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四節臺階上
商量的——”
尾音被窮兇極惡的關門聲所掩蓋。
緊接這,是門的放鎖聲。
手一松,她的身體就像一片葉子,往着地板飄去。
休息室沒有一扇窗,黑乎乎的,像囚禁犯人的牢籠。
快速往牆角落縮去,下一秒,林馥蓁馬上感覺到這不是一個好辦法,往角落裏縮只能更加反應出一個人的恐懼。
怎麽會恐懼呢?
他是嘉澍,他是連嘉澍啊。
然而,此時此刻,她一點力氣也沒有。
那個牆角困住了她,她沒有力氣往前邁出一步。
當他的手伸向她時,她犯起了結巴。
“嘉……嘉……嘉澍,你帶我到這裏……到這裏來幹什麽?”
是啊,嘉澍,你把我帶到這裏來做什麽?
“你猜。”聲音氣息和平日裏也沒什麽兩樣啊。
“不……我不,不猜……還有……還有,嘉澍……我現在在生病,你……”抖動着嘴唇,連嘉澍的身影形成厚厚陰影,遮天蔽日把所有光源都阻擋住,“你……”
“你……小畫眉你又犯起了結巴,說看看,你……你什麽呢?”一如既往的好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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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能不能帶我……帶我去看醫生……我曉得,我……我剛剛惹你生氣……你不帶我去……去看……醫生可以……可以理解,要不……要不……你打電話叫……叫醫生也可以。”
“不。”回絕的語氣也溫柔。
然而,溫柔的語氣也無法阻擋住她不停抖動的嘴唇。
而腳比嘴唇抖動得更為厲害,不停在抖動着的還有身體,甚至于她一度懷疑,在毛孔的支撐下她頭發一個個豎了起來。
顫抖的手開始去觸摸頭發,她也不知道頭發有沒有豎立起來,嘴唇抖動得越發厲害:“嘉……嘉澍,電話……打電……”
“打……打電話,是嗎?”他的眉頭比往日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柔和,“小畫眉,我現在沒時間打電話,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緩緩的,他的手伸到她眼前——
搖頭,拼命搖着頭,手別到背後去。
身體宛如棉絮,輕飄飄的從角落被拉離,再輕飄飄往着沙發跌落,借着微光看着他,嘉澍在解襯衫衣扣。
現在,林馥蓁終于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了?
可,她仍然不相信,不死心,甚至于——
嘴裏說出了天真的語言“都說了,我在生病。”“嘉澍,我真的在生病,我們改天再親熱,嗯?”“嘉澍嗎,嗯?嗯嗯?”拉長着聲音,手緊緊捂住自己衣服領口。
他把她壓在身下,單手握住她的腰讓她更加貼近他,另外一只手撫上她臉頰,輕聲問她像以前那樣親熱嗎?
“那是自然。”嘴裏繼續說着天真的話。
“小公主。”指尖順着她的眉心。
怎麽叫她小公主了?比起小畫眉她更加讨厭連嘉澍叫她小公主,小公主這個稱謂總是讓她聯想到傻裏傻氣的薇安。
“小公主,你似乎還沒理解什麽是在一起的意義,我現在需要讓你認知,什麽是真正的在一起。”
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滴眼淚從眼角垂落,說嘉澍,不要,起碼不能是現在。
“不能是現在嗎?”他問她。
“是的,不能是現在。”又有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小畫眉,‘不能是現在’這話放在此時此刻,可愛至極。”他唇觸了觸她鬓角。
周遭安靜極了,手緊緊捂着領口,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
在忽如其來撕裂般的疼痛中,目光依然死死看着天花板,她壓根不相信,明明她的手還緊捂着衣領啊,明明她的衣服還好好的啊。
直到撕裂般的疼痛擴展至她的中樞神經,她還不相信那個正在尖叫着的女聲會來自于自己,來自于林馥蓁。
那個女聲在尖叫着,在哭喊着“連嘉澍,你這個混蛋,你怎麽能對我做出這種事情!”“連嘉澍,我要殺了你!”“嘉澍,求求你,輕一點,疼,”“嘉澍,求你了,輕一點,疼……”“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
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不停在晃動的天花板。
從天花板處傳來的女聲在哭泣着,哭聲凄楚,似乎在告訴着人們,她遺失了最最為心愛的寶物,問她都丢了什麽她就是不說。
天花板還在晃動着。
凄楚的哭泣聲還在繼續着,把她的心聽得難受極了,伸手去觸眼角,看看,都難受得哭了。
哭什麽哭,那個聲音又不是她的,那是聲音是別人的。
是的,是別人的。
緩緩閉上眼睛。
海港深處傳來船只的鳴笛聲,聲音被一分為二,一半留在夢裏一半流淌于空氣裏,熟悉的旋律伴随着船只鳴笛聲,遠處傳來了青年渾厚的聲音,那聲音在歌唱着:
霧氣剛散,松開單節套 、後繩索,駛向南部海峽。
經過洛基港口、十磅島、經過我小時候溜冰的尼羅塘。
拉響汽笛,向燈塔守衛的孩子揮手。
海鳥飛過來,黑背鳥、人字鷗、大矮鴨。
……
小畫眉,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男人在出遠門前給自己孩子留下了一盒錄音帶,錄音帶錄着他唱給孩子的歌,他希望有一天能和孩子唱着那首歌遠航。
去看黑背鳥;去看人字鷗;去看大矮鴨。
但,那男人失約了。
那孩子一天天長大,他最好的朋友叫影子,他和它說話,他和它抱怨,後來,後來來了一只小畫眉。
小畫眉你把我最好的朋友弄不見了。
小畫眉……
手一伸,觸到一片冰涼。
睜開眼睛,不是在他房間,從手掌心處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的尾指抖了一下。
……腦海裏渾厚的男聲變成年輕女孩的尖叫聲,尖叫,哭泣,逐漸地……轉換成哀求。
緩緩閉上眼睛。
哀求聲從天花板處以直線掉落的方式直擊心門,大有攻城掠寨之姿。
連嘉澍緊緊閉着眼睛。
凄楚、憤怒、委屈、絕望像洶湧的浪潮:“連嘉澍,你怎麽可以對我做出這種事情!”
嗯,是的,這憤怒他是充分理解的,就像她說的那樣“連嘉澍,你怎麽可以對我做出這種事情!”
小畫眉,你不知道嗎?
“毀掉櫥窗裏那個尊貴的娃娃”是他內心深處一縷潛藏已久的情緒。
小畫眉,我不是和你說過嗎?玩弄感情的人最終會受到懲罰,我發誓在我說這話時永遠也想不到,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結果。
小畫眉,是我的錯。
好了,我向你承認錯誤了,你就不要在我耳邊唠叨個不停了。
可唠叨還在繼續着,憤怒的聲音變成低低的哭訴“嘉澍,求你,輕一點。”
終于,玻璃窗裏尊貴的娃娃如他所願顯露出了其脆弱的一面。
小畫眉,你知道嗎?
昨晚你讓我再次體會到八歲時躲在布幕後的糟糕感覺,就像一具提線木偶,傻乎乎的被指往東就往東,被指往西就往西。
那種糟糕感覺可不能讓他一個人承受。
那沒什麽。
是的,那沒什麽,他只是以一種比較極端的方式拿回一場游戲他應得的酬勞。
小畫眉,現在,哀求,哭泣已經晚了。
連嘉澍緊緊閉着眼睛,把林馥蓁的哭訴聲拒之門外。
把他伯父們拉下馬的機會又近了,好比一部電影的拍攝周期,現在,就只剩下挑個黃道吉日殺青。
隐隐約約中,門外傳來一聲聲響,不用去看,肯定又是貪嘴的黑尾鷗撞到玻璃上。
黑尾鷗發出的聲響打亂了連嘉澍之前的暢想。
周遭驟然間安靜極了。
那是一種趨近于詭異的安靜,安靜到什麽程度呢,安靜到就像一個人置身于墳場。
在極度詭異的安靜氛圍裏,有那麽一縷聲音細細的,細細的在訴說着“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
那縷聲線最初是陌生的,但逐漸地,逐漸地異常清楚,清楚且熟悉,循着那個聲音——
“小畫眉。”
瞬間,手掌心汗淋淋一片。
猛然睜開眼睛。
側過臉,連嘉澍就看到了那把刀,一把用來切蛋糕的刀,刀就放在他左邊耳畔處,刀尖對準着他的太陽穴。
他這一側身,刀尖宛如下一秒就直刺他眼睛。
順着那束刀尖,是絕望凄楚的雙眼,那雙眼聚滿淚水。
他總是很讨厭看到她眼眶裏的淚水,讨厭死了。
緩緩伸手,想把讓他讨厭的物件消滅掉。
一觸,溢滿淚水的雙眼消失不見。
閉上眼睛。
在那句“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更早之前她說過說“嘉澍,不要,起碼不能是現在。”當時他為什麽就聽不進去呢。
小畫眉,當時為什麽就聽不進去呢?
放任在耳畔的哭訴聲變成一撥又一撥的浪潮聲,狂奔,向前,怒吼,拍向海岸。
“連嘉澍,你怎麽能對我做出這種事情,我要殺了你。”
林馥蓁,睚眦必報。
那個瞬間,在那個瞬間。
似乎有一雙拳頭狠狠砸在心靈的窗門上。
很有勁。
很疼。
這是連嘉第一次從那個方位接觸來自于疼痛的訊息。
在夜裏低聲哭泣的聲線就像羊羔:“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
額頭處,有一顆汗水滴落。
眼角處,也有一顆。
遠處,有船只駛離港灣,在日出之前,漁民們得把漁網灑向海面。
在日出之前——
小畫眉,早安。
☆、飛蛾與火
落日餘晖從那只朝着天空展開的手手指縫穿過, 以條紋形式落在林馥蓁的臉上。
那是一雙二十歲的手,這雙手在十三個小時前握過一把刀,那把刀曾經為孩子們切過蛋糕。
問她用那把刀用來做什麽呢?
能用來做什麽,自然是用來給連嘉澍的胸膛開出一口子,在他以一種野蠻而又粗暴的方式強行進入她時,她就想過那把刀。
清晨, 林馥蓁找到刀, 她也把所有在腦子裏形成的想法付諸行動, 甚至于怕體力不夠她還吃了一杯碳酸飲料。
但, 就差最後一步,真得是差最後一步了,刀尖真的對準一刀致命的方位。
現在想想, 連嘉澍應該要謝謝造物者給他一張漂亮的臉蛋,薄薄的晨曦透過那扇門落在連嘉澍的臉上, 每一條紋理都精致絕倫。
為, 天生尤物。
這應該是她下不了手了的原因。
要是她殺了他, 琳達肯定是第一個朝她拼命的, 而林馥蓁這個名字也許将被載入史冊,她因愛生恨,毀了這個時代的最完美偶像之一。
是那樣嗎?林馥蓁想起了老舊的站臺靠在咖啡販賣機叫她“小甜心”的男人。
初春來臨, 她去遠方旅行,在不知名的站臺,站臺和候車廳有一扇感應門。
距離車到站還有大把時間,突發奇想, 她要問第一百名從那扇感應門進來的人一個問題。
數數從一開始。
第九十九名從感應門進來的是滿臉橫肉的壯漢,心裏慶幸着,幸好不是這位老兄,眨眼間,那扇感應門又打開了。
是亞裔面孔,和她一樣黃膚黑發黑瞳,眉開眼笑,這真是上帝的安排。
第一百名穿過感應門進入站臺的是三十歲左右的亞洲男人。
男人背着印有二零零零年份的雙肩包,穿工裝外套。
林馥蓁跟着工裝外套男人來到了咖啡販賣機。
黃昏時刻,站臺很舊,男人在喝咖啡。
她肆無忌憚看着那男人的臉,紙杯丢進垃圾桶,男人肩靠在咖啡機上,瞅着她。
男人有一雙極為溫和的眼睛,在凝望你時讓你心生:我和這個人前生一定見過。
“小甜心,離家出走了?因為媽媽又偷翻你手機通話紀錄,或者是悄悄登錄你的郵箱了?”男人如是說。
很奇怪,“小甜心”再配說話內容應該顯得輕浮才對。
可林馥蓁壓根沒覺得男人話有一絲一毫的輕浮。
擺正表情,她問他:“先生,您能告訴我二十歲在一個人的一生中代表什麽?”
那時,距離她二十歲還有三天。
“十九歲,看鄰居不順眼,你拿起車鑰匙把刮花他的車,十九歲,經過那顆蘋果樹下,想都不想摘下了近在眼前的那顆蘋果,摘完你又考慮到蘋果也許還殘留農藥成分,随手一扔,頭也不回。”
“二十歲時,刮花鄰居家的車,把原本不是屬于自己的蘋果放進兜裏這些只能存在于你的腦海中,明明鄰居的臉依然讓你覺得作嘔,結在蘋果樹上的蘋果看着依然讓人垂涎三尺。”男人和她說。
“為什麽?”她問他。
“因為,你心裏多了一個盒子,那個盒子名字就叫做自我約束能力,盒子顏色是黑色的,黑色象征着兩大派別,恐懼和敬畏。”
列車進站的鳴笛聲響起,她從第六個車廂進入,他從第十二個車廂進入,她是買了短途票根的乘客,他是拿着終點站票根的乘客。
列車的終點是蘇黎世。
下車前五分鐘,她找到那個男人。
她說先生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男人給了她一枚印有二零零零年年份的硬幣,說下次再見到時,如果她還保留着那枚硬幣,就告訴她他的名字。
切,誰稀罕。
林馥蓁沒去接那枚硬幣。
拉着臉,轉身,走了幾步。
背後——
“小甜心。”
下意識間回頭。
一樣東西往她臉上飛過來,本能伸手。
印有二零零零年的硬幣被她牢牢握在手掌心裏。
那枚硬幣被她帶回家。
但此刻,林馥蓁已然想不起男人的臉。
但她記住那個黑色盒子。
林馥蓁在胡西昂的房子坐落于半山腰處,黃昏的日光落在紅色泥土,紅色房子上,像油畫像。
在油畫像的色彩裏頭,林馥蓁想起給她硬幣的男人,以及在極度無聊的時刻問及的那個問題:“二十歲代表什麽?”
二十歲代表着心裏多了一個黑色盒子。
黑色盒子裝着自我約束力。
拿着蛋糕刀的清晨,林馥蓁隐隐約約間觸摸到那個黑色盒子。
所以這個清晨,她表現得異常冷靜,找出對講機,讓酒店經理送衣服進來,去接衣服時不忘給酒店經理擠眼,想傳達的已經很清楚了:你明白的,我和男友一時間情不自禁。
穿好衣服,離開酒店。
離開前還不忘交代酒店經理:“我男友還在休息室裏,希望你們不要打擾到他。”
離開酒店,林馥蓁去了一趟私人診所。
琳達蒙對一半,她是生病了,但也就輕微發燒而已,在她的暗示下,醫生在診斷書寫了個人建議,病人需要休息一個禮拜。
對了,林馥蓁還讓醫生給了她二十四小時避孕藥。
拿着診斷書林馥蓁向學院要了十天病假。
再之後,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等索菲亞,咖啡館主人把她認出了,為了表達對她和連嘉澍戀情的支持,咖啡館主人免了她的賬單,還給她親手做了水果蛋糕。
“Yann怎麽沒陪你。”咖啡館主人問她。
把水果蛋糕的味道贊美了一番,回:“他有別的事情需要處理。”
索菲亞來了,給她送來了新手機。
有幾通電話必須打。
第一通電話打給黛西阿姨。
和連家聯姻是羅斯家族一直樂于所見,黛西阿姨在電話裏也就感嘆了幾句“薇安長大了,什麽事情都不需要經過黛西阿姨了。”最後她還是表示出了祝福。
在電話即将前,黛西阿姨又忽然問起她這樣一個問題。
“小書呆子,你真的喜歡連家的那個孩子嗎?”
一呆,随之說:“當然,嘉澍多漂亮。”
電話彼端傳來嘆息聲。
第二通電話打給薇安官網的負責人,第三通電話打給了朵拉之家的總負責人。
三通電話打完,林馥蓁把診斷書攤開索菲亞面前,和索菲亞撒起嬌來。
最終,法國女人無奈地說出“接下來的事情我會處理。”“我不會把你的行蹤透露給任何人,也包括Yann。”
比起薩娜,林馥蓁更喜歡索菲亞,也許由于年輕相差無幾,她和索菲亞更像是朋友,像朋友也像姐妹。
新手機交回索菲亞手上,索菲亞把她送到車站。
她坐上前往胡西昂的列車。
胡西昂的老房子是目前林馥蓁能想到最好休息所在,只要她不去老城的幾處景點,相信沒人能打擾到她。
推開門,好了,可以大哭一頓了。
半個小時時間林馥蓁還是沒能醞釀出大哭一場的情緒,也許是因為白天吧,白天的人總是特別理智。
也許,晚上,她就會大哭了,一邊大哭着一邊咒罵連嘉澍。
吃完藥,林馥蓁往床上一倒。
一覺醒來,日光變成暖茶色調,推開窗,她就看到那顆開滿黃花的灌木,一個禮拜前,它還是光禿禿的。
拉來一把椅子,林馥蓁在黃花灌木樹下坐了下來。
展開手,手掌朝着天空,落日餘晖從那只朝着天空展開的手手指縫穿過,以條紋形式落在她臉上。
如果,此刻恰好有人從矮圍牆外經過,那人一定會認為,坐在黃花灌木下的年輕女孩是一名在這裏短暫逗留的游客,在閑暇時間裏欣賞着黃昏美景。
女孩一定很享受現在的時光,拖鞋被丢到一邊,赤着的腳踩在石板上,十個腳指甲分別染着十種顏色,還采用了最為豔麗的色彩:紅、黑、深紫、亮黃、鮮橙……
“那女孩一定來自于幸福家庭,得到爸爸媽媽無盡的寵愛。”在圍牆外的人看着女孩腳趾頭指甲,也許會這樣想着。
咧嘴笑,那一笑,眼角濕潤。
那聲“媽媽”只能響在心中,而那聲“爸爸”缺席已久。
日光一點點從她指縫裏離去,被牆角收走。
閉上眼睛,頭擱在灌木樹幹上。
小法蘭西把小畫眉弄丢了。
小畫眉是什麽時候被小法蘭西弄丢的呢?就發生在昨晚的事情,以一種極為殘酷的方式。
從此以後,再也回不去了吧。
公園一角,相視一笑。
小畫眉已經消失不見了。
以上是她想講給十歲的嘉澍聽的故事。
那陣風吹過,從黃花灌木上掉落下了花瓣,花瓣落于她掌心中,小巷深處傳來腳步聲,腳步聲停在矮牆外。
合上手,讓思緒如數湧向夢鄉。
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經不在黃花灌木下,一燈如豆,那人近在咫尺。
這人要找到她應該很容易的,她也不打算避開他。
該怎麽稱呼眼前的人呢?薇安的男友?
不,這個稱謂還是等她離開這裏再用吧。
現在,眼前的人更适合用“我的鄰居”來稱呼,在這座紅土城的人們眼中,她和他是鄰居的存在。
她的鄰居心眼不壞,經過矮牆時,看到她在院子裏打瞌睡,院子的門都不關,窗戶都打開着。
出于鄰裏的友愛,他把她抱到房間,關上窗和門,索性,好事做到底,就等她醒來吧,再怎麽說一個年輕姑娘在夜裏睡得怎麽沉,有一定危險。
在那道視線下,笑了笑。
目光落在房間門處,意思很明顯:嗨,鄰居,你應該走了。
無動于衷。
好吧,也許她的鄰居是反應遲鈍的家夥。
收回目光,不再拐彎抹角:“你應該走了。”
她想,她是高估了她的鄰居,她的鄰居壓根是不存在好心眼的家夥,看着她一個人再加上病怏怏的,覺得好欺負。
不僅沒走,反而乘機摸了她的臉。
要摸就讓摸呗,反正她的鄰居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再說了,就只是摸臉蛋而已。
然而……
那道陰影往她臉上靠近。
睜大眼睛,目光直直落在這個房間唯一的光圈上,有幾只飛蟲圍着光圈不停抖動着羽翼,企圖想靠近火光一點。
奇怪,窗戶都關了,飛蟲是從哪裏來的?
那個吻結束,她問他,先生你都吻完了,可是走了嗎?
“小畫眉……”
小畫眉?
那縷嘆息黯然得像在祭奠。
“別叫我小畫眉,小畫眉已經被一個人弄丢了。”目光一瞬也沒離開那光圈。
一只飛蟲找到絕佳的角度,飛進燈罩。
燈罩是透明色的,裏面一清二楚,也就一眨眼功夫,進入燈罩的飛蟲就像酩酊的醉漢,幾個回合,掉落在放臺燈的桌面上。
至此,沒再動過。
笨蛋,翅膀被燒傷了吧?
笨蛋,一旦失去翅膀,你就什麽也不是了,等待你的終将是毀滅。
又有另外一只飛蟲飛進燈罩裏。
笨蛋,笨蛋們。
緩緩閉上眼睛。
眼睛一閉上,吻如狂風暴雨般,安靜承受着。
那個頭顱深埋在她鎖骨處,從鎖骨處滲透出來的聲線懊惱且無助:“我是瘋了才對你做處那樣的事情,小畫眉……”
“你一定看到那把刀了,那是用來殺一個人的,如果是小畫眉的話,那把刀就會刺向那個人,所以,沒有小畫眉了。”
“小畫眉。”
這人還真固執,她話都說得這麽明白。
心裏嘆了一口氣,說:“沒有小畫眉了,從此以後,只剩下小法蘭西了,你懂嗎?”
“我不懂。”
不懂啊,也許就像她老是哭不出來的情況一樣,或許他明天就懂了。
又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那就等明天,明天就懂了。”
“不,明天我還是會不懂。”
明天還是不懂啊。
“那就等後天吧。”嘆氣說着。
“不,後天我還是不會懂,一個禮拜後我還是會不懂,一個月,一年,十年,五十年我想我都不會懂。”
那她也沒辦法了,她好像又犯困了,這會兒她想睡覺。
偏偏——
“林馥蓁。”
只能強打精神。
“我看到那些藥了。”
所以呢。
“有仇必報,是林馥蓁哲學,我等着林馥蓁哲學。”聲線是從來就未曾有過的低聲下氣,細細聽還可以聽出慌張:“你現在是病人,林馥蓁你生病了,所以才會說那些傻話,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
的确,她是需要好好休息。
“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說好嗎?”短暫沉默過後,小心翼翼,“小畫眉,我等你。”
都和他說了,不要叫她小畫眉,小畫眉已經不在了。
連嘉澍這會兒怎麽這麽固執,不僅固執而且無比的有耐心。
可這麽晚了,她不想和他糾正這個話題,也沒力氣和他談論這個話題。
就等明天太陽升起吧。
太陽升起了,她就有力氣了。
腳步聲悄悄從她床前離開,開窗聲響被控制到了最小,打開房間門的聲音也是極小的,房間重新回歸安靜。
小會時間,傳來食物香氣。
眯開一道眼縫,房間很亮,幾縷日光從窗外滲透進來。
林馥蓁觸了觸自己額頭。
已經退燒了,也就是說她沒理由以病人的狀态再賴床了。
斜靠在廚房門口,看着正在忙碌的身影,再看看餐桌上的食物,都是她喜歡的食物呢。
如果這放在以前,甚至于兩天前,她都會沖過去,像無尾熊一樣搭在正在忙碌的人身上,嘴裏嚷嚷着嘉澍,你真好,要不要我給你親一口。
恍惚間,那聲“醒了”近在眼前,不知道什麽時候,連嘉澍已經來到她面前。
點頭。
打開浴室門,單身女孩浴室,浴桶是雙人浴桶,同款毛巾同款杯子,牙刷也是同款的。
這些都是她上個禮拜購置的,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開始去注意起這些來了。
刷完牙,拿了發夾把頭發固定好,開始洗臉,在把毛巾放回原位時,想了想,把她買給連嘉澍的毛巾收了起來。
剛放下頭發,浴室門就被打開。
她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鏡子前。
連嘉澍從背後環住了她,臉貼在她頭發上,低聲溢出:“真香。”
當他的唇循着鬓角去觸碰她耳垂時,林馥蓁皺起了眉頭。
鏡子記錄着她皺眉的模樣,他透過鏡子看着她。
四目相對。
先避開的人是他。
鏡子很清楚映出遍布于他眼眶周遭的淡淡烏青。
“吃早餐吧,你喜歡的甜雞蛋餅。”臉和她保持出了一定距離,拉起她的手。
晚餐過後,林馥蓁對正在看球賽的連嘉澍說,嘉澍,陪我去散步吧。
連嘉澍總是那樣,在面對不需要思考的人和事都會表現出極大的耐心,但在面對着需要花心思的人事物上,他可就沒什麽耐心。
這會兒,小法蘭西在心裏也許已經非常不耐煩了吧。
見鬼,林馥蓁以前的聰明勁到哪裏去了?我的上帝,她又表現得就像一頭蠻牛了,而且,這一次,這頭蠻牛看着有失控的傾向。
我已經拿出足夠的誠意,這一天,我一直在說話逗她,其中不乏人們口中的甜言蜜語,給足面子。
再這樣下去的話,就讓人大倒胃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叫我蓁小甜心的,你們應該猜到是誰了吧~
☆、飛蛾與火
兩人腳步停在那片湖泊前, 斜陽一半落在湖面上,一半被河畔青草阻擋,形成厚厚的陰影。
大約三米長的木橋從湖畔延續到湖面,幾個孩子光着膀子在木橋上模仿跳水動作,展開臂膀做出自認為最好看的動作,往湖裏一躍, 湖面瞬間濺起大水花, 那哪裏有專用跳水運動員入水時的輕盈, 說是大笨象掉落水中還差不多。
在岸上排隊的孩子覺得他會做得更好, 無比自信站在跳板處。
“撲通”一聲,還是像大笨象落水。
孩子們哈哈大笑着,又有第三名孩子站上跳板。
林馥蓁出神看着不亦樂乎的孩子們。
“林馥蓁。”
目光從孩子身上收回落, 也就一眨眼功夫,斜陽已如數從湖面上褪去, 天快要黑了。
“林馥蓁, 你想好了嗎?”連嘉澍問她。
語氣已沒了早上和她說我做了你喜歡的甜雞蛋餅時的輕聲細語了。
“什麽?什麽想好了?”那場輕燒讓林馥蓁腦子沒平日裏好使。
也許, 這是那場三人游戲所帶來的後遺症。
連嘉澍安靜的看着她, 目光恢複平日裏模樣,七分淡漠三分稔熟。
他以為自己是在和他裝嗎?
心裏苦笑,她也是剛剛才把連嘉澍之前說的話想起:有仇必報, 林馥蓁哲學。
被他占了那麽多便宜,她應該要用什麽法子懲罰他?怎麽才能挽回顏面?怎麽扳回一城?怎麽利用他的錯誤形成籌碼,就像以前一樣。
“林馥蓁,眼下, 就有一個可行的方案,打開你手機攝像頭,攝像頭對準那裏。”連嘉澍手指向那處木橋,語氣不無嘲諷,“我會配合你的攝像鏡頭,屈體抱膝動作我還是可以勝任的。”
“如果,你覺得這太過于單調,想加上臺詞也不是不可以,比如說,在我往湖裏紮時我會高喊,‘林馥蓁是我眼中最可愛的女人’‘我被林馥蓁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于‘為了林馥蓁,我不惜獻出生命’。你可以把這段錄像放到你的個人社交網上,甚至于放到薇安的官網上。”
說的人似乎覺得越說越有趣。
笑出聲:“即使,你把它交給報社換取一定額度的朵拉之家捐款我也不會反對,怎麽樣,這個方案不錯吧?”
是很不錯,起碼這段話起到反諷作用。
“怎麽不說話呢?你們女孩子不是都喜歡這樣的嗎?”他問她,“這段視頻會讓你成為諸多女孩子羨慕的對象,當然,也包括那被愚弄的蠢姑娘。”
被愚弄的蠢姑娘是誰她當然知道。
看着連嘉澍,林馥蓁哲學還沒執行,連嘉澍哲學就已經先行。
連嘉澍一旦被真正觸怒了,教養,禮儀都會統統抛之腦後。
這是小法蘭西式的報複,那把頭發染成兩種顏色的女孩是不是在某個瞬間觸動了他的心了。
這個世界怎麽會有那樣蠢的女孩,蠢到讓人生氣,蠢到讓人想刨開她的頭顱看看腦部結構。
嘉澍,我這樣想對嗎?
天色真要暗去了,再不說明白的話恐怕她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林馥蓁,要不要我幫你打開手機攝像頭,對了,我忘記你沒帶手機,不要緊,用我的。”連嘉澍把手機往她手裏塞。
避開連嘉澍的手。
手放進外套兜裏,面向湖面:“嘉澍,林馥蓁哲學用在小畫眉身上也許可行,可在林馥蓁身上用不了。”
“夠了。”連嘉澍驟然提高的聲音把探出水面的魚兒吓得縮了回去,也把木橋上孩子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別叫我小畫眉’‘我已經不是小畫眉’這類鬼話我不想再聽了。”
不想再聽了啊,那她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安靜凝望着湖面。
倒是連嘉澍和那幾位孩子似乎較上勁了,打開手機激光設備,激光打出垂直視線,視線對準孩子們,用手勢示意他們回家裏去。
想起什麽,林馥蓁叫了聲嘉澍。
連嘉澍關掉激光設備。
他抹了抹臉,說:“對不起,我昨晚沒睡好,你知道的,我睡眠不夠就容易産生煩躁情緒,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就當是我在胡說八道。”
頓了頓,輕聲叫了聲小畫眉。
“小畫眉,在休息室裏……休息室……發生的事情……我……我很抱歉,我……”搖着頭:“我……我一定是……瘋了才對你做出那樣……那樣的事情,是的……我肯定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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