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四節臺階上

一回了。

垂下眼眸:“嘉澍,你回去吧。”

“林馥蓁。”

“聽完我的話。”手指向對岸,“從那條路離開,別再來找我,那沒用。”

“林馥蓁!”聲音被提高到數倍,那聲林馥蓁在湖面回蕩着。

“別擔心,我會回去的,假期一結束,我就會回去,什麽都不會改變,我們家和你們家的交情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和你由朋友發展成為戀人這個事實也不會改變,甚至于,你覺得我和你需要舉行訂婚儀式我也不會反對。”

“嘉澍,我會很好扮演我身為連嘉澍女友、未婚妻的這個身份,偶爾,你被拍到和某個女孩子約會我會幫你解釋,我會對那些人說我一如既往的相信着你,甚至于……”接下來的話要說出比想象中的難,難出很多。

可,一定要說出來。

說出來,這一關就過去了。

放在兜裏的手緊緊握着,用盡全力,目光凝視着遠方,天和地那麽大,沒有什麽事情是它化解不了的,即使它化解不了,還有時間。

總有一天,時間會把一切沖刷得幹幹淨淨,這其中也包括連嘉澍。

“甚至于!甚至于你覺得和某個蠢姑娘相處輕松愉快,你不舍得放棄那些輕松愉快時刻,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終于,說完了。

以後,她也要過上那種在精美禮品盒裏放上壞掉的糖果的生活。

沉默——

這沉默的氛圍似乎感染到湖對面的孩子,幾個孩子的身影被薄薄暮色剪成淡淡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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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暮色囤積到一定厚度,連嘉澍終于對她以上的言論做出回應。

“新的作戰方案?”

小法蘭西的話可真讓人難堪啊。

“你回去吧。”低聲說着。

“林馥蓁,你還要多少?告訴我,又一個十八小時?一往情深看着你入睡?給你做你喜歡的甜雞蛋餅?像愣頭青一樣,為了博得你一笑到郊外去挖野菜給你做野菜混沌?放你愛聽的音樂?吃飯時深情款款看着你?很抱歉,這些事情我不會再重複一次,在過去的十八個小時裏,我受夠你了,也受夠了幹了這麽多蠢事的我。”

“不需要你說,我會回去,我馬上會回去,離開之前,我得奉勸你一句,千萬不要為了所謂自尊心把一切搞砸,我和你在一起是一件雙贏的事情。”

說完,掉頭就走,走了幾步,停下,回過頭來——

“林馥蓁,你的新戰術不會起到任何作用,而且看起來蠢極了。”連嘉澍的聲音再次回蕩在湖面上。

“是的,愚蠢至極——”新的回音覆蓋住了舊的回音。

回音還沒散進,連嘉澍已經走到湖對岸,腳步快得好像背後有人在追他似的。

孩子們從從他們面前經過漂亮男孩衣着判斷出,這是一名外來者。

這名外來者幾分鐘前對他們做出很不友善的行為,本着我是這裏的地主,我得教訓一下這位的想法,孩子們采下傘形葉子。

兜在葉子裏的水朝外來者潑去。

那名外來者并沒理會他們,于是孩子們唱起了“在我眼裏,你是大草包”的民謠,緊追不舍。

驟然響起的那聲“撲通”讓孩子們一下子閉上嘴。

連嘉澍把唱得最歡的孩子丢到河裏去了,丢孩子就像丢一塊小石頭一樣輕松。

這遠比自己跳到湖裏去更丢臉,孩子們一個個往回撤,掙紮出水面的孩子原本以為他會得到同伴的支援,看到同伴們一個個慫着肩,只能無奈往回游。

孩子們回去了,湖面重新回歸平靜,湖對面那抹身影依然伫立着。

暮色逐漸深沉,把那抹身影長久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咋看還以為那是大自然中的一員。

林馥蓁垂下眼眸,背對湖面,沿着回家的路。

她走了,消失在他所能見到的視線範圍內,湖面上似乎還回響着他的聲音,聲音是憤怒的,一種從未有曾的憤怒。

這世界,有着人會以憤怒的形式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張,連嘉澍不清楚他是否是這撥人之一。

她走了,可他目光還是牢牢落在她離開的方向,甚至于他心裏有隐隐約約那樣一個念頭:她會重新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內,一旦她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內,他會大聲和她說,林馥蓁,待在那裏別動。

朝她走過去,腳步要飛快。

展開手,把她牢牢抱在懷裏,環抱她的手臂要充滿力量,讓她感覺到很安全很安全。

她要是生氣,掙紮,就一次次吻她,從頭發到額頭從眉到目,直把她吻得動彈不得,再然後呢……

再然後,在她耳畔低低的,低低的說,小畫眉,那時我應該聽你的話。

她要是再和他說她不是小畫眉,他就堵着她的嘴,把她吻得糊裏糊塗的,然後告訴她,你什麽話都可以說,唯一不能說的就那句。

“別叫我小畫眉,小畫眉已經被一個人弄丢了。”這話一直在連嘉澍腦子裏嗡嗡響着,像一道咒語。

這咒語打破他原定如何把她哄回來的一系列計劃,讓他失去了應有的條理。

林馥蓁真可笑,他叫了她“小畫眉”叫了十年,她也答應了十年。

十年……

在這十年裏,寂寥的夜晚,孜孜不倦“小畫眉,晚安。”,下着雨的清晨,在淅瀝瀝的雨聲中“小畫眉,早安。”

無數次,無數次。

連嘉澍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固執于和她說“小畫眉,晚安。”“小畫眉,早安。”大致在他和她說早安說晚安時,他窺見了難得一見的寧靜世界,雲卷雲舒,草長莺飛,遍地牛羊。

可是,林馥蓁就忽然間單方面和他宣布“小畫眉不見了。”

小畫眉不見了,那他以後要和誰說晚安,又要和誰說早安。

十年……

這是連嘉澍第一次在林馥蓁面前感覺到真真正正的束手無策。

輕微的聲響瞬間讓連嘉澍注意力提高到史無前例。

側耳——

是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很輕。

腳步聲混合着陌生聲響,似遠又進,在周遭,撲通、撲通、撲通着。

腳步在他背後停頓了下來。

這個時候,這個時候……

眉頭千萬千萬不能是皺着的,落在她臉上的眼神一定要特別特別溫和,最最最重要的是和她說話的聲音。

要前所未有的輕柔,輕柔到如夜晚露珠輕吻玫瑰花瓣。

“小畫眉,我後悔了,後悔剛才對你說過的每一話。”

确信自己表情無任何問題,在陌生的撲通、撲通聲的伴随下。

連嘉澍回過頭——

目光往下。

瞬間。

撲通、撲通的聲響宛如遭遇封印。

稚嫩的聲音小小的,竊竊的“我……我只是來找……找回我的鞋……”

“撲通”一聲,湖面濺起巨大的水花。

被第二次丢到湖裏的孩子氣得用手拍打湖面,沖着在河畔上狂奔的修長身影大聲咒罵。

回到家,林馥蓁打開房子所有燈。

周遭還是很安靜,一種很容易讓人心生出慌張的安靜,打開電視機,聲音放到最大。

但安靜所産生的慌張并沒有消退,林馥蓁拿了一把椅子,和昨天一樣來到黃花灌木下,這裏可以聽到風聲,風聲比電視産生的噪音好多了。

頭倚在灌木樹幹上,聽着風聲,緩緩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她還是在黃花灌木下。

夜色又厚又重,她的發末,睡裙裙擺沾滿露珠。

靜坐在那裏,想了一會。

回房,電視還開着呢。

關掉電視,一一檢查門窗,回到房間,發現又有數只昆蟲屍體掉落于臺燈下,嘆了一口氣,把燈關了。

次日,林馥蓁覺得自己似乎過于樂觀。

她的病壓根沒好,也許昨天有好轉傾向,只是因昨晚在院子沾到露珠讓她再度染了風寒。

額頭燙得吓人。

慶幸地是,醫生給她配了一個禮拜的藥。

這一天,林馥蓁都在昏昏沉沉中度過,房間響起開門聲,那應該是索菲亞,她早上和鄰居借了電話聯系索菲亞。

稍微拉開眼縫,又是晚上了。

索菲亞的到來讓林馥蓁安心了不少,思緒往更為黑暗的世界沉溺。

迷迷糊糊中,側耳,細聽,确信那是開窗的聲音,慌慌張張制止:把窗戶關上,快把窗戶關上。

索菲亞沒聽她的話,法國女人想必覺得打開窗戶可以讓空氣更為暢通,她是一名病患,房子是老房子。

“索菲亞,一打開窗戶,蟲子就會飛進去。”

那都是一些一見到燈光就可以豁出生命的蠢家夥。

索菲亞關上窗,來到她床前。

當那只手貼上她額頭時,林馥蓁就知道,來的人不是索菲亞。

想去拍開落在額頭處的手,無奈手沒半點力氣,唯有,緊閉眼睛,不去看。

許久,許久——

“我得承認,你的新戰術很有效。”

新戰術?艱難舉手,想嘗試是否能拿開落在她額頭上的手。

手在半空中被握住,手掌被動攤開,他的臉埋于她手掌裏,五官紋路是如此的熟悉。

低啞的聲線從她手掌裏頭滲透出來。

“我還得和你承認,在你讓我不要叫你小畫眉,說小畫眉以後将不複存在時,那種奇怪的感覺其實是慌張。”

“回來吧,小畫眉,不要消失不見,我也不接受你的消失不見。”

想去抽回手,手卻被越發緊握住。

誰也再沒有說話。

在漫長的沉默中,林馥蓁的思緒又開始往黑暗邊際沉溺,那聲“林馥蓁”把她從黑暗邊際拉了回來。

強打精神。

“我瘋了才會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是的,連嘉澍是瘋了,連嘉澍更加難以原諒的是,在他對林馥蓁做出那樣的事情後還覺得理所當然,我只是讓那個傲慢的小公主為她的行為付出一點代價,反正,那是遲早的事情,無恥又卑劣,那下三濫沒什麽兩樣。”

“林故蓁,在這一刻之前,我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你也知道的,我是一個壞蛋,讓一個壞蛋抖出自己的劣根,這像話嗎?”

“原諒我好嗎?也許,我剛剛的話會讓你覺得憤怒,那像乞求原諒的話嗎?我也不是沒向誰道歉過,但那些道歉都是停留在口頭上,我的內心從來就未曾對誰真正感到抱歉過,不想道歉亦不會向誰低頭。”

“我認為道歉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被你殺掉的那個人不會因為你的道歉複活。”

“在沒來這裏之前,我還是沒想到和你道歉,直到……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林馥蓁她現在看起來糟透了,真的,林馥蓁,你現在看起來糟糕透了。”

“林馥蓁,你一定沒看到我看到你時揪自己頭發的樣子,林馥蓁,你糟糕樣子讓我心裏難受,難受極了。”

臉更深埋在她的手掌裏。

“于是,二十年來,連嘉澍內心開始有了道歉的想法,都是我的錯,看看我幹的愚蠢事情,可……小畫眉,我發現自己不知道如何向一個人表達自己內心的歉意,以及……如何去向一個人低頭。”

“我一直在想着這件事情,我去和我們的鄰居請教,小畫眉,你還記得那雜貨店店主嗎,我們的鄰居建議我去請教那位店主,因為這個村子裏,就那位最有道歉經驗,于是,我就到那家雜貨店去,雜貨店店主說,道歉貴在真誠。”

“道歉貴在真誠,也就是說甜言蜜語投機取巧解決不了問題了,林馥蓁,就看在連嘉澍那個壞蛋第一次在你面前,坦白出他最為不願意承認的一面,請你原諒他,他真的知道錯了。林馥蓁,連嘉澍正式向你請求原諒。”

“更加确切一點說,連嘉澍向林馥蓁低頭乞求原諒。”

午夜來臨,小畫眉,你說的那句“別叫我小畫眉,小畫眉已經被一個人弄丢了。”還在我耳朵裏嗡嗡叫個不停,驅之不去,煩死了,真的是煩死了。

也煩,也害怕。

☆、飛蛾與火

“更加确切一點說, 連嘉澍向林馥蓁低頭乞求原諒。”連嘉澍聲音一縷一縷地從林馥蓁手掌心透露出來。

嗯,小法蘭西的道歉很是別具一格呢,別具一格且無恥。

且優越感十足,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方式:吶,道歉拿去,在拿走道歉之前你要打從心裏有榮譽感, 畢竟, 這是連嘉澍二十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歉意。

只是, 親愛的小法蘭西, 那位雜貨店店主給你的建議并不合我心意。

貴在真誠?那是別人的審美。

落在她這裏呢,接不接受道歉是之後的事情,起碼, 她得先給他狠狠一個巴掌。

林馥蓁抽出手。

抽出手,緩緩睜開眼睛。

第一時間, 避開近在咫尺的臉。

目光落在他的襯衫上, 他還穿着昨天的那件襯衫。

襯衫褲子甚至于鞋子都是昨天的, 連家最小的孩子在生活中的一些小細節上, 有着近乎病态的偏執:一件衣服不能穿超過兩天。

有那麽一瞬間,心底裏泛起了淡淡的酸楚。

現在不是糾結于連嘉澍生活中的偏執身上,眼下, 她得給他一個大巴掌。

那晚發生在休息室的事情讓林馥蓁在揚起手來時,悲憤溢滿指尖。

混蛋,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怎麽敢?怎麽能?

連嘉澍,去死吧, 下第十八次地獄去吧。

沒有期待中那聲清脆的聲響,手掌輕輕落在連嘉澍左邊臉頰上。

打是打了,可沒力氣,她不是生病了嗎?生病使不上勁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不,不是的,是沒用上力氣,是舍不得用上力氣,在目觸到他的那張臉時,“小畫眉,你一定沒看到我揪自己頭發的樣子。”他剛剛和他說過這樣的話。

這會兒,她好像看到了,十指深深插進頭發裏,額頭一次次在牆上磕碰着,怕聲響吵醒她,不敢太過用力,癱坐在地上,手無力垂落,側過臉,看着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人,一雙眼睛不眠不休。

手想從他臉上收走,但沒成功,他的手反蓋住了她手背,映在燈影下的兩個人影,看着親密無間的模樣。

親密無間,這怎麽可能,這永遠不可能了。

眼淚開始肆無忌憚,呈現或橫行或垂直狀爬滿她的臉,臆想中的那場嚎啕大哭姍姍來遲。

在午夜來臨之際,沒有哭聲,只有眼淚,無窮無盡的眼淚,哭聲被牢牢束縛在那個黑色的盒子裏。

下一秒,她身體被動往他身上靠近,被動地貼在他的胸前。

連嘉澍手落在她後背上,指尖以最為溫柔的力道去觸摸她的脊梁骨骨節,像深海海水撫摸孤獨的鯨。

他說:“如果你不喜歡我的道歉方式,沒關系,明天換一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即使你換了一百個一千個道歉方式也于事無補,說好了不原諒就不原諒,那個聲音很大,但只存在于她內心。

她現在沒力氣和連嘉澍争辯這個。

也只不過幾個眨眼之間,她的眼淚就把他的襯衫沾濕。

他安靜等待着,她安靜在他懷裏流着眼淚。

眼淚過後,思緒困頓。

她聽到他和低聲說着:“我知道,因為方綠喬的事情你一直在耿耿于懷,我……”

眼睫毛抖了抖,掀開,再合上。

“那個叫方綠喬的女孩偶爾會讓我想起那死于礦難的男人,林馥蓁,那個死于礦難的男人不是別人,他是我的爸爸,我總是在想着,如果沒有我來到這個世界,他應該也不會做出铤而走險的事情。他死的時候才二十三歲,再過三年我也二十三歲,在我二十三歲時遇到我的人都會說,那是一個年輕人,是的,那是一個年輕人,我可以把二十三歲以後的歲月延續到很久很久,可我爸爸沒那個機會,林馥蓁,這是我心裏的一個巨大的缺陷。”

“我曾經思考過方綠喬的存在價值,我能肯定的是,方綠喬于我而言只是一名在中餐館打工的女孩,和很多很多個在餐廳打工的女孩沒什麽兩樣,。”

“我還在想,也許幾年過去,在路上碰到她時,到時會不會對她有愧疚之情不得而知,再過去幾年之後,再次碰到她時,我認不出她來了。”

“但是,如果此時此刻,連嘉澍和林馥蓁面臨別離,這個別離時間不管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茫茫人海中,只要遇見了,我就會一眼把你認出來。”

“通過你的走路方式,通過你塗滿五顏六色的指甲,通過你手掌心的紋路,通過特屬于林馥蓁各種各樣的症狀,最後才是臉,握住你的手腕,看着你的眼睛,我就會知道。”

十五歲,林馥蓁看過一副畫:一個女人的臉和一個男人的手,男人的手穿過女人身體的骨頭落在女人的臉上。

那副畫主題叫做:穿過骨頭撫摸你的臉。

先認出的是你的靈魂,再認出的才是你的容顏。

索菲亞是三天後才到的胡西昂。

下午四點左右時間,索菲亞到來時林馥蓁正在學西班牙語。

先是端詳她的臉色,環顧四周後看似随口問了句“Yann”去了哪裏?

“他到河邊去釣魚。”她回。

一邊放着連嘉澍的鞋,擺在餐桌上的是雙人餐具,沙發上放着整整齊齊的毛毯,毛毯上擱着琴譜。

林馥蓁否認不了這三天來她和連嘉澍朝夕相處的事實。

七十二小時過去了,小法蘭西還沒有不耐煩,他也向學校請假,他還缺席了之前從來就不曾缺席過的維也納音樂盛典。

這七十二小時時間裏,就躲在這一百多坪的老房子裏,幹起給她做飯,敦促她吃藥,在客廳沙發打地鋪的事情,自然給她挖野菜做混沌的事情也幹。

這三天裏,林馥蓁拿連嘉澍一點辦法也沒有,消極态度冷眼旁觀,以為驕傲的小法蘭西會在她的冷眼下變得原形畢露。

好吧,換戰術,惡言惡語還是沒用。

三天過去了。

現在,倒是她自己先不耐煩上了。

索菲亞用了近半個小時時間說明圍繞她和連嘉澍宣布在一起後産生的效應:她的個人社交網收到諸多祝福,從普通網民到政府機構到民間團體到企業財閥;朵拉之家在短短三天裏接到不下五十名中小型企業的個人捐款;蘭秀錦在公共場合默認自己獨生女和連氏家族第三代交往的事情;薇安官網推出以薇安和小法蘭西的情侶産品十個小時被預約一空。

就像人們說的那樣,薇安和小法蘭西在一起是一道加分題,從話題讨論到經濟效益。

索菲亞走了,她讓她走的。

聽聽,她都和她說了什麽,從“嘉澍會照顧我的。”到“索菲亞,你繼續留下來的話只會成為一個不受歡迎的電燈泡。”“目前,我很享受我們的二人世界。”

遲遲沒聽到車引擎聲響起,這讓林馥蓁等得有點不耐煩,今天她的脾氣比昨天還要壞。

腳步聲響起,怕是索菲亞又要來和她唠叨一番了吧。

呼出一口氣,打開房間門,往客廳走去,怒氣沖沖:“索菲亞,我說……”

不是索菲亞。

連嘉澍穿着雨鞋站在門口,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着向日葵花花束。

看着站在門口的連嘉澍,這三天囤積的不耐煩此時來到頂峰,還在裝是吧?還在裝很有耐心對吧?還以為他還和從前一樣吃準她是吧?

都說了,她不是小畫眉,她已經不是小畫眉了!

冷下臉,快步來到門口,連眼睛也懶得擡,問:這是雜貨店老板教的新道歉方法?

“今天臉色看起來比昨天好。”連嘉澍回,晃了晃拿向日葵的手,“漂亮嗎?”

嗯,的确很漂亮,以前幾次到胡西昂來,她總是死皮賴臉讓他陪她去看向日葵花田。

比起延綿不絕的薰衣草花田,林馥蓁更喜歡明亮的葵花田,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到最後,看的人通常只有她,而連嘉澍則把她頭當成枕頭。

連嘉澍讨厭向日葵,他總是擔心有着那麽明亮色彩的花瓣會弄髒他的白襯衫。

回家路上,一米多高的葵花田埂又窄又徒,她就像他的仆人,一邊用傘為他驅趕飛蟲,一邊讓自己雙手充當開路器,不讓飛蟲忽然撞上小法蘭西的臉,不讓葵花花粉花瓣弄髒小法蘭西的雪白的襯衫。

哪怕一只飛蟲從小法蘭西面前飛過,哪怕一小點花粉沾到小法蘭西的襯衫,他都會用手指着她的臉:林馥蓁,你給我聽好,不會有下次了。

“嘉澍……”涎着臉。

“閉嘴,我受夠你了!”手指幾乎戳到她的眼睛。

我受夠你了!現在,應該輪到她來說這句話了。

一把搶過向日葵花束,把向日葵花一股腦朝連嘉澍襯衫砸去,直到向日葵花瓣都掉落在地上。

葵花沒用了還有葵花幹,日葵幹再狠狠往着他臉甩,直到最後一支也折斷了。

花束往地上一扔。

踮起腳尖,手戳向他眼睛:“連嘉澍,我受夠你了!”

是的,連嘉澍,我受夠你了。

再搶過他手上裝魚的桶,高舉桶,冷冷看着連嘉澍,翻動手腕,水和魚一起往院子地面。

空了的桶往外一丢,拿出作為洲際青少年冠軍得主的力氣。

把人推到門前去,關門,背貼門板,一氣呵成。

“連嘉澍,你走!”背貼在門板上,一字一句。

腳步聲響起,遠去。

想必,小法蘭西這幾天的不耐煩也和她一樣,已來到局限,她剛剛的行為正好推了他一把。

林馥蓁那頭蠻牛真是太不可愛了,事實證明,蠻牛就是蠻牛。

是的,林馥蓁就是一頭蠻牛。

那個晚上……那個晚上休息室所遭遇的,就當是一位視情感為玩物遭受的現世報吧,那沒什麽,她根本不在乎。

抹了抹眼睛,那沒什麽,她根本不在乎。

那沒什麽,她真的不在乎!再抹了眼睛。

卻抹出了一手掌的淚。

沒事,沒事,再睡一覺力氣就補回來了,林馥蓁往房間走。

那聲聲響來得很突兀。

手貼在塌塌的肚皮上,真餓。

睜開眼睛,天已經黑了。

從房間門縫處隐隐約約傳來食物香氣,側耳細聽,廚房有響聲。

一聽就知道這就是索菲亞的手筆,索菲亞每天做早餐時怕吵醒她,聲音總是放得特別小。

她現在肚子餓極了。

腳步循着香氣。

香氣越來越濃了,是魚片粥,魚片粥的香氣很地道。

林馥蓁吃過最好吃的魚片粥來自于連嘉澍。

那年,撒哈拉國際青少年夏令營,連嘉澍在她最為無助的時刻出現,她撲倒在他懷裏和她訴說這幾天來遭受排擠的苦楚,他安靜聽着,等到她把所有苦水倒完,他說小畫眉你餓了嗎?

怎麽可能不餓,白人孩子偷偷藏起她的面包。

他把她帶到他的帳篷處,支起材火,給她做了魚片粥。

他在攪拌粥她幫忙添柴火,聽他說在青訓營學到的種種,地道的魚片粥是他在青訓營學到的。

魚片粥好了,他們沒有掐滅材火。

原始的火光照着他的臉,魚片粥很香味道很好,頭頂上是撒哈拉的萬丈星空,北鬥星的一端是他,另一端是她。

那晚的魚片粥味道至今都讓林馥蓁念念不忘,她不下十次纏着他,讓他再給她弄。

只是,他都不願意。

經過下午的事情,假如她再次提出要求時,連嘉澍肯定會說“林馥蓁,想想你那天對我做的事情。”

當然,她自然也不會和他提出那樣的要求。

小畫眉和小法蘭西拆夥了。

不對,小畫眉都沒有了,何來小畫眉和小法蘭西拆夥之說。

以後,連嘉澍你這個混蛋自己一個人玩去吧。

言歸正傳,言歸正傳。

腳步循着香氣,沒想到索菲亞也會做魚片粥。

廚房空無一人,餐桌上放有冒着香氣的魚片粥,一看就是剛剛出爐的,水槽處傳來自來水聲,索菲亞在洗手呢。

顧不得去和索菲亞打招呼,林馥蓁拿起湯勺。

放了一湯勺魚片粥入口,歪着頭,想了想,再想了想,意識到什麽時,為時已晚。

放下湯勺,想奪路就跑。

單肩斜靠在廚房拱形門的人讓林馥蓁含在嘴裏的魚片粥吞下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

下一秒——

“燙!” 尖叫着往水槽處。

林馥蓁坐回餐桌。

餐桌對面坐着連嘉澍。

就在數分鐘前,她和他接過吻,自來水還是沒能緩解那一口魚片粥所導致的疼痛感,她呱呱叫着,叫聲有些誇張,她想利用尖叫來緩解那一口魚片粥所導致的尴尬與惱怒。

然後,他吻了她。

推、踢、掙紮、最終以難舍難分收場。

廚房被布置得很溫馨,粉色格子餐巾,童真童趣的手工杯子,竈臺處南瓜和茄子相互依偎,窗臺上,海棠花開得歡。

這樣安靜的夜晚,映在窗外的星空,剛剛生完病的她,去而複返的他,念念不忘的魚片粥香味,遙遠年代那個撒哈拉的夜晚,發生在牆角處的那場難舍難分的吻。

一切一切一幕一幕……

唯有。

低下頭,盛了小湯勺粥,在他的注目下,把小勺粥放進口中。

味道,溫度,剛剛好。

碗幹幹淨淨,一丁點都沒有剩下。

兩人隔着餐桌呆坐小會時間。

“我去刷牙。”她和他說。

刷完牙,連嘉澍還沒有走。

“怎麽還沒走。”她問他。

“陪我去散步,好嗎?”他聲音很輕很輕。

看了一眼鐘表,九點十分,散完步剛好是上床睡覺的時間,而且,她得消化掉那碗魚片粥的熱量,還得和他唠叨他們之間的關系。

點頭。

埋頭往着門口走,索菲亞帶來了檸檬味的牙膏,魚片粥分量剛剛好,飽足後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懶洋洋的,站在門口,昂望漫天星空,思緒飄到很久很久以前,撒哈拉沙漠,被篝火映得紅紅的臉,他的,她的。

據說,那就叫做年少時光。

“小畫眉。” 聲音近在眼前。

“嗯。”溫柔應答着。

周遭安靜極了,真的是安靜極了。

魚片粥香氣還殘留在齒間。

驟然間,背後那麽大的一聲——

“小畫眉!”狀若敲開春天的驚雷。

一下子吓得跳了起來,慌忙捂住耳朵。

“小畫眉,小畫眉,小畫眉,小畫眉,小畫眉——”開始以一種無限循環的方式繞着她跑,那一聲聲小畫眉都把栖息在附近的鳥兒都吓跑了。

呆呆站在那裏,看着他高喊着“小畫眉”又繞着她跑了一圈,似乎這一圈還不足以表達出他喜悅,叫着“小畫眉”往着前面狂奔,而在下一秒間又風一般卷到她面前。

氣喘籲籲,站在他面前,以一種極度專注的眼神瞅着她。

瞅着她,顫動着聲音:“小畫眉。”

心裏一抖。

那伸向她眼角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着:“小畫眉,別哭。”

如一口氣被人從水下提起,最可怕的是習慣,最應該詛咒的也是習慣。

大呼出一口氣,說:“別叫我……”

嘴巴被死死封堵,被他的手。

“你剛剛答應了,答應了就抵賴不了。”

她算什麽答應了?

狠狠掰開他的手。

沖着他的臉大聲吼:“連嘉澍,那是你使的壞,連嘉澍,我不承……”

然而,在觸到他眼眶裏頭淡淡的浮光時,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回過頭去,不去面對他的臉。

那陣風帶着葵花香氣,從她指縫穿過,手指抖了抖。

“小畫眉,可以回頭了。”他和她說。

緩緩回頭。

眼前的男子,澤澤發亮的眼眸好比——

勇士找回他的劍;騎士找回他的馬;國王重新戴上王冠。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系列應該剩下兩三張了,接下來的系列叫做【青澀之戀】這個系列只寫甜甜甜車車車,咳咳,這個系列有兩個文件菌,想看決裂的等【青澀之戀】後,所以不要和巒帼嚷嚷要看決裂了,要是一直寫沖突,寫決裂,弗拉基米爾.巒也會受不了直接挂。其實這個系列甜又治愈。

青澀之戀後面是【荊棘花園】決裂從這個系列拉開,接下來是【人間蒸發】然後二十歲的蓁和澍就要和我們說再見了。

PS:【人間蒸發】不容錯過,這是送給澍一記黯然銷魂掌,小畫眉真的是人間蒸發了。

☆、飛蛾與火

只能容納一個人身位行走的小巷, 連嘉澍走在前面,林馥蓁走在後面。

低着頭,林馥蓁小聲說着:“你也知道的,人有時候在一些小習慣上是很難在很短的時間裏做出改變的,這需要一點點糾正過來,在還沒真正糾正過來前, 會犯點小失誤性屬正常。”

說了這麽一大堆, 連嘉澍應該明白了吧, 可還是有點不放心。

“連嘉澍, 你明白嗎?”稍微提高一點聲音。

“比如呢……”

比如呢?當然是她出門前忽然叫出的那聲“小畫眉”了。

他都叫她小畫眉叫了十年,從最初的一再制止到漸漸放任,到逐漸熟悉, 到親切習慣,到最後變成了骨子裏的東西。

十年光陰。

十年的習慣一時半會肯定改變不了, 在他忽然叫出那聲“小畫眉”時, 她很本能地應答他。

他這是讓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指出嗎?

很明顯, 他那是挖陷阱讓她跳, 她都和他說了,她不願意當小畫眉,她已經不是小畫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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