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八點一刻,夏天從樓上下來,院門口的花椒樹還挂着幾滴水珠。

“外婆,”他回頭說:“你又幫我澆水啦?”

餘婉芝正在舀粥,聞言應道:“這麽熱的天不澆就幹死了。”

夏天探着腦袋眼巴巴地往胡同口瞧,餘婉芝在屋裏叫他,夏天應一聲,沖着不遠處推着自行車從屋裏出來的人喊:“趙爺爺!”

趙有國老眼昏花,十米外就分不清人,但他認得夏天的聲音,笑着打趣兒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兒怎麽晌午前就起了?”

夏天笑吟吟:“我等江哥吶。”

八點的太陽已經毒辣刺眼,夏天穿着背心短褲,露出的小腿白皙非常。

一雙杏眸笑得彎下來,不覺得熱似的杵在太陽底下。他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說話好聽,嚷嚷起來也透着一股讨喜的勁兒。

還記得他第一天來的時候,跟路口的小子們撞在一塊,光是膚色上就不像是一個地方長起來的。

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大多喜歡“以貌取人”,夏天這種長相,在這地界兒屬于另類。

長得白,學習好,說起話來就跟撒嬌似的,才來了沒幾天就哄得大人們心花怒放,回去見着自己家的混世魔王,總是忍不住拿出來比較。

久而久之,夏天這個名字在同齡的男孩子眼中就和讨厭劃上了等號。

城裏來的讨厭鬼。

他們私下裏提到夏天都這麽叫。

自從小學六年級畢業,夏天每年暑假都會被送到這個小鎮子和外婆待在一起。算起來,這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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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婉芝又叫了兩聲,催他吃飯。

夏天暧一聲,跑回去。

晌午最熱的時候,夏天搬了個小馬紮坐在門口,額頭上挂着一層細密的汗珠,餘婉芝拿了個荔枝味的棒棒冰給他,搖着蒲扇給他扇涼:“你媽來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麽眼巴巴等過。”

夏天沒聽見似的,“嘎嘣”一下将棒冰一分為二,問餘婉芝:“外婆吃不吃?”

“外婆不吃。”餘婉芝往他頭頂拍了一下:“瞧這勁兒,都望眼欲穿了。”

他瞳仁黑,熱出了點水汽,晶亮晶亮。別說餘婉芝,誰見了這麽好看的小孩兒大熱天坐在門口悶汗都要心疼壞了。

“寶兒。”老太太心疼外孫:“溫度太高了,咱進去等是一樣的。”

夏天擡頭:“外婆,幾點了?”

“快一點了。”

一天裏最熱的時候,地上的石板被都烤出溫度來了,怎麽還沒來呢。

他問餘婉芝:“外婆,你說江哥今年會不會不回來了?”

這裏的同齡人都不愛跟他玩,只有拐角那家的孫子搭理他。那孩子性格好,人也出息,前年考去了外省上大學,爸媽都在外頭,回不回還真不好說。

夏天從許婉芝的沉默裏得到了答案,頭往下一耷,很難說不遺憾。

這是他最後一個可以自由支配的暑假了,開學就升高二,他上學晚,爸媽在這方面給他的自由度雖然高,但明年暑假他無論如何也來不了了。

可遺憾歸遺憾,這麽熱的天也不能讓餘婉芝陪他在這枯等。

院兒裏有棵參天的梧桐樹,據說是他媽出生那年種下的。枝繁葉茂,投下來的樹蔭幾乎遮蔽了整個院子。

他陪餘婉芝上樓,等人睡下,又悄默聲回到院子裏。

樹幹上趴了幾只蟬,從早到晚吵得人睡不着覺。

夏天兩只手往腰上一叉,踱了兩圈後站定,瞪着兩米高的樹幹上趴着的那只蟬,覺得有必要做點什麽。

于是,他去鄰居家借來竹竿,找來膠水和網兜,往門口的花椒樹下一坐,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還沒等開始,路口陡然傳來一道車笛聲。

他擡頭,見是一輛黑色越野。

弄堂裏車不好開,越野這種車型較大的一般不會往裏開,多半是來旅游開岔了。

他看一眼把頭低下,離着些距離聽見有人喊了一聲。

那聲音簡直夏天簡直太熟了,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手裏的力道沒把握好,澆水湧出來黏了他一手。

他循着聲音望見了一個熟悉挺拔的背影,立在越野車旁,正探身往外拿行李。

杏眸倏地一亮:“江哥!”夏天想也沒想就朝着那人沖了過去,導彈似的把人撲得一踉跄,難掩驚喜:“我還以為你今年不回來了。”

對方出乎意料的平靜,絲毫不見過往的熱絡。

夏天心裏怪不是滋味,但不舍得松手,腦袋磕在對方後心,蹭了蹭:“江哥,我都想死你了,你怎麽也不……”

話音未落,一旁乍然響起“噗呲”一聲,含笑的嗓音傳過來,學着他的語調:“我也想你。”

夏天愣住。

偏頭,果然看見了堆滿笑意的席江。

那……

他昂頭。映入眼簾的赫然是個沒見過的陌生面孔。

夏天看看席江,又看看被他抱着的人,慢吞吞咧開嘴角:“好尴尬。”

這還不是最尴尬的。

那人大抵有一米九了,看人冷冷的,說話也冷冷的:“尴尬還不放。”

夏天讓他這聲音吓得瑟縮了一下,不敢直視那雙眼睛,便朝着另一側的席江看過去:“我……”既心虛又有些臊得慌:“放不開。”

黏上了。

那人臉臭,看人的時候兇巴巴的。夏天心裏過意不去,他是真的忘了手上黏着澆水,又不敢解釋,懷裏抱着那人脫下來的上衣,正生動演繹什麽叫作坐立不安。

席江拿來溫水和肥皂,回頭沖門外喊了一嗓子:“你這衣服別要了吧,不剪掉不好弄。”

那人提着行李進來,将箱子攤開平放在院兒裏的石桌上,躬下去的背脊線條分明。

夏天看一眼,立刻收回目光。

席江見狀在他頭頂撸了一把:“好看嗎?”

夏天乍然擡頭,眼睛眨了又眨,難得有說不出話的一天。席江覺得有趣,笑得愈發開懷:“瞧給我們夏天羨慕的。”

“哥……”夏天踢踢他的鞋尖:“你別笑。”

這樣子太可樂了,席江笑個沒完,水放涼了也沒給他把手上的膠水融了,最後還是他帶回來那人套了衣服,從席江手裏接棒,用溫鹽水和肥皂把黏在夏天手裏的衣服弄了下來。

夏天認得這個牌子,大幾百塊呢,就這麽讓他抱廢了。

那人倒沒有很在意,弄下來随手往邊上一扔,端起地上的水準備去倒掉,忽聽一聲:“對不起。”

他停下來,見夏天低着頭,手指不停在凳子上劃拉,好像很怕他的樣子。

席江出去挪車,兩個老人都不在家,院子裏只剩他們兩人。夏天留着一頭松軟的短發,有些天生的自來卷,昨晚剛洗過頭,軟得厲害。

垂着腦袋正琢磨怎麽賠他一件,頭發陡然被人揉了揉,撸小狗似的,很快就松開,仍舊冷冷的:“謝謝。”

夏天擡頭。

驕陽似火,那人挺拔的身軀罩在眼前,蔽下的陰影恰恰好将他籠住。

夏天愣愣的,沒明白。

“說謝謝。”那人重複。

夏天聽話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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