過了有些時間了，“二十四橋”外面那條土路停得豪車們已經開走了，裝了一車詭異目光的面包車也不見了，“二十四橋”裏也是一點光也沒有透出來，碑一樣的招牌靜默地在門口杵着。

……

天亮了。

何春睜開眼睛。

昨天晚上從“二十四橋”回來的他倒頭就睡，一覺睡到了天明。

先是一股巨大的倦怠感蔓延四肢百骸，他想了一下自己今天可以做什麽。

又一時沖動突然離家出走這件事，他不想面對。羽冬的病情，羽冬生命的消逝，他也不敢面對。

他覺得他可以探尋一下“二十四橋”的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好笑的事，最不務實的他為了逃避，突然變成了一個“務實”的人，蠻搞笑的。

何春翻出羽冬的聊天框，最新的一條信息還是羽冬突然走的那一天發的，何春神經質似地把他倆從初識、到如今所有對過的話都看了三遍，切換到“是否要删除全部聊天記錄”的界面，何春又放棄了。

怎麽敢删呢，怎麽敢呢，你還要慫到什麽地步？都這樣了了，你怎麽敢呢？

“你好。”

何春敲開了“二十四橋”的鐵門。

一個笑容可掬的矮小老婦人拄着拐杖，仰着腦袋看着他，溫聲溫氣地問他是誰。

何春顯然是沒想到會是如此，有點尴尬地想不出詞兒來，只好撓撓腦袋，賠了個不是，胡亂問了個：“你好奶奶，這裏是羽冬家嘛？我來叫他出去玩兒的。”

老婦人反應有點慢，愣了一會兒才笑眯眯地回道：“小夥子，你找錯地方啦，你說的那個人他不住在這裏，我們家沒有叫羽冬的。”

“嗷！嗷嗷嗷！！”何春裝作恍然大悟地樣子，又問道：“我之前聽羽冬說，他就住在這一片兒的，奶奶，你能幫我多留意一下嘛？”

“可以啊，可以啊。”奶奶笑容不減，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塞滿了慈愛，善意像雨季山谷的濕潤。

像是思考着什麽一樣，何春感覺這個老婦人在觀察自己，他向來對別人的目光很敏感，總能注意到這種細節。

“那，好娃娃，你家在哪裏啊，告訴奶奶，要是我打聽到了，就去告訴你。”老婦人道。

何春告訴他，他就住在前面那個叫Heartloss的小二層，他兄弟開了一家小酒館，裏面的夥計都很好，二樓還有一個小花園和小菜園雙拼的露臺，生意沒來的時候，她老人家可以随時過來玩。

老婦人點着頭答應着，沒有邀請他進去坐坐，只是拄着她那根老槐木的歪把拐杖，站在大門口的縫隙裏，一直笑意不減地等到何春主動和她告別。

何春：“那奶奶，我先走啦？”

“好，好。”

何春：“無聊了一定要來玩兒啊奶奶，我用石子和樹葉子在水泥地上和你擺五子棋玩兒！”

“好，好。”

何春這才揮揮手，走了。

.......

“你怎麽這幾天這麽愛出去跑？”

張阿九好容易在嘈雜的Heartloss裏逮着他一次，問道。

何春坐在吧臺前的紅色高腳凳上，擡手撥了撥酒杯裏裏的圓形冰塊，沒有說話。

張阿九奇怪地看着他，心想這小子這是怎麽了，自從認識了羽冬那個腎虛男，從來沒把過門的嘴都會閉了，曾經的他在Heartloss這種地方，肯定是多招人煩的話都能說的。

自從羽冬突然招呼不打走了的那次開始，這癔症好像還更厲害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張阿九想着，但他也不好多管，大家都是成年人，平時能湊一起吃個飯就已經是最親密的友誼了，如果還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地催人家的私事，确實有點太超過了。

張阿九只好隔空點了點吧臺裏面招待的調酒師盒子，讓他看着何春，少讓他灌酒。

羽冬突然跑了這件事，張阿九也不是沒提替何春想過，但，他畢竟是這段關系的旁觀者，能想得足夠的理性，畢竟是在Heartloss認識的人嘛。

來這種地方的人，就像淘米水表面漂着的米殼子，淘米水是眼前的俗世社會，沉底兒的是飲食男女。

漂着的米殼子就是他們這些社會棄子一樣的特殊酒客。

把在淘米水表面緣分一樣的偶然相碰當做“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固然風雅，固然浪漫，但是淘米水到底是淘米水，總會被倒掉的。

這大水一沖，什麽什麽鵲橋相會的郎子佳人，都他媽是黃粱一夢。

像羽冬和何春這種更是如此，張阿九很早之前就勸過何春，讓他想清楚了再開始，想清楚了再開始，那小子太注重第一感覺了，很容易圖新鮮，雖說何春不止一次說，自己這次真的是喜歡羽冬的，真的喜歡，但是張阿九還是揣着三分猶疑來看待這件事。

“喜歡”這種東西，要多真就有多真，要多假就有多假，嘴皮子一動就脫口而出的兩個字，誰知道他是用眼睛說的，還是用腦子說的。

況且何春還是個離家出走的“挨爹打”的公子哥，從小沒吃過什麽大苦頭，全身上下最大的不如意，也就爹媽和自己之間的那道不大不小的代溝，閑聊地時候如果沒忍住提起來，都肯定會冷一半場，沒意思得很。

從小到大被好吃好喝伺候大的，怎麽？一點劃時代的小代溝都矜貴得跨不過去了？可別是金水澆出了個白菜心。

反正他張阿九是不相信也看不起純感情的關系的，也就他覺得何春不是個壞心眼的，他才多管閑事揪他，但也不能揪疼了，因為确實也沒那個必要。人還是得先管好自己。

“阿九！”庸子滿屋子間找他，這小子一雙大腳，剛來的時候穿的那雙布鞋破了一個洞，大腳趾露出來，張阿九問他才知道，洞不是磨破的，是他自己摳開的，鞋太小了擠得難受。還是張阿九領着他去商場買了兩雙球鞋給他穿。一開始還是穿得小孩鞋，沒過多久就開始撿張阿九的舊鞋穿，現在他的鞋也小了穿不上了，張阿九實在懶得帶着他去挑鞋了，直接多發他幾百工資讓他自己去買。

踩着一雙大腳，庸子那個子蹿得也是冒得格外顯著，站在門口，高挑兒得一堵，整個屋子的氣流都給內外截斷了。

“阿九！！！！”庸子雖然個子高，視野廣，但是偏偏眼睛呆，人就站在眼前不遠，瞪着個大眼愣是看不見，非得嗷嗷叫。

張阿九汗顏，他真搞不明白，這個小子為什麽無時不刻不在找自己，仿佛他一刻不見着自己，他張阿九一個大活人就會變成蝴蝶飛走了似的。

沒辦法。大家都在好好地喝酒，吹牛，勾搭親親的對子，突然冒出來一個一遍遍直呼老板大名的愣頭青，屬實有點惹人清閑了。

張阿九抄起一旁的一根斷了半個頭的掃把就過去了。在後面觀戰的盒子，深感庸子個倒黴蛋要挨揍了，心中激動萬分，坐等看戲，誰曾想那棍子還沒敲在庸子的後腚，就被庸子接了過去，庸子徒手拔掉了掃把的壞頭，碰到了垃圾桶。

好嘛。原來是換新掃把啊。盒子難以盡興地想，如果換作別人，張阿九早就十成功力地掄過去了。

……

手機響了。

何春把手機勾過來看，是羽冬媽媽發來的信息，問他什麽時候有時間過去。何春不太想面對，随手摁滅了屏幕，打算等羽冬媽媽不注意的時候飛快地回消息過去，然後等有膽兒了再看回信兒。

心口緊緊地，他感覺自己已經沒法用理智來思考這件事的應對方法了，只能憑本能去應付。

張阿九好久之前就提醒過他，如果羽冬真的一聲不吭地走了，他能怎麽辦？如果羽冬叫也叫不回來了，他能怎麽辦？他之前沒細想過，但是他現今是感受過了，他真的沒什麽辦法。

他，真的就是個絕世大廢物。這一刻他自卑到了極點。

他想幹點什麽來麻痹自己，必須想一個，但又不能太麻痹了。一切都可以發生在他的眼前，但是他不可以去親身感受，因為他害怕。

天又黑了下來。

何春又溜達去了“二十四橋”，今天晚上，那裏一切如常，和周遭一片普通的小二層一樣，陷入了臨近睡夢的寂靜之中。

鐵門緊緊的鎖着，“二十四橋”的牌子溺在夜色裏，不仔細看都看不到它在那。

周圍那些豪車也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