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節臺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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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是晚了一步,他的指尖戳破挂在她眼角處的雨珠。
“那是雨水。”她聲音平靜和他解釋着。
“我也覺得是雨水。”他聲音平靜回應着。
“走廊頂棚漏雨,我只是很巧站在漏雨點。”她又補充了一句。
“我也是這麽想的,你只是很巧站在漏雨點。”他點着頭。
他放開她的手,她低着頭從他身邊走過,往着燈火闌珊處。
南法終年少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晚上這場雨下得特別久。
林馥蓁回到家雨還在下,洗完澡吹完頭發雨還在下。
淅瀝瀝的雨聲中,有人按響她家門鈴,門鈴聲把正趴在沙發等頭發再幹一點的她驚醒了。
側耳,雨小了些許,隔着門板,林馥蓁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問索菲亞她睡了嗎?
“是的。”索菲亞回。
“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嗎?”
“她……現在已經睡着了。”索菲亞聲音有些為難。
“我知道,我就在門口站會。”
兩撥腳步往着她房間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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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馥蓁迅速躺到床上。
兩人停在她房間門外。
隔着門板,蘇菲亞說Yann你上次還有衣服放在這裏沒拿走,要不要我去拿來給你換上。
“不用,我待會就走。”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離開。
等了很久,林馥蓁還沒等到另外一撥腳步聲離開,不是說待會就走嗎?雨已經停了還不走。
據說,夜晚總是容易讓人心裏變得脆弱,特別是下着雨的夜晚。
這個夜晚,林馥蓁感覺到了那種脆弱,悄悄從床上起身,她得等他走才能睡覺。
你的房間門外站着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有可能穿着濕衣服,這個人不是別人,這個人是和你玩了十年的人。
小心翼翼打開門。
連嘉澍挨着左邊門框處站着,真神奇,站着也能睡覺,小心翼翼觸了觸他衣服,還沒幹呢,也不知道在哪裏淋到的雨。
她得把索菲亞叫醒,然後讓索菲亞把連嘉澍趕走。
不久前,她可是放了豪言:從此以後,發生在連嘉澍身上的事情也和林馥蓁不會有任何關系。
雖然,現在回想起來很幼稚,但能怎麽辦?說了就是說了。
而且,她打從心底裏已經不想去理會連嘉澍。
也只不過短短兩天時間而已,她就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憤怒和憂愁弄得六神無主,她無比讨厭那種感覺。
那聲“小畫眉”讓她輕輕提起的腳步收回,快速轉身想躲進房間,他單手就把去路攔得結結實實。
垂頭,抿着嘴,只要不說話就不算理會了。
她不說話,倒是他說話了。
他說:“林馥蓁你休想。”
繼續抿着嘴。
“你休想和我拆夥。”壓低的嗓音有可窺見的愠怒。
看着從拖鞋露出的腳趾頭,心裏打定主意:不管他說什麽,惹她落淚的,惹她憤怒的,惹她不安的,不要去理會就可以了。
這好比是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但是呢……
這一刻,耳朵似乎比平日裏好使一百倍。
從他口中說出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異常的清楚。
“把毛衣帶回家很大原因是因為安德魯,四肢發達的家夥忽然間以老師的語氣和你說出一番自以為是的話,偏偏,那番自以為是的話讓你一時間找不出反駁的話,那種感覺很糟糕。”
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番言論讓聰明的小法蘭西找不到話來反駁呢。
好奇促使林馥蓁開口問:“安德魯都說了些什麽?”
“他說了……”頓了頓,“安德魯說了什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安德魯的那番話,那件毛衣不會出現在我家裏。”
“穿上毛衣也是因為安德魯的話嗎?”小心翼翼,問。
沉默。
片刻。
“我也不清楚,只是那個瞬間,我感覺到了貧窮的滋味,原來你什麽都沒有,然後……然後,我就看到那件毛衣。”
“小畫眉,我也無法解釋,在那個瞬間為什麽會穿上毛衣。”
點頭,小法蘭西什麽時候對她撒謊了,什麽時候對她講真話了,她心裏總是知道的。
這一次,是真話。
嘉澍為什麽會穿上毛衣。
嘉澍不知道,但是,她心裏知道,方綠喬身上有着小畫眉給不了的溫情,最最平凡普通的溫情。
即使他們一起玩了十年,她陪着他唾棄這個世界,她陪着他謾罵種種企圖框固任性的規則,她安靜的坐在一邊陪着他想心思,他們一起玩過很多很多的游戲。
但,她不會織毛衣。
看着那橫在門框處的手,她低聲說嘉澍我困了,我想回房間睡覺。
然而,橫在門框處的手一動也不動。
耐着心性,再說了一遍,嘉澍我困了,我想回房間睡覺。
“不生氣嗎?”他小心翼翼問着。
想了想,再想了想,搖頭,她現在似乎沒在生氣,怕不确定,手貼了貼心上位置,底下,一派平靜,似乎真的沒在生氣。
看着他,再搖頭。
“真的不生氣?”這次聲音大了一點點,語氣隐隐約約透露着不可思議。
剛剛她是用了似乎,似乎就代表着不确定。
好吧,她再想想,林馥蓁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麽會不生氣呢?那送給連嘉澍毛衣的是方綠喬。
是方綠喬啊,怎麽可能不生氣?!
雖然,林馥蓁很讨厭想起在琴房看到家澍穿上方綠喬毛衣的那一刻,可為了确認自己有沒有在生氣,她還是硬着心腸在腦海裏重新拾回那一刻。
确定了,不生氣。
是的,不生氣,重重點頭。
點頭,心平氣和告訴着:“嘉澍,我不生氣,媽媽說我長大了,長大了就要認清楚,什麽值得生氣,什麽不值得生氣。”
“所以,連嘉澍穿上方綠喬送的毛衣被歸納為不值得生氣的事情?”
沒有絲毫猶豫,點頭。
下一秒,在那股巨大的沖力下她落于他懷裏。
臉一撇,避開他的唇,他強行讓她的臉對上他的臉,拳頭握得緊緊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等着他的頭慢慢附下來。
墊腳——
利用腳步力量,額頭狠狠往他額頭撞去。
“砰”的一聲。
連嘉澍放開了她。
不顧額頭處的疼痛,把腳踮得極致,狠狠拽住連嘉澍的衣領:“你都穿了別的女人送給你的毛衣了,還想抱我?還想吻我?連嘉澍,你做夢去吧!”
“不讓抱不讓親,那讓摸不?”
呼氣,呼氣,大口呼氣。
這個人是不是對于他那漂亮的臉蛋太過于自信,她得好好讓他認清楚。
再次踮起腳,握緊拳頭。
額頭狠狠找準目标,卯足力氣——
沒有聽到那聲“砰”。
額頭似乎觸到處于退潮期又密又實的沙灘上,落在她後腦勺處的手稍微一用力,她的臉更緊地貼在那處沙灘上。
柔軟,結實,安全。
讓人瞬間沉溺其間。
耳畔,聲線狀若嘆息。
“小畫眉說生氣了連嘉澍覺得讨厭,小畫眉說不生氣了,連嘉澍還是覺得讨厭。”
小畫眉生氣了連嘉澍覺得讨厭,小畫眉不生氣了連嘉澍也覺得讨厭,終歸,她是他讨厭的人。
也對,她刁蠻任性,更擅長于裝模作樣,更重要地是,她不會織毛衣!
會讨厭理所當然。
只是為什麽,嘴裏嫌棄她的人為什麽還要把她抱得緊緊的,一副就恨不得把她的驅殼變成他的似的。
沒門沒門。
再次卯足力氣——
“還聽不明白嗎?”
聽不明白也不想去聽明白!
繼續囤積力氣——
“比起害怕小畫眉生氣,連嘉澍更害怕小畫眉不生氣。”
好不容易囤積的力氣像鼓滿氣的氣球遭遇小小鋼針,輕輕地那麽一下,便七零八落,無所追尋。
“林馥蓁,你剛剛說不生氣時,”垂落的手被他抓住,緩緩被指引到一處所在,“這裏很慌張。”
她手掌貼上的,是他心之所至。
緩緩閉上眼睛。
嘉澍可真狡猾,挑了下雨的晚上來和她講和,還穿上了濕漉漉的衣服。
下雨的夜晚,穿着濕漉漉的衣服。
說:“林馥蓁,我們和好吧,我讨厭那種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蒙牛酸酸乳有木有~~甜後是酸,酸裏有甜~
☆、年輕氣盛
為什麽會深夜穿着濕衣服出現在林馥蓁的房間門外, 那是因一起車禍所導致的堵車,一輛私家車撞上了一輛旅游大巴車。
環海公路上,雨聲、車喇叭聲、打電話聲、孩子的哭聲讓連嘉澍覺得煩,他打開車門。
雨水沒能澆滅他的煩躁,腦子隐隐約約有着這麽一個念頭,林馥蓁住的地方就在附近。
于是, 他按響她家的門鈴, 按響門鈴的原因未明。
“現在還覺得煩嗎?”淩晨兩點, 他坐在沙發上, 她半跪在沙發上給他擦頭發,沒好氣問。
手一撈,她整個身體變成橫向跨坐在他身上, 他手走了她手裏的毛巾,林馥蓁的頭發很長, 長且柔軟, 在她為他擦拭頭發是發末總是在他身上蹭着。
她手搭在他肩膀上, 低聲說着, 嘉澍,雨已經停了。
“所以呢?”手環上她的腰。
推他:“你得回去了,我這裏沒房間給你住。”
本來是有的, 後來索菲亞來了後連嘉澍的房間就變成索菲亞的房間了。
“怎麽沒有?嗯?”
“你忘了,你房間現在索菲亞在住。”她提醒他。
“那……”拉長着聲音,“我可以住你房間。”
“休想,休想!”想從他身上離開但沒能成功, 更讓她惱怒地是,他附在她耳畔的“小畫眉”“小畫眉”“小書呆子。”“小眼鏡蟲。”“小結巴。”,她的所有外號他沒叫起,她就癱軟在沙發上。
雨後的世界是靜瑟的,沒有一絲風,濤動聲和着從屋檐掉落的雨聲在一牆之隔外孜孜不倦。
老式單人浴缸,墨綠色的牆,彩繪的天花板,看似随意擺放的紅藍白黃紫的瓶瓶罐罐,彩虹色浴簾,這是傳統法國人喜歡的裝修風格,就深怕着漏掉任何一種色彩,即使這是一間浴室。
在各種各樣的色彩中唯獨漏了白色,法國人不喜歡白色。
那具不着片縷的軀體剛好填上空缺的白,在缤紛的世界裏那抹白色反倒是顯得搶眼。
連嘉澍半靠在浴缸上,浴室就留下天花的燈,天花板燈光呈現出漏鬥形狀,漏鬥形狀的光線垂直而下,直打直,落在她的背上。
林馥蓁皮膚光滑細膩白皙,如果不是在頻頻扭動的話,在不是很明亮的燈光下會讓人誤以為那是一塊攤開的白玉,每次她為他弄時都會撒嬌讓他把所有燈關上,白天也偶爾發生過,但那需要他花很多心思去哄她,八分哄騙兩分激将法,今晚他如法炮制才使得她願意留下天花板燈。
這是一個內心有點害羞但又好強的姑娘。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但這一次,怎麽說呢,這一次似乎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和任何一次不一樣就在于他的自制力上,他的身體比任何一次反應都還來得劇烈敏感。
那種劇烈和敏感直接反饋在他喘息力道上,連嘉澍打從內心不願意承認,那低吼聲來自于他,狀态撕裂般的沉吼伴随着她的唇部力道,和着一牆之外的濤動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屋檐下的雨聲已經停歇了。
借着微光,看着那顆頭顱,長長的頭發一縷一縷毫無章法散落着,伸手,把她的頭發撥開,半邊臉頰露了出來,拿凹陷進去的臉頰直把他看得……小畫眉,身體再次劇烈抖動開,手緊緊按住她的肩甲,宛如靈魂出竅,閉上眼睛。
他的小畫眉。
天光呈現出魚肚白狀時,單人浴缸,林馥蓁頭背對天花板趴在連嘉澍身上,目光一刻也沒離開窗外的天空,連嘉澍手擱在她背部上,想起了,就觸了觸她的頭發,長長的頭發一半貼在她背部,一半落于水中,伴随着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如深海裏頭悠閑的海藻。
誰都沒說話,誰都懶得去說話。
天亮時間,林馥蓁頂着黑眼圈低着頭躲在連嘉澍背後,自始至終,她都不敢擡頭起看索菲亞。
連嘉澍的司機把她的兩箱行李提到車上去,連嘉澍在和索菲亞說話,說他和她明天一大早要出海,她今晚得住在他家,在這之前他已經打電話和羅斯太太說了。
垂着頭,低聲和索菲亞說了句再見,任憑連嘉澍拉着她的手。
司機和行李一輛車,連嘉澍和林馥蓁一輛車,剛系上安全帶,林馥蓁就聽到連嘉澍問她我們像不像丈夫到岳母家接回負氣出走的妻子。
一呆。
車子駛離海港公路時,她才回了一句“連嘉澍你在胡說八道什麽?索菲亞沒那麽老,再說了,我媽媽住的地方遠着呢。”
說完,林馥蓁又想起一件事情。
提腳,腳往連嘉澍小腿踹了過去,得手了。
雙手橫抱,氣呼呼的。
“怎麽了?”
“行李。”
張了張嘴,但就是說不出話來,擡腳,這次被他避開了。
“你要回你的行李,我把你的行李還給你,一點問題都沒有,不是嗎?”連嘉澍很是理所當然的語氣。
是啊,一點問題都沒有,錯的人是她!
“小畫眉這次變成了小青蛙。”空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惡狠狠拍開。
“好吧,行李事情是我的錯,下次你要是讓索菲亞要回你的行李,我一定會讓索菲亞空手而歸。”
這個混蛋在說什麽?這個混蛋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臉對上車內鏡,給了連嘉澍一個口型:你!敢!
車子繞完那個彎道,車速放緩,慢吞吞行駛在前往連嘉澍家的海灣公路上。
“林馥蓁,你也有錯,你當着我的面多次和馬修斯眉來眼去。”
這是什麽話!
“連嘉澍,我想和誰眉來眼去就和誰眉來眼去,這個你可管不着我,我下次還要和別的男人在你面前眉來眼去。”
“你敢!”
“真是可笑,我為什麽不敢,”林馥蓁呼着氣,“連嘉澍,我媽媽都不敢管我。”
“我就是敢管你。”比起她的呱呱大叫,連嘉澍語氣一派雲淡風輕。
林馥蓁就差點沒從座位上跳起來:“連嘉澍,你憑什麽?!”
車子忽然停了下來,連嘉澍打開車窗,車廂一下子裝滿了海風,海風把她的長發吹得亂七八糟的。
顧不得頭發,擺動雙手,重複着剛剛那句話,連嘉澍你憑什麽敢管我?
他的聲線順着海風遠遠近近:“小畫眉這次變成張牙舞爪的小刺猬。”
“別拿那些話來唬弄我!”林馥蓁板着一張臉。
遮擋住她臉頰的頭發被他一一整理好,他叫了一聲林馥蓁。
“林馥蓁,如果說我想管住你呢?”握住她肩膀,迫使着她和他形成面對面。
林馥蓁大大皺起了眉頭。
“我就想管住你,不讓你有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的機會,當然,在管住你,不讓你有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的機會之前,我會先管住自己,不讓自己和別的女人眉來眼去。”他看着她。
在那道灼灼的視線之下,眉頭眼看就要松開了,但,最後關頭再次皺起,只是,它也許下一秒馬上就會松開。
松開,之後一定就是嘴角上揚。
“小畫眉,你還覺得我不夠丢臉嗎?”他輕聲問道。
“你……你哪裏丢臉了。”她聲音比他還要輕上一些些。
她才丢臉呢,半夜三更去人家家裏讨行李。
“當卡特說要帶安德魯去和你講和時,我說我也跟你們去吧,為什麽要去呢?我想也許是想看看你吧,就想看看你而已,我還在想,也許小畫眉和我一樣也想看看我,我這樣送上門去也許能讨得她歡喜,誰知道,你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他在嘆氣呢,嘆氣完繼續:“更加丢臉的還在後面,全場高呼小法蘭西來一個漂亮的三步,我在想,那些喊的人中有沒有小畫眉,應該沒有吧,小畫眉現在在生氣,但心裏是這麽想的眼睛卻不這麽想,她在看臺上,她在看臺上對我做出飛吻動作,那感覺好像不錯,那就來一個漂亮的三步上籃吧。”
又嘆了一次氣,繼續:“丢臉的是,光顧看她而讓馬修斯搶走我的球,最丢臉的應該算是那一次對馬修斯的惡意犯規了,最開始只是想蓋掉他的球,可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給他一個手肘,唯一知道的是,裁判的判罰沒半點問題,那的确是故意的,小畫眉的飛吻是獻給波蘭小子的。”
“最最丢臉的是,我一廂情願站在那裏,我以為小畫眉會跟着我回去,小法蘭西可是膝蓋受傷了,小畫眉沒理由不顧及小法蘭西膝蓋上的傷,可是……”
沒讓連嘉澍把接下來的話說完,傾身,吻住他。
戀戀不舍松開彼此。
他的瞳孔映着她的模樣,半邊臉被頭發遮擋住,半邊臉頰紅豔豔的,紅豔豔的臉頰配上被吻得發腫的雙唇。
那是一張很是陌生的臉。
那張映在他瞳孔裏的臉讓她一度産生懷疑,那女孩是她嗎,那女孩是林馥蓁嗎?
“林馥蓁。”
“嗯。”無意識應答出。
應答了,那就是了,那女孩是林馥蓁。
只是,林馥蓁現在看起來很像傻姑娘。
“以後,小畫眉一直由小法蘭西來看住,小法蘭西一直由小畫眉來看住,你說這樣好不好?”
“以後,小畫眉一直由小法蘭西來看住,小法蘭西一直由小畫眉來看住,你說這樣好不好。”聽起來似乎很不錯的樣子,林馥蓁心裏模糊想着。
越想呢,越覺得很不錯的樣子。
等到那聲“好”應答出口時,恍然想起,慌慌張張,急急忙忙糾正:“那不是我說的,嘉澍我可沒說好,我真的沒說好。”
車子繼續往前開。
一路上,她都在呱呱叫着,嘉澍我沒說好。
夜深,在他房間裏。
她頭枕在他肩膀上,再次說起嘉澍我沒說好。
清晨,第一縷晨曦穿過淺色窗簾,她出神看着他,等待着他,而在他眼睫毛抖動時她又迅速閉上眼睛。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對于林馥蓁來說都是渾渾噩噩的,在這一個禮拜裏她用了更多的時間去思考。
在這一個禮拜裏,她送走了馬修斯。
馬修斯走了,不是因為在她這裏受到的難堪離開的。
馬修斯圓他兒時的空軍夢去了,這也是他和父親約好的,服完兵役後會幫忙打理家族生意。
馬修斯走得很潇灑,走前留下這麽一段話。
萊德學院,綠蔭小,林馥蓁靠在梧桐樹上,馬修斯站在她面前。
他說:“十五歲那年,我做了一件很多粉絲都會做的事情,我用一個禮拜時間偷偷跟蹤了薇安。”
“那時我在想,那戴眼鏡的女孩要是能當我女朋友應該很不錯,接下來每年,我都在策劃如何把你追到手,但,到最後,只剩下一個方法可行,就是悄悄看着你,因為他們說,一對男女相遇相愛太早的話不是好事情。因為年輕就意味需要面對很多不穩定的因素。”
“不需要覺得對不起我,我反而很慶幸我們現在沒發生什麽事情,未來事情誰也說不準,我會在最适合的時間出現在你面前,你要記住,馬修斯有不下一百個追求你的好法子,到時,我會把這些方法一一用在你身上。”
誰說馬修斯一根筋了,馬修斯的腦子可是大師級別的。
“林馥蓁。”
愣了一下,從馬修斯口中叫出的林馥蓁還真讓她覺得有點不習慣,馬修斯一直叫她薇安來着。
頓了頓,說了一句:“馬修斯,我允許你叫我薇安,真心的,不帶任何反感情緒。”
搖頭,馬修斯笑。
笑得一如當天,棕色卷發,藍色眼睛,密密麻麻遍布于臉頰中央鼻梁上的小雀斑如被巧克力醬槍噴到,手裏遞着禮物盒和卡片,問她以後能不能讓他為她推秋千。
怕她不相信,他還拉起衣袖,向她展示臂膀,以此表示他是很有力氣的孩子。
梧桐樹葉在風的推動下淅瀝瀝響着,往事讓她打從心裏笑了出來。
“那時,你的頭發也像現在這麽長。”他觸了觸她散落在肩膀上的頭發,說,“你一定不知道,曾經有那麽一個傍晚,一臉雀斑的孩子躲在向日葵花後面,偷偷看着坐在秋千上的長發女孩,星星出來了,長發女孩走了,雀斑男孩還躲在向日葵花下,第二天,他去了書店,抱回來一大堆書。”
他凝視着她。
“是先有林馥蓁,才有薇安的。”
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林馥蓁。”
“嗯。”
“你要記住,馬修斯有不下一百個追求你的好法子,到時,我會把這些方法一一用在你身上,我現在總有一個方法是對的。”他深深的凝視着她。
點頭。
上前,擁抱,說小雀斑我會記住的。
這一刻,林馥蓁才真正想起記住,昔日一臉雀斑的波蘭少年。
一個禮拜時間就這樣在渾渾噩噩中溜走。
問林馥蓁在渾渾噩噩什麽呢,她也不知道,似乎,在這一個禮拜的時間裏她遇見那種極為玄乎的靈魂出竅時間。
她像一名旁觀者,看着那名叫林馥蓁的女孩和那名叫做連嘉澍的男孩之間的相處。
和平日沒什麽改變,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嬉鬧,在幽暗的角落裏親吻,在暗沉的夜間兩具年輕的軀體緊緊糾纏在一起,但似乎,這兩人之間又有什麽在悄悄改變着。
比如說,叫林馥蓁的女孩總是長久凝望着那叫做連嘉澍的男孩,就像想通過長久的凝望去看透: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一顆心已經不是她能左右得了了。
然而,她沒有穿透人心的能力,這讓她心裏十分煩惱。
這煩惱折磨得她失去了好胃口,也讓她大部分時間睜大眼睛等待着天亮,更讓她的脾氣來得快眼淚也來得快,在他建議打電話讓醫生來時,她哭得很傷心,嘴裏一個勁兒地說着連嘉澍這都是你害得。
“我害你不吃飯了?”
“是!”
“林馥蓁,你越來越不可理喻。”
“是,我就是不可理喻。”
二人不歡而散,這已經是他們這一禮拜第五次不歡而散了。
是夜,他偷偷打開她房間,把她緊緊抱在懷裏,這樣的時刻也唯有親吻撫摸各自的身體了,相擁而睡。
晨曦打在兩張年輕的臉盤上,來得莫名其妙的不快在昨晚彼此的擁吻中煙消雲散,敲門聲響起時相視而笑,一定是科恩,刺激的時間來了。
他讓她躲在他懷裏,用被單把她捂得嚴嚴實實。
片刻,她從被單處探出頭:“連嘉澍,這個房間是我的,要躲起來的應該是你。”
是哦,昨晚偷偷潛入她房間的人是他。
所以,敲門的人應該是索菲亞。
換位置,用被單把他捂得嚴嚴實實。
☆、年輕氣盛
再一個周末到來時, 林馥蓁和連嘉澍去了胡西昂。
十八歲那年,為了慶祝彼此成年,他們在從胡西昂兩名當地人手裏買了房子,兩間房子共用一堵牆,一百多平方,兩層半, 門朝西。
用兩位房主的話來說, 房子年齡可以充當他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了。
他們自己掏的錢, 在征得主人同意之後, 他們把院子中間圍牆拆了,兩個院子變成了一個院子,他們一人出三百五歐元雇用當地一位居民對房子進行定時打理, 照顧院落的花草。
胡西昂是典型的南法小鎮,因當地泥土為赤紅色故而有紅土小鎮的別名。
人口不多大多數為老人, 菜園種上若幹蔬菜, 退休金雖少但足以糊口, 把閑時制作的手工藝往門口一擺标上标價, 能賣出去就當一筆額外收入,不能賣出去也無所謂。
十八歲,喜歡裝模作樣, 很容易激動的年紀,當天,她被小鎮深處打瞌睡的老人和無人問津的商品給弄得激動萬分,拼命鼓動連嘉澍在胡西昂買房子。
她買一間他買一間, 而且還得是鄰居。
法蘭西人熱愛自己居住環境,把房子當自己的孩子,這種情結在南法小鎮更是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林馥蓁和連嘉澍去了胡西昂三趟才從兩位老人手裏買到符合他們要求的房子。
這之前,他們做過功課,他們把彼此塑造成一對心裏有彼此但沒緣分的男女,房子是他們打算在彼此老去時的歸宿。
兩位房主是年輕時都心高氣傲,彼此有好感但又拉不臉往各自靠近一步的男女。
後來,他們離開家鄉去了城市,有了各自生活,兜兜轉轉回到家鄉發現,他還在她的左手邊,她還在他的右手邊。
但,再見時已是白發蒼蒼。
男人已經老得沒有力氣把女人扛在肩膀上以此來讨她歡心,而女人也老得不願意去照鏡子,更別提把自己打扮得像花蝴蝶站在門口等待心上人來接她去散步了。
錯過就是錯過了。
就這樣,即使他們編的故事漏洞百出,但勝在表情到位情感到位,他們成功從兩位老人手上拿到房子鑰匙。
在這個也就數千戶人家的小鎮,沒人知道她是薇安,沒人知道他是小法蘭西。
每年夏末,他們都會抽上一點時間來到一趟紅土小鎮。
在紅土小鎮,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院子,她有一輛自行車他有釣具,那塊菜地是兩位老人送他們的,為了不讓菜地荒廢,他們把菜地借給了鄰居。
這也讓他們每次來都不愁沒新鮮蔬菜,借了他們菜地的鄰居說了,要什麽随便拿。
周六上午九點,整個小鎮靜悄悄的,他打開他的房子,她打開她的房子,站在房門口,相視一笑。
他們會在這裏住一個晚上。
十一點,和去年一樣,他騎着自行車她坐在他自行車後座上,後座還有釣具面包牛奶。
去年鮮魚湯至今她還念念不忘呢,釣魚是嘉澍的事情,她只需要保持安靜就可以了。
一直到太陽西沉,他們才釣到魚。
鮮美的魚湯下肚,他拉起她的手推開院子門。
沿着紅土鋪成的小巷,小巷越走越窄,到只能容納一個人身位時他依然沒放開她的手。
拉着手變成拖着手,穿過小巷就到了紅土小廣場。
夜間十點對于這座小鎮來說已經是夜深時分,廣場寥寥幾人,手裏拿着啤酒的游客迎面來,他把她護在身後。
出了小廣場就是老居民樓改成的民宿,旅游旺季,民宿門口紛紛貼上客滿的告示。
民宿窗臺上擺滿鮮花,花朵顏色以紅黃為主,一簇簇和着紅土圍牆,有讓人舍不得移開目光的力量。
連嘉澍的腳步停在最後那家民宿的窗臺下,她也只能跟着他停下。
他瞅着她,她朝皺鼻子,片刻,他笑開,她問他有什麽好笑的。
“土妞。”他指着她包頭的蝴蝶結。
她這才想起,做飯時頭發是累贅,随手拿了原來房主的下菜田時的頭巾,頭巾顏色看着老氣橫秋,于是她就綁了一個斜蝴蝶結。
斜胡蝴蝶現在還在她上待着呢。
他的那聲土妞讓她氣得跳腳,從窗臺處拿走了民宿主人用來裝飾的鵝卵石。
握着鵝卵石,她追着他就跑,嘴裏嚷嚷着連嘉澍,你最好不要被我逮到,被我逮到了我非在你的頭殼上鑿出一個大包。
小巷盡頭,那顆鵝卵石被她拽出細細的汗來,背貼在牆上,被吻腫的嘴唇半咬着,肩帶從她肩膀上脫落時,鵝卵石也從她手裏脫落,伴随着他的牙齒力道,一邊的手隔着他衣服在他後背摩擦着,一邊的手滲透進他的頭發裏,閉着眼睛,身體在劇烈抖動着,一次次挺腰送入他的口中,手掌心裏頭,牛仔褲在牆上摩擦的聲響打破了小巷的靜谧,頭頂傳來的冰涼觸感很好地緩解由他制造出來的燥熱。
一點兩點,瞬間十幾點,她推着他肩膀,低聲說,嘉澍下雨了。
無果,他頭依然深埋在她胸前,而她不願意去睜開眼睛,直到頭頂傳來“噗嗤”一聲。滑落的肩帶被拉回,被打開的襯衫領口被捂得嚴嚴實實。
她被他拉到他身後,眼前的狀況讓林馥蓁心裏覺得多多少少有些丢臉,那滴落在她頭頂上的不是雨點,而是……
躲在連嘉澍背後,惱怒地朝趴在窗臺上的孩子狠狠瞪了一眼,那哪裏是雨水,那是壞孩子把裝冰水的塑料袋戳出一個個小孔所制造出來的人工雨。
半夜醒來的孩子被窗外奇怪的聲響弄醒了,也許是想到電視裏看到的某個情節,從冰箱拿出冰水袋。
論比壞,論胡說八道小法蘭西很難遇到對手,用意大利語模仿了意大利黑手黨們耳熟能詳的幾句俚語就把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當孩子的媽媽打開門時,他們已經快速拐過那個彎道。
到那個雜貨店門口時,林馥蓁抑制不住自己的笑聲。
雜貨店門口放着霓虹燈牌,色調溫暖,在溫暖的色調裏頭,他安靜的瞅着她看,直把她看得都不好意思一個人獨自去笑了。
事實上也沒多好笑,只是,從坐上他自行車後座時她的心底裏就有細細綿綿的東西在發酵着。
那發酵的情緒到了這個瞬間宛如雨水遭遇了春風。
收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