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陳藏豬肉
陳藏豬肉
後半夜,橋奶奶被一陣窸窸窣窣地怪動靜吵醒了。
自從年紀大了,她的睡眠一直很淺,本來就不容易睡着,稍微有點動靜,就醒了。
窸窸窣窣的動靜是從比較低的一個地方傳出來的。
她從床上小心翼翼地赤着腳下地,下地以後就不再行動,只雙腳黏在地上動動耳朵,聽聲音的來處。
為什麽小心翼翼呢?因為她深知這棟房子的構造。
老房子不光窗戶是單層的,牆也都是不帶隔音的,稍微有點不同尋常的動靜,只要仔細聽,很容易就聽見了。
而且,二樓主卧的位置也很特殊,靠近樓梯,樓梯又靠近下地下室的小暗梯。
整體算下來,那個地窖一樣的地下室就和二樓主卧隔着一扇門、一面牆,只要地下室有人全神貫注地傾聽,她在這裏跺一下腳的動靜,那裏都是一清二楚的。
窸窸窣窣地聲音一直沒停。是從牆角那裏傳來的。仔細聽,像是小貓撓牆的動作,像是尖銳的東西刮着什麽厚板子的動靜。
她升起了開門一探究竟的沖動,但是在行動的那一刻,又突然改變了心思。
她在二樓屋子裏都能聽見這個動靜,兒子他能聽不到嗎?
如果現在出去,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不可預料的糟糕事情落在她頭上呢。雖然并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她還是沒有铤而走險,默默跨了個大步回到床上,懷着心思睡着了,深入睡眠的時候,心髒還在胸腔裏劇烈的跳。
第二天,她按照約定,爬起來給兒子做飯,做好了,去兒子小時候睡覺的卧室叫人,推開門,看見被子團着。
“吃飯啦。”她笑着反手開了卧室的門。
兒子搓着眼皮爬起來“唔”了一聲。
她看着他笑,手卷在圍裙裏搓着,摻滿了銀絲的頭發低低地紮着,那樣子,真像個良母。
“我看着廚房裏就這幾個菜,就随便做了點。”她夾了筷子魚香肉絲給兒子,她記得他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嗯嗯。”兒子接過那筷子,低着頭扒飯。
“我看你冰箱裏的豬肉,應該放了好些天沒吃了吧,就都給你做了,你要是吃不了就扔了吧,別留着下一頓了。”她道,她在試探。
只聽見兒子道:“沒事,我吃的完,吃的完。”
“好,孩子長大了,知道珍惜糧食了。”她笑。
洗完碗筷,她就揮揮手,回了自己獨居的小單元樓,拐杖随便搭上玄關的牆,突然的脫力讓她差點沒腿一軟,跪在地上。
直覺不會有錯,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兒子,肯定沒幹什麽好事。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着劇烈起伏的胸腔。
兒子本來想驅車來送她的,但是她以要和老閨女約會為由,推辭了。
她扶着鞋櫃,重重地栽到沙發上,不可避免長出了老年斑的手掌撫上胸口。
平複了片刻,她指肚微動,挑開了針織外杉的中縫,她的針織衫中縫在外面是靠着一排大的深卡其色四眼圓扣固定,相對應的,中間還有一排透明的四眼小扣,用來把褂子的中縫拼接嚴實,方便保暖。
她的上衣沒有口袋,褲子口袋筆直,比較淺顯,揣一個金屬的物件兒,又太過顯形,太容易被發現,她就把東西別在了透明小扣上。
一把備用鑰匙。
地下室的。
只有她知道所在的地下室的鑰匙。
其實,還有一個人知道這把鑰匙的,但是那個人已經去世了。
她的兒子小時候有一個怪癖,喜歡吃家裏的鑰匙玩。
有一次,兒子把她公司裏專門放重要文件的櫃子的鑰匙吞到了肚子裏,她都不知道,只好火急火燎地現配了一把用。
過了幾天,兒子突然腹痛難耐,去醫院做檢查,才發現肚子裏有個鑰匙,一直沒排出來,整出來一個一看,原來就是之前丢的那一把。
後來,她就和丈夫商量,把家裏不會随身攜帶的鑰匙都藏了起來,藏的地方,要多離奇,有多離奇,就為了讓兒子瞎摸的時候發現不了。離奇到有一些她都不知道藏哪裏了,只得後面重新翻配,也懶得再回去找了。
地下室那個門的鑰匙很小,她藏的最精細,藏在了兒子卧室那個燈開關的罩子裏。
他的卧室,有三個燈。一個在門口的牆上,開門一般會随手摁這一個;有一個在床頭,睡覺的時候會随手關這一個;還有一個在屋裏門口的左牆上,位置比較低,正着進門也可以随手開,但是要反手向後,向下,不然還要轉身。總之,非常不常用,鑰匙就藏在第三個燈開關罩裏。
當然,也許你會說,既然要藏鑰匙,為什麽不藏的離吃鑰匙的人越遠越好呢,為什麽非要藏在兒子的卧室裏呢,這不是給自己挖坑嗎。
是這個道理,但其實也不然。
她和丈夫當時藏鑰匙,并不是為了解決兒子吃鑰匙這個嚴峻地問題而開始的,他們藏鑰匙,是帶着一些逗樂的意味在裏面的。
換句話說,他們藏起來鑰匙,并不是為了讓兒子找不到鑰匙,反而是為了讓兒子能找到鑰匙。
為了的是什麽?
為的就是讓兒子,在某一個偶然的瞬間,突然發現自己父母“精心設計”的良苦用心,深以為然,并且改掉這個不好的習慣。
雖然,到最後,他并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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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橋”不是招牌,一塊丈夫親手題字的匾額,雖然丈夫的毛筆字寫得娟秀,但是這一塊寫得格外“鬧着玩兒”,又因為題在了塊上了黑色油漆的破木頭上,就顯得不太上臺面,就随手扔到了門口,戳着。
她挑了個兒子肯定不會回來,且兒子也不會覺得她會來的日子,偷偷來了“二十四橋”。
她和兒子并不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情比金堅的母子,但是雖然分開,卻對對方的每日行程了如指掌。
她無非上午窩在家裏澆澆花,逗逗小貓,中午有時間和閨蜜出去約個飯。
兒子則工作日的白天裏都在外面跟着公司領導跑項目,平時都在外面過夜,只有休假的時候回來,回來了也不會出去社交幹別的,就窩在家裏像個蘑菇一樣菌着。
雖然不會碰頭,但是平時,兒子會經常發信息問她現在在幹什麽,如果發的消息有整整半個小時沒回,他就會馬上打電話過來問。
只有一天例外,那就是兒子外婆,她媽媽的生日那天例外。
外婆的生日和忌日是同一天,她都會專門去外婆的故居那裏住一日一夜,那裏留着很多外婆生前留下的舊物,她會去親自打掃一遍,從頭到尾再摸一遍,鄭重地梳理一遍自己母親的記憶。
這個過程她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擾,包括兒子,兒子也同意了。這期間不會有任何人給她打電話,包括兒子。
但是這幾年她年紀大了,上午的時候,兒子還是會打個電話過來詢問她一下這一天一夜具體的安排。不得不說,兒子是個好兒子。
她是下午的時候來到“二十四橋”的,偌大的小二層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冰箱壓縮機發出的嗡嗡聲。掉地上一根針都像是掉進了空塑料瓶一樣,幾近震耳欲聾。
她把拐杖藏到沙發底下。她平時白天裏是不需要拐杖的,但是在晚上或者陰雨天,寒氣重,她的膝蓋會疼,需要拐杖輔助。
她扶着下地下室的牆壁,這裏的暗梯很窄,是磚頭壘起來的,邊緣沒有扶手,只有樓梯,顯得十分的陡峭。
地下室的小門被她用鑰匙(沒有人知道她這裏還有第二把)擰開了。
地下室這扇門的門鎖不是普通的外置門鎖,而是在門上的鎖,是比較古早的鎖形,一般的開鎖師傅都開不了的那種。
打開門,就聞到一股香風,撲面而來,像厚重的粉霧,讓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眼神聚光,她首先看到了很多半身的人體模型,女體模型居多,圍着地下室裏的四圍,間隔很大地內外包了兩圈,每一個模型上,不管男體還是女體,都展示着精美的洛麗塔小裙子。
每一個模型都是半個上半身,硬硬的軀體外包裹一層柔軟,帶點毛絨感的布質外皮,腦袋也是如此,且沒有任何的五官。
每一件洛麗塔都設計的精美無比,都是一致的超級短款,上衣長度的連衣裙。
下半身,是沒有下半身的,下半身的位置是一個個展示的臺子,奇怪地是,每一個臺子都不一樣高。
她飛快地想了一下,兒子好像沒有女裝癖啊。她眼神飛快地瞄着,又看到了一些不知是什麽的布料,在角落裏,堆着,堆成厚厚的一大坨。
她盯着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麽所以然,剛想擡手扒拉一下,就耳尖得聽到有腳步聲。
兒子回來了?怎麽在這個時間?
她來不及多想,就仗着自己不怎麽高大的個子,縮到了角落的一只半空的紙箱裏,紙箱裏原來堆着一些衣服,她把衣服蒙在頭頂,拉開一絲可以看見外面的小縫,不動了。
她進來的時候是把門扣好的,門只要扣上了就會落鎖,兒子是不會通過門來發現自己來這裏了的。
躲進箱子的她,從衣服堆扒拉來的一絲,看到男人現在門框裏,被門外沖進來的光,曝光成一張高大的黑色剪影。
她屏住呼吸。
很難想象她現在懷着一股什麽樣的心情來看待接下來的畫面。
她看見兒子拉開了一個女體模特毛絨布皮的拉鏈,一張瘦削的後背從柔軟的“布蛹”裏顯露出來,初看還以為是什麽制作逼真精美的仿生人偶,看久了才發現人偶竟然有呼吸的痕跡。
“布蛹”被完整的褪了下來,像是蟬褪下的硬殼。
只見那布皮裏面并不是什麽硬質的模型,而是一個人。
一個活人。
半身人體模型的下半身,也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展示臺,而是一個帶有鎖鏈的“囚枷”,鎖住了年輕男孩女孩的雙腿,讓他們永遠筆直地站在這裏,當一個不會說話不會動作的漂亮人偶。
整張布皮被扒了下來,裏面的女人被黑色的膠帶封住嘴,眼睛木木的睜着,頭發被發網包住。
女人站的有點久了,解開桎梏住下肢的臺子,全部放出來後,顯些沒站穩。
被拉出來的女人被男人任意的擺弄着,男人的手法很拙劣,扯下女人包裹着頭發的黑色發網,長而卷的長發鋪撒出來,就要給女人梳頭。他摁着女人的腦袋梳,絲毫不顧及那些頭發交通堵塞,梳子行駛困難,疼得女人眼淚存了一眼窩,卻不敢明晃晃地落下來。
女人的長卷發被分成了兩股,被粗糙地用橡皮筋紮成兩把。男人好像不打算讓女人脫掉貼身的布皮,原先套在頭上的布皮,像蛇褪下來的蛇皮一樣耷拉在脖子上。
男人捧着女人的臉左右打量,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什麽咒語,女人的臉部肌肉一動不動,漂亮的眼睛睜着,依舊像人偶一樣。
男人翻出來化妝品給女人上妝,那架勢不像是化妝,更像是在做什麽色彩塗鴉,毫無技術性可言。
最後,男人終于發現了“人偶”不太協調地一點,兩個辮子是用黃色的橡皮筋綁的,和粉色的小裙子不搭。
他不滿意地“啧啧”兩聲,放下女人,離開地下室找頭花去了。
男人放開女人的臉的時候,女人的臉呈現一個上仰的動作,男人離開地下室的時候依舊如此。
地下室的燈開着,只有一個白熾燈泡,燈光稀薄而慘白,罩在女人輪廓優美的臉上,圈出一層漂亮的孤光,不知用的什麽材質的化妝品,竟然呈現出了一種不真實的塑料陶器的質感。
橋的心髒像失控的秒表一樣突突突地跳動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飛奔,只有人偶一般的女人,仰着下巴,睜着眼睛,一動不動。
一想起來,這個宛如模型的女體是個活生生的人,橋就覺得脊背發涼。
兒子從小就不是什麽會找東西的貨色,有那種找半天不找出來誓不罷休的性子,卻沒有那種眼神好使一下就能找到東西的本事。
她縮在箱子裏動了動,發現“人偶”的眼睛滑到了她這裏。
還是有希望的,橋想。
趁着兒子出去沒回來,她趕緊從箱子裏鑽了出去。
拉着女孩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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