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逃避訛傳

逃避訛傳

又過了半個月,一個大早,何春被一通急吼吼的電話吵醒,他摸到床頭櫃的手機,看都沒看,直接接通。

吵鬧鬧的來電鈴聲接通,響起了死水一樣的女人聲。

又是羽冬的媽媽打來的。

何春承認,每次接羽冬媽媽的電話,比接自己媽媽的電話還要煎熬。

羽冬媽媽很客觀又很客氣的問他今天有沒有空,就像再談一樁公事公辦的生意,說晚一會兒天黑來也可以,正好羽冬現在只有晚上才會醒。

推脫了很多次了,何春實在不好再說什麽,只好答應下來。

要放在以前,何春從來沒有人自己跑了,還要觍着臉追過去的道理,之前的他,只要對方敢棄自己而去,那他一定當對方從來沒出現過,直接忘掉幹淨。

對于羽冬,他不是忘了不想見,而是單純地不敢。

他怕,羽冬一聲不吭地離開他的原因,是覺得他膚淺,覺得他幼稚,沉迷于享樂,不思進取,吵吵鬧鬧,疏懶成性。

他怕,羽冬覺得他的存在,惹了自己休養生息的清淨。

他怕,羽冬想見他,只是羽冬媽媽的訛傳。

他怕,他怕的東西可太多了。

雖然何春一直是一個大大咧咧,甚至放浪不羁愛自由的人,但是他同時又是一個極其懦弱的人,懦弱到,他愛一個人,愛到愛意藏在經年久月的虛僞裏,他自己都一葉障目,看不見。

今天說什麽也得見一面了。

何春嘆了一口氣。

晚一會兒啊……可以走之前,再去“二十四橋”那裏瞄一眼,再打個車去羽冬那裏的醫院。何春計劃着。

“還是老樣子啊……”何春踢了一腳“二十四橋”外土路上的石頭,今天的“二十四橋”還和這幾天一樣,安靜得像是熟睡的人,唯一奇怪的是,太安靜了,真的是太安靜了,連貓頭鷹都沒有開始叫。

天是剛開始暗下來的,已經和羽冬媽媽約好時間了,現在過去會比約定的時間早一些,不過也不是不可行,反正他已經鼓起見羽冬的勇氣了。

一切如常。

何春打算先回Heartloss和張阿九他們告個假,然後出去打個車。

他一邊想着,一邊路過一個個黑漆漆的巷子口。

突然,何春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

“孩子。”那個聲音輕飄飄地道,像是夜風的呼鳴。非常的熟悉。

何春猛地停下腳步,那聲音太輕了,還沒來得及讓他确認是從哪裏傳過來的,就淡掉了。

“孩子,這裏。”那聲音又道。

何春确認了聲音的來處。一個黑黢黢看不清任何有東西的巷子。

他定睛一看,眯起眼睛,率先看到了那柄彎把兒的槐木拐杖。

“奶奶?”他試探地回道,槐木回應似的點了點地。

何春趕緊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走進,那矮小的老婦人仰着頭看着他,白天裏慈祥的笑容不再,淡定的神情中透露着肅穆,只見她的懷裏摟着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穿着粉色的洛麗塔小裙子,裙擺很短,堪堪遮住腿根,粉白色的連腿襪,不知道為什麽是破的,勾着絲兒,女孩子被塗着“精致”的妝容,眼皮上的彩色亮粉點綴着鑽石貼片,粉嘟嘟的腮幫子帶着我見猶憐的淚水闌幹。

只可惜,嘴唇是胡亂塗的,本應該搭配妥當的雙馬尾也是胡亂綁得,女孩子的表情也是驚魂不定的,緊緊摟着老婦人的腰,怯生生地看着何春,黑色的下眼線也糊了,假睫毛掉下來,蒼蠅腿兒一樣粘在顴骨上。

“這……”

何春有點分不清狀況。

“孩子。”老婦人直直地看着他,問:“你幫奶奶一個忙,可不可以?”

“可,可以啊。”何春回的很幹脆,他一時間不是很明白老婦人為什麽要問這個。

老婦人把懷裏的女孩子拉出來,推到何春身邊,道:“孩子,幫我把她送一個地方去。”

何春:“哪裏?”

老婦人報了一個地名,一個和去羽冬那裏截然相反的地方。

老婦人道:“謝謝你,好孩子。”

何春沒有拒絕,他感覺打車的話,應該會很快的,晚上也不會堵車,完全來得及。

老婦人把女孩交給他以後就走了。

........

女孩子坐在出租車的後座,低着頭,單薄的肩膀上披着老奶奶給的格子花紋的大圍巾。

何春透過前視鏡看她。

車開了好一會兒,何春再擡頭看女孩子,突然對上了女孩子的目光,女孩見他終于看過來,趕緊道:“哥哥,我們就在這裏下車好不好?我有東西想在這附近的那個商場買。”

何春不解:“妹,還沒到地方呢,奶奶叫我盡快送你回去。”

女孩子一臉着急的樣子,重複道:“哥哥,我們就在這裏下車好不好?我有東西想在這附近的那個商場買,很急,過了這和路口就沒有了。”

“…………”

何春盯着她的眼睛看,女孩子雖然夾着下巴回視,但是目光堅定,不像是在開玩笑,是真的有什麽事要下車去做。

何春收回目光:“師傅,前面那個路口停下車吧。”

出租車開走了,何春問女孩:“是有事嗎?也什麽要下車呢?”

女孩子:“哥哥,你能不能再打一個車,回去。”

何春:“為什麽?”

女孩子:“我們要馬上去救橋奶奶。”

何春有點吃驚。

何春:“為什麽要說救?是出什麽事了嗎?”

女孩子神色有點着急:“哥哥,我求你了,我們快點回去救橋奶奶吧,橋奶奶私自放我出來,她會被壞人打死的!”

壞人?打死?

情況緊急,何春馬上先打了個車,車上,聽女孩子小聲講起了“二十四橋”的遭遇。

何春聽完後,馬上報了警。

原來,那天晚上,他在那條沒什麽人會晚上涉足的土路上看到的一輛輛豪車是某個集團的領導們的坐騎,他們的“車駕”臨幸此處,并不是為了“體察民情”,而是在做不法的勾當。

那輛破破的面包車裏載着的怯生生的眼睛們,是一些早就不上學了的青少年,她們作為“玩具”被一些賺快錢的小作坊公司上供到這裏,供集團的大腕們挑選。

這些“玩具”都有幾個共同的特點:

第一,長得特別漂亮,文秀雅麗好欺負的那種漂亮。

第二,不自信,膽子比較小,随便吓唬一下就不敢回聲。

第三,沒定力,給點金錢的好處,天大的委屈都能麻木不仁的受着。

“玩具”們從各個小作坊裏挑選出來,以一種不易察覺地方式歸攏在一起,然後讓他們在外聲稱以出差為由,被偷偷送到“二十四橋”這個不會被人聯想到的隐蔽角落。

被送到“二十四橋”的不僅有女孩子,還有長的比較秀氣的小男孩,只要合大人物口味的“奶油小點心”,都會被端到這裏來,扒光折着褶皺的紙杯外殼,将松軟的糕體裸露出來,被人用冒着油光的眼珠子滾來滾去。

首先,被扒掉紙杯的杯子蛋糕們擺成一排,先是按膚色歸一類,再按高矮胖瘦歸一類,最後“二十四橋”的負責人會先挑出來幾個自己喜歡的款私藏,剩下的拍照片存檔,供後面人随意挑選。

那些沒有紙杯包裹的糕體的照片,不僅可以被當做供人挑選的檢索,更是鎖住那些小男孩小女孩的“恥辱柱”。

被橋奶奶送出來的女孩子,叫阚豔,就是被負責人留下的款之一。

負責人有一個惡心人的癖好,喜歡糕體人當他的玩具娃娃,不着紙杯的站成一排,讓他搭配衣服,梳妝打扮,擺一些奇奇怪怪的姿勢,然後拍照片,美其名曰,拍藝術雜志。

“二十四橋”的負責人就是“二十四橋”那棟小二層房主的兒子,小二層房主就是放阚豔出來的橋奶奶。

橋奶奶早年喪夫,獨自拉扯着獨子長大,有一處年輕時和丈夫一起打拼盤下來的房産,就是“二十四橋”。

丈夫去世後,橋奶奶覺得孩子遠去上學,她自己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怪冷清的,就買了個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搬出去住了,“二十四橋”的鑰匙給了兒子一把,讓他想來住可以住,想辦同學聚會沒地方聚,也可以來這裏辦,只要走的時候把衛生搞好就行了。

兒子點頭應着,橋奶奶也沒多想,兒子她很少管,丈夫在的時候都是他在管,丈夫走了以後,他留下來的基業全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她更是沒有精力去管兒子的死活。

那小子從小就是個“含羞草拌糯米糍”的性子,宅男一個,不太愛說話,也沒什麽熱鬧朋友,七八歲的時候特別黏她,後來她跟着丈夫跑項目不着家,就不知道了,直到他長得門高,日常的交流都是在對話框裏進行的。

橋奶奶也沒能想到兒子竟然在“二十四橋”幹這種勾當。

屋子确實是他經常用來聚會的,橋奶奶關注過,這裏囤的垃圾袋和一次性洗漱用品用的很快,雖然每次屋子每次都被打掃的幹幹淨淨,但是有沒有人來住過,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橋奶奶有備用鑰匙,有時候閑着沒事幹,消食兒遛彎兒,她也會食指轉着鑰匙圈,溜達過來看看,畢竟“二十四橋”是和丈夫打拼了十好幾年賺來的,總會帶點丈夫的影子。

她是有些年紀的時候生的孩子,老來得子,本來并不想要孩子的,意外懷上了,就沒打。

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呢,還是何春來的那天,她早來了幾步。

平時,她來“二十四橋”前都會和兒子告知一下,怕和兒子的同學聚會撞上,掃了他的興。但是,那天,冥冥之中,她有點懶得開那個口,就直接揣着鑰匙,丁零當啷地來了。

剛開了門進去,她就皺了皺眉,很難說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大概是母子連心,她就覺得兒子可能在這裏。

沒多想,她就往裏走,吸了吸鼻子,總感覺空氣裏有一股甜膩的香味,像是某種濃稠的甜膠水味。

小二層裏黑黢黢的。她随手要開燈,摁了好幾下,發現燈打不開,電閘大概是被關上了。然後,她就去摸電閘,發現總電閘是開着的,但是堂屋這一塊的分電閘确實摁下去的。

正覺得奇怪呢,她就聽見有人在叫她。

“媽。”

兒子不知道從那個黑窟窿裏鑽了出來,明明站在黑暗裏,燈都沒有開,她卻看見兒子的兩顆眼珠子擦着兩搓亮,帶着殺氣的亮。

她敏銳地沒有細問,只是溫柔地道:“怎麽家裏忘交電費了嘛,怎麽電閘跳了?”

“沒有吧。”兒子回道,走進她,沒什麽表情。

“哎呀,我這個腦子。”她拍拍腦門:“這個月好像真的沒交,難怪會跳閘。”

“…………”

“你是在睡覺嘛,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我就回來看看房子,今天是我和你爸結婚紀念日,剛想着來這裏,忘了提前問問你了。”她道。

男人微微一頓,好容易捏起兩個嘴角,道:“剛要睡呢,還沒睡着就聽見你動靜了,今晚上你要在這裏睡嗎?”

“嗯……睡這裏吧,好久沒給你做過早飯了,明早上起來給你做一頓,好不好?”

兒子表情放松下來,大概是開心的。

“好。”

“那我去給你收拾房間,是有電的,我覺得浪費就只開了幾個地方的,堂屋的電閘沒開。”

“好,乖孩子長大了。”她道。

兒子走向黑夜收拾房間去了,她站在原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左右看着。

房屋的角落裏有一個她沒見過的東西。

屏風。

屏風被折起來,斜着支在牆角,看不明白的花鳥畫,像是随意拼貼上去的。

她可沒有買這種閑情雅致擺件的習慣,那只能是兒子買的,要麽就是他朋友送的。

她随手擺弄着,莫名有點想搞清楚上面到底是個什麽圖畫內容,随手一拽,竟然拽出了一個帶彈力的物什兒,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蕾絲邊镂空的乳罩子。

“…………”

“???”

不好的感覺湧上喉口,她又往屏風夾縫裏摸了幾摸,又摸出來幾個薄蕾絲的類似的物什兒,各種碼數的都有,胡亂夾在折起來的屏風裏面,卡着,有幾個卡得死,見光會羞恥一樣,根本拔不出來。

這時,她突然聽見大門外有人敲門。

她下意識地覺得這聲音不能叫樓上給自己收拾房間的兒子聽見,就趕緊去開了門。

這就見到了那天前來探尋的何春。

“好孩子,你找誰?”

她問道,覺得眼前這個人眼睛很單純,不像是個壞的。

“奶奶,你知道羽冬嗎,我來找他出去。”何春回道。

她就随口問了他的具體位置,趕緊把人堵走了。

再回到堂屋,就看見兒子在等她,應該是剛下樓,沒有聽見有人敲門來。

“你去幹什麽了?”

她淡定地笑道:“剛才來的時候忘記鎖門了。”

“嗯。”

“好晚了,媽,你快上樓睡覺吧,給你收拾好屋兒了,就之前你和我爸一起睡的那間。”

“好。”她道,默默上了樓,期間聽見兒子相向走遠的腳步聲,偷偷回頭看了一眼。

兒子走的方向,盡頭有個暗梯,通往一個小型的地下室,曾經經常被她用來存過冬的白菜和地瓜。

她覺得很不對勁,但還是轉頭上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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