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節臺階上
自然, 她不能再延續軟綿綿的說話語調,她要大聲叱喝他。
卯足力氣——
下一秒,撞在一堵人牆上,提到喉嚨口想象中很強硬的話就這樣被忽然撞飛。
又來了, 又來了。
總是這麽冷不防的。
擡起頭:“連嘉澍,你當我好欺負是不是。”
“沒有。”
沒有?他把她的去路堵得結結實實,他表情顯得心不在焉,他言語敷衍。
“連嘉澍,我可是參加過撒哈拉國際青少年夏令營。”她掄了論手臂。
“我也參加過亞馬遜野外生存青訓營,你們在撒哈拉撿垃圾,我們可是在原始叢林和各種各樣野生動物打交道。”連嘉澍回。
論艱苦等級,撒哈拉國際青少年夏令的确比亞馬遜野外生存青訓營少了一個等級。
“我拿了獎章。”
“我也拿獎章,而且我的獎章比你多出一條杠。”
“我是洲際青少年帆船冠軍。”
“在十歲到十五歲期間,所有這個年齡段和古典音樂有關的A級賽事我都拿過獎。”
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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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嘉澍,你的行為太幼稚了。”
“幼稚的行為是你開始的。”
好好好,不說話就是了,閉嘴就是了。
這個小争執之後,他們的站位從之前他走前面變成她走前面。
也不過是十幾個腳步的功夫,他就追了上來。
一出小巷,他們之間就形成平行站位,投遞在地面上的兩個身影肩膀就只隔着一條縫,眼看下一秒就要粘在一起了。
更加要命地是,她已經好幾次觸碰到連嘉澍的手,也不知道是誰先碰到的誰。
林馥蓁加快腳步,連嘉澍也加快腳步,放慢腳步連嘉澍也跟着放慢腳步,在轉到下一個街道時,林馥蓁撒腿就跑。
不是說她幼稚嗎?那就幼稚到底吧。
街道兩邊就是老房子,寬度也就三人身位,長度也取決于房子,這樣的街是孩子們玩捉迷藏的好場所,捉迷藏是她小時候最愛玩的游戲,不是絕對這個游戲有多好玩,她最喜歡的是被抓到的那一刻,她可以确信自己沒被遺忘。
從這條街繞到那條街,又從那條街繞到了這條街,一邊奔跑着一邊側耳細聽後面的腳步聲。
确信後面沒有腳步聲跟着,林馥蓁腳步慢下來,很慢很慢。
連嘉澍要追肯定會追到她的,只是,小法蘭西的格調擺在那裏呢。
追着她一條街一條街跑,那是孩子玩的無聊游戲。
是啊,嘉澍才不會和她玩這類幼稚游戲,十歲不會,二十歲更加不會。
放緩腳步,低頭往前走。
剛剛就憑着一股勁,也沒意識到她現在所處地方是極為偏僻的小巷。
老房子在夜間越發死氣沉沉,放眼望去,一扇扇窗門緊閉,想必窗戶後面都是空房子。
這個想法讓林馥蓁心裏發涼。
忽然響起的那聲開窗聲讓林馥蓁加快腳步,低頭加快腳步,拐角處忽然伸出的手讓繃緊的神經來到極致。
閉着眼睛,尖叫。
“小畫眉,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了?”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聲音。
是啊,她怎麽忽然間變得膽小了起來,繼續尖叫着,尖叫聲已經不是來自于害怕,更多來自于洩憤。
近階段所有所有一切似乎全部都被打亂了,她無法仔細去思考,她失去了以往的冷靜和判斷能力,她已經完全不了解自己。
他任由她尖叫着,直到從小巷深處傳來粗嗓門男聲:“女士,你能安靜一點嗎?”
女士,她的聲音哪裏像女士了。
啊——
“女士,你不聽勸,我就打電話報警了!”
閉上嘴,聲音像女士就像女士吧。
憤憤不平睜開眼睛,微光下,連嘉澍在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揪着他的衣領:“不是和你說小畫眉已經不在了嗎?!”
還在笑。
緊緊揪住他衣領,把他從那處牆角處拉離,拉進自己,踮起腳尖,好便于他能更加清楚看清自己臉上的憤怒表情。
一字一句:“混蛋,不是說讓你不要叫我小畫眉嗎?不是……”
“女士!”
連嘉澍展開手,就勢把她框固在懷裏,朝着聲音來源:“我們馬上走,馬上就走。”
走!這個混蛋在自作主張,話沒說清楚她是不會走的。
林馥蓁手緊緊地抓住一處凸出所在,抿嘴,昂起頭,狠狠盯着連嘉澍。
終于,她等來了他無奈的那聲“好吧,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不許叫小畫眉。”
“好。”
“不許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忽然叫小畫眉。”
“好。”
林馥蓁松開手。
兩人繼續走,從這條街到那條街,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經過街心小公園,連嘉澍拉住她,他讓她站在街心公園中間的圓徑處,細細打量起她,一邊打量一邊搖着頭。
不需要連嘉澍點明,林馥蓁也知道自己現在很邋遢。
生病很好成為她不洗頭的借口,套上中長款薄外套,睡裙看起來就不像睡裙了,這樣的打扮如果配上一本正經的鞋子會很奇怪,配人字拖最好。
現在她的形象一定像從醫院偷偷溜出來的病患。
沒關系,這裏誰都不會認識她,她幹嘛花心思在自己的衣着上。
看看自己,再看看連嘉澍。
此刻,林馥蓁憤怒的發現,連嘉澍今天似乎在衣着上下了功夫,雖然還是白襯衫,但演出才穿的西褲取代度假時,閑暇時間穿的牛仔褲。
在看看發型——
混蛋,度假期間打發膠做什麽?!這裏都是老太太們,年輕漂亮的姑娘們都到海灘去了。
還有,頭發梳得比參加演出時還要好看!這形象任誰看了都會以為他即将為女王演出。
她和他一對比,他就是出巡的王子,而她就是集市裏靠雜耍讨生活的手藝人。
頓腳!朝連嘉澍大聲說出:“我回去了。”
沖出去的身體被撈回。
他和她說,在這裏等我,只需要一分鐘。
說完,連嘉快速朝一個方向跑去,快速翻過那家人的圍牆,腳踩在了那家人的花臺上,順着花臺爬上那家人的陽臺。
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
連嘉澍這是要幹什麽?下個眨眼間,連嘉澍就給出答案。
那家人陽臺上晾着花色很漂亮的餐布。
幾個眨眼間,那戶人家陽臺涼曬的漂亮餐布就變成林馥蓁的長披肩,她的那件外套被連嘉澍丢到垃圾桶裏,睡裙下擺被撕掉了一節,和披肩的長度剛好相互呼應。
連嘉澍的一連串行為把林馥蓁弄得雲裏霧裏,離開街心花園時她問他想幹什麽。
他沒回答,只是緊緊地把她攔在懷裏。
這一刻,心忽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得出奇。
經過那家雜貨店時,他問她要不要吃冰淇淋。
站在雜貨店門口,林馥蓁想這個地方看起來很面熟呢。
“你不是很喜歡薰衣草冰淇淋嗎?這裏的薰衣草冰淇淋口味很純正。”他輕聲和她說。
她很喜歡吃薰衣草冰淇淋嗎?她自己怎麽不記得,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後遺症在作祟,自打她披上那件花色很漂亮的餐布後,思路好像出現斷層,時而清晰時而混亂,時而緊張時而一片空白。
“我說過喜歡薰衣草冰淇淋嗎?”忍不住問他。
“是的,你說過。”
連嘉澍回答時的堅定語氣都要讓林馥蓁懷疑,自己也許某年某日說過話這樣的話,可依稀的記憶裏她對于薰衣草冰淇淋不見得多喜歡。
思索間,她已經被他攬進那家雜貨店。
進了雜貨店,林馥蓁這才想明白她會覺得這裏面熟,這家雜貨店的老板不久前曾把避孕套當成零錢找。
當時說讓他們度過一個火熱的夜晚的人正在打瞌睡。
連嘉澍朝她做出示意安靜的手勢,小心翼翼打開冰櫃,從冰櫃裏拿出兩支冰淇淋,把一張十面額的歐元放在冰櫃上。
他們離開雜貨店時,那位老兄還在呼呼大睡。
雜貨店的牆被漆成深藍色,窗戶是更深的趨近于紫的藍,一窗臺紅色海棠。
林馥蓁和連嘉澍隔着一個窗臺的空間,背靠着牆,吃着薰衣草冰淇淋。
第一口薰衣草冰淇淋很不錯,不錯到讓她以為,也許她曾經對薰衣草冰淇淋情有獨鐘過。
第二口冰淇淋也是有滋有味,第三口冰淇淋剛入口。
“看,流星。”
擡頭仰望夜空,哪裏有流星?街把夜空切割得只剩下小小的一塊,星星都沒幾顆,哪裏有什麽流星啊?
“騙子。”她罵他。
“真有流星,只是你沒看到而已。”他說。
也許吧,真有流星,只是她沒看到而已。
第四口冰淇淋。
“看,飛碟。”
傻傻擡頭。
哪裏有什麽飛碟。
“無聊。”她說。
“真有飛碟,只是你沒看到而已。”他說。
當她是三歲孩童呢,只是,這會兒冰淇淋味道很美好很甜蜜,她可不想因為吵架壞了冰淇淋的滋味。
第五口冰淇淋。
“看,天使!”
還是傻傻的擡頭了。
自然,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有。
“幼稚。”含着冰淇淋,她說。
“真有天使,只是你沒看到而已。”他說。
林馥蓁在第五口冰淇淋中吃到奇怪的東西。
據說,紅土城的冰淇淋都是純手工制作,那位雜貨店老板一看就是馬馬虎虎的人,什麽事情都可以發生,比如……
“嘉澍,我好像吃到一個像奇怪的東西。”她和他說。
“奇怪的東西?”
“是的,”歪着頭,“我覺得它應該是一枚戒指。”
下一秒,她的猜測被證實,真是一枚戒指。
把那枚戒指拿在手上,林馥蓁惡狠狠說着:“我要去投訴他。”
“林馥蓁。”聲音聽着有些顫抖,“別去。”
“為什麽,要是我一不小心把戒指吞進肚子裏怎麽辦?”她聲音有些的飄。
“不是沒吞進去嗎?”他說。
是啊,不是沒吞進去嗎?
“可……可嘉澍……”她小時候在他面前會犯的結巴好像又有發作的征兆,“嘉澍……”
“它看着很值錢。”
拿着戒指的手微微發抖着,眯起眼睛,想去看戒指是不是很值錢,想了一下,她問:
“嘉……嘉澍,你……你怎麽知道……知道它很值錢?”
小巷唯一光源來自于從窗戶折射出的光線,光線十分有限,它不足擔負印證一枚戒指的價值。
沉默。
“戒指是我選的。”他說。
“為什麽買戒指?還有……為什麽要把戒指……要把戒指放在冰淇淋裏?”她問。
“你說呢?”
沉默。
“要不要戴上試試?”他輕聲問。
“我……我為什麽……要戴上試試?”她反問。
“你說呢?”
沉默。
“戴上戒指花的時間只需要三秒鐘。”
“那……那又怎麽樣?”
“你現在沒別的事情幹。”
“沒……沒別的事情幹,就……就不代表我要去戴戒指。”林馥蓁想起剩下沒吃完的冰淇淋。
再不吃掉的話,它們就要化了,拿着戒指的手垂落,拿着冰淇淋的手舉起。
第六口冰淇淋,第七口冰淇淋,第八口冰淇淋。
“林馥蓁!”
驟然響起的叱喝聲讓林馥蓁手一抖,手一抖,冰淇淋就掉落在了地上去,連嘉澍這個混蛋,都把吓了一跳。
“幹什麽!”惡狠狠吼了回去。
“戒指到底要不要戴?”他更兇的吼了回來。
在和她比誰聲音大是不是,卯足力氣,回吼了過去:“不戴!髒死了!不戴!連花都沒有!讓戴戒指!門都沒有!”
隔着一個窗框位置,他站在窗的這一邊,她站在窗的那一邊,繼比誰的聲音高之後,他們比起了誰的氣場強。
一秒,兩秒,三秒。
連嘉澍緩緩舉手,手朝着窗臺處敲了敲。
下一個眨眼間,從窗臺處放下一個木桶,木桶裏裝滿紅色玫瑰,從窗臺處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大頭顱。
大頭顱的主人又說起自以為是的話:“祝你們度過一個火熱的夜晚。”
窗簾被重新拉上,關窗戶聲響起。
木桶裏的紅色玫瑰花被遞到她面前,被動接過,拿在手上的戒指被拿走,片刻功夫,重新回歸到于她眼前。
戒指上的那顆星星絲毫不遜色于這個世界的任何光芒。
他和她說:“林馥蓁,你再也沒有任何借口去拒絕戴上它。”
☆、飛蛾與火
他和她說:“林馥蓁, 你再也沒有任何借口去拒絕戴上它。”
林馥蓁一動也不動着,手一點一點悄悄別于背後,擡起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張臉。
“怎麽了?”他問她。
搖頭,她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林馥蓁, 我再給你三秒鐘考慮。”
三秒鐘是多久?心裏模糊想着, 三秒鐘也不過是幾個眨眼間的時間, 連嘉澍說只給她三秒鐘考慮時間。
“明白了?”他忽然說。
“什麽?”她慌慌張張問。
“我能等待的就只有三秒, 多出一秒都會成為心理負荷,我讨厭承受任何心理負荷。”
這是什麽話?呆呆看着他,手牢牢別于背後。
他點頭。
眼前人影一晃, 重重踩在石板上的腳步聲響起,又亂又急, 回過神來, 那抹人影已經跑到小巷盡頭。
又怎麽了?
頓腳, 嘉澍今晚怎麽老是幹一些讓她摸不着頭緒的事情。
眼巴巴看着連嘉澍的背影, 看着他揚起手來,手往前一揮——
“不要!”聲音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尖銳。
撒腿,往小巷盡頭跑。
小巷盡頭銜接的是雜草園, 銜接着雜草園的是湖。
瞬間傻眼之後,撒腿跑,跑到他面前,氣喘籲籲, 嘉澍你在吓唬我的吧,對吧對吧?
沒有應答。
明白了。
拉起連嘉澍的手,手掌是緊握着的,她就知道,這是嘉澍在吓唬她,嘉澍總是這樣,好不容易掰開手掌。
睜大眼睛——
連嘉澍手掌裏空空如也,嗯,這只手沒有,那肯定在另外一只手上了。
“另外一只手也沒有。”他把另外一只手攤開在她眼前,冷冷說着。
真沒有!
應該夾在指縫裏,她想。
連嘉澍手掌朝向她,緩緩展開手指。
也沒在指縫裏。
頓腳,林馥蓁往着雜草園,彎腰,一一撥開草叢,那麽耀眼的東西在夜裏應該會很容易被找到。
怕的是……
不會的,不會的,戒指不可能被扔到湖裏去,湖的距離還是比較遠的,遠是遠,可是要是有個萬一呢?
不是說了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怎麽還沒找到戒指,急死人了。
“林馥蓁。”
“閉嘴!”頭也不擡,手快速撥着草叢,從這一茬到那一茬。
“林馥蓁。”
“煩死了,你不要管我,我……”沖沖說着。
餘光中,有跌入凡間的星光一閃一閃,在誰的手中。
直起腰,順手折了一支草幹。
草幹沒頭沒腦往連嘉澍身上砸,嘴裏不停重複着連嘉澍你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煩死了,草幹斷成幾節。
“罵累了沒?”他問她。
點頭。
“打累了沒?”
點頭。
他展開臂膀,像森林等待倦鳥。
靠在他懷裏,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天際。
林馥蓁不知道眼看到的這片天空存在了多少光年,林馥蓁也不知腳踩着的這片土地歷經多少海陸變遷,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她能記住多少。
但有一件事情她永遠不會忘記。
林馥蓁二十歲這年,披着餐桌布,在一家名字也沒有的雜貨店門口吃着冰淇淋,冰淇淋是薰衣草味的,很甜,很甜很甜。
從頭頂處——
“先訂婚,等完成學業後再結婚。”
點頭。
在即将到達家門口時,林馥蓁忍不住觸了觸無名指上的戒指,硬邦邦的。
她也只不過是散了一趟步,怎麽回來手裏就多了這玩意,這可不是普通的裝飾戒指,這個戒指代表地是……
“到家了。”他說。
他們已經來到門口處,庭院燈的光線落在嘉澍臉上,細細瞅着那張臉,企圖想從那張臉上找出一絲絲和往日間的不同。
但……好像沒有,嘉澍的臉和平日裏她所熟悉的一模一樣。
再看仔細時,那張臉又好像多了一些些不一樣。
有風把她別于耳後的頭發吹散,他給她整理頭發的姿勢也和平日裏一模一樣。
所不同的是,她心裏的甜蜜滋味。
如果用水果形容甜蜜滋味的轉換,那應該是檸檬和鮮橙,檸檬是從前,比較多的是酸,鮮橙是現在,比較多的是甜。
現在,她似乎不敢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看着他了,在他為她整理頭發的這會兒,她的目光在他臉上不敢多做停留,匆匆而過,但又忍不住想去看一眼。
“林馥蓁。”
慌慌張張擡頭。
“想看我多久就看我多久,我們……”觸了觸垂落于她胸前的發末,“我們的相處模式和以前不會有任何改變。”
倒也是,他們去了情侶餐廳;他們去了情侶電影院;他們穿着情侶衫去旅行;他們也同睡一張床過。
甚至于,他們還去了汽車旅館,所有和情侶相關的事情他們都嘗試過了,除了……不不,最後一步也被打破了。
雖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但,也做了。
若有若無的疼痛隐隐約約,說不清那是來自于心理上,還是來自于生理上。
“林馥蓁,”很是嫌棄的語氣,“你頭發好幾天沒洗,臭烘烘的。”
什麽!
她戴上他的戒指才多久,這家夥就原形畢露了,看來,這幾天的低聲下氣都是裝出來的。
吹胡子瞪眼的,還沒等她表達不滿意,身體就被他撈到懷裏,表達不滿的話來到喉嚨處卻因他的那句“我給你洗頭”而煙消雲散。
想必,很久很久以後,林馥蓁永遠也忘不了的事情又多出一樁。
二十歲這年,連嘉澍用礦泉水給林馥蓁洗頭。
問為什麽用礦泉水洗頭呢?
那是因為停水了。
問那得需要多少瓶礦泉水才能把她的頭發洗得幹幹淨淨的?
“不知道,礦泉水都是嘉澍弄來的。”
是靠出賣色相換來的。
一家家敲開附近鄰居的門“女士,我家忽然停水了,我能不能從您這裏借點水用。”“我家也停水了,只有礦泉水。”“能把你們家的礦泉水都借我吧。”“可以。”那男孩漂亮得讓人無法抗拒,等他搬光家裏的礦泉水時——
“要這麽多礦泉水做什麽?”“給我未婚妻洗頭,她的頭臭得可以熏死蒼蠅。”
未婚妻?嘴角都要抿不住了。
“林馥蓁。”頭頂傳來一聲叱喝,“坐好,頭不要到處亂扭,都不知道你留這麽長的頭發做什麽?”
看看,就幫她洗一次頭就發了一籮筐的牢騷。
“林馥蓁!”
是是是,屁股緊貼在板凳上,頭向大大木桶伸,涼涼的水倒在她的頭發上,有點舒服呢,抹在頭發上的洗發水味道也很香,夜風也溫柔。
悄悄地,悄悄地移動頭顱,去看星星。
“林馥蓁!你小時候肯定是多動兒。”
混蛋,手盛了一窩水朝連嘉澍潑去。
此舉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她頭洗了一半,水沒了。
頂着一頭泡沫,跟在連嘉澍身後,去敲開一家家鄰居的門。
“女士,我家忽然停水了,我能不能從您這裏借點水用。”
林馥蓁二十歲這年,連嘉澍用礦泉水給她洗頭。
也不知道以後在回憶起這一刻時,是甜蜜還是憂傷。
媽媽扔掉書房的那張椅子,那是林默送她的椅子,媽媽包裏長期放着阿司匹林。
阿司匹林,一種可以快速起到消滅疼痛的藥。
夜已經很深很深,林馥蓁一邊觸摸着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棱角,一邊側耳傾聽,連嘉澍就客廳沙發上。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
開門聲響起,林馥蓁閉上眼睛。
單人床上多了一人,他身體貼着她後背。
紋絲不動着,他同樣也是。
許久——
貼在她後背的人小心翼翼叫了聲小畫眉。
這聲小畫眉讓林馥蓁眨了幾下眼睛,眼睫毛濕潤。
“小畫眉,我知道你沒睡。”
一點點地,她翻過身,一點點往着那個懷抱窩去,垂着眼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觸弄他睡衣衣扣。
“小畫眉。”
輕捶了他一下。
“小畫眉。”
再輕捶了他一下。
“小畫眉。”
握成拳頭狀的手第三次往着他,卻在最後關頭松開,心裏輕嘆一口氣,臉深深埋在他懷裏,從鼻腔處哼出一聲“嗯。”
“小畫眉。”
“嗯。”
以一種要把她拆骨入腹的力道,連嘉澍把她緊緊框固于他懷裏,她數次說出“疼”了,可他沒理會,力道越發得極致。
骨頭都要散了都,五官也要被壓成柿子了都。
唇重重壓住了她額頭。
許久——
“小畫眉,晚安。”
站在那扇門前,林馥蓁一再向連嘉澍确認,門鎖是否牢固,他家的家當和她家的家當是否安全,他們兩天前一起領養的土雞可否托管好,有沒有利用他的美色讓他們的女性鄰居幫忙澆花。
“林馥蓁,你在這裏住了十天就變成小老太太,要是讓你在這裏住一個月……”連嘉澍做出驚吓狀,單手扯住她雙肩包,把她扯離那扇門。
能不擔心嗎?這可是她用私房錢買的房子。
十天假期已經結束了,林馥蓁頻頻回頭去看那扇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才有時間回到這裏。
站在門口。
四目相對,良久。
“準備好了嗎?”他問她。
她點頭,把手交到他手上。
緊握,一步一步往前。
不遠處的廣場停着接他們去車站的車,索菲亞來了薩娜也來了。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兩個半小時後,林馥蓁和連嘉澍會到達尼斯車站,她和他會以一種共度美好假期的輕松狀态接受聞訊而來記者們的采訪,這是薇安和小法蘭西宣布在一起後的倆人第一次露面,機會難得。
八點,林馥蓁和連嘉澍還将以情侶身份出席新聞發布會,公開即将訂婚的消息。
新聞發布會後,薇安和小法蘭西将會被推上金童玉女的寶座,兩人關注度将前所未有,他們的一言一行被無限放大。
牽手凝望會被視為濃情蜜意的象征;其中一方單獨出現在公共場所媒體們會樂于給他們配上“疑似情變”的标簽;當然,他們會特別關注女方的體型,稍微一發胖在他們眼中就會變成“薇安和小法蘭西有可能奉子成婚”。
尼斯車站,下午三點左右時間,和往常一樣,帶着水果方綠喬來到諾亞大叔的駐紮點。
她很久沒來看諾亞大叔了,這些日子她一直活得渾渾噩噩的,昔日看好她的導師在昨天和她表達了失望之情。
“請您再相信我一次,我不辜負再您的信任。”她向他保證。
她拿到兩天的調整時間,方綠喬比誰都清楚,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任何機構都不會在不求上進的人身上浪費資源。
今天,方綠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一趟理發室。
也許覺得她那麽長的頭發剪掉可惜,發型師再次詢問:真要剪?
“是的,先生,中國有一句俗話叫從頭開始,目前我面臨着需要告別不愉快事情的時刻。”
頂着新發型方綠喬去了一趟超市,收銀臺的男孩頭發都比她長,連諾亞大叔都說了,遠遠看着都以為她是男孩子。
在諾亞大叔的駐紮點,不時能看着帶着采訪工具記者進進出出。
諾亞大叔說今天車站增加了部分警力,車站今天應該是來了了不起的人,明星、球星、政治人物都可能,車站是很好的秀場。
讓方綠喬怎麽也沒想到的是:出現在尼斯車站的是她千萬別急想避開的人。
不敢打開網頁,不敢經過雜志攤位,不敢開電視,培訓中心一旦有人談論娛樂話題時她就避開,就害怕一不小心聽到某個人的名字。
這個她千方百計想去避開的名字卻在猝不及防間灌進她耳朵裏。
“知道我剛剛都聽到什麽嗎?說出來你一定不相信,小法蘭西搭乘的列車五分鐘就進站,難以置信吧,他也會乘坐列車去旅行,而且買的還是普通座位,也就是說他有可能上一趟洗手間都得排隊,這聽起來有點奇怪吧?”年輕的女乘務人員語無倫次,回過神來拉着女同事就跑,“我得去見見小法蘭西,他是我目前唯一認定,真人比電視雜志海報還要好看。”
目送那兩名女乘務員離去的身影,那聲“五歐元,謝謝。”把方綠喬的目光拉回來。
付了飲料錢,揭開飲料蓋,喝了一口。
等回過神來,方綠喬發現她正跟在那兩名女乘務人員的背後,一路上跟着她們來到列車出口大廳。
列車出口大廳集聚二十幾家媒體,這陣仗吸引來不少旅客,想一探究竟的旅客被保全人員擋在大廳入口處,那兩名女乘務人員發現她們的幾名同事也和她們一樣,幾人圍在一起交流各自知道的消息。
方綠喬安靜站在一邊,低頭看着手中的飲料,飲料蓋擰緊打開,擰緊打開,擰緊——
“薇安會和小法蘭西一起出現。”另外一名乘務人員低聲說。
松開飲料蓋,喝了幾口。
列車進站鳴笛聲響起,方綠喬轉過身,快步往着出口,昂頭,猛灌了幾口飲料。
喝得太急導致于飲料都嗆出鼻腔,腳步越發飛快,飲料瓶狠狠往一邊扔:欺負我的東西,我都不要。
是的,欺負我的,我都不要。
飲料也是,人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評論破萬了~謝謝大美妞們~
明天就是【青澀之戀】了,可以打開巨輪了~這次絕壁不是玩“假裝進去”游戲~
☆、青澀之戀
對于新發型, 方綠喬認為自己适應很快。
她給媽媽和子岩發照片,他們都異口同聲:新發型很配她。
回到公寓樓,給一段時間沒用的筆記本電腦接上充電插頭,開始整理起了房間。
電腦滿格,慢條斯理打開電腦,浏覽完她近期的電子郵件, 遲疑片刻, 方綠喬打開薇安官網。
官網首頁, 站在站臺上手拉手的年輕男女很養眼, 攝影師很會抓瞬間,兩人相視一笑的畫面有着一種渾然天成的美好。
這張圖片配有文字:當薇安和小法蘭西在一起時。
關上電腦,方綠喬打開塵封許久的窗戶, 站在窗前,那家日式家庭餐館依然別來無恙, 林馥蓁說除了湯尼之外所有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手往前一伸, 開得很是燦爛的三色花從窗臺上掉落, 聲響驚醒了已經陷入熟睡的湯尼。
湯尼是害怕寂寞的家夥,這要是換在平常,肯定會蹭過來找存在感, 但這刻,它一動也不動,朝它做出“湯尼過來”的手勢,小家夥沒過來反而倒退了一步。
心裏嘆着氣, 把小家夥緊緊抱在懷裏,嘴裏唠叨着“湯尼,不認識我了?我只是換了一個發型,我還是我。”
是的,方綠喬還是方綠喬。
接下來一段時間裏,方綠喬似乎回到她初到法國的狀态。
天一亮就起床,最早來到培訓中心,最晚離開實驗室,準時出現在中餐館,回家時留意路邊有沒有迷路的小動物。周末晚上和朋友去玩,把自己拍到的照片發到分享網站去,定時和家裏人通話,有點空餘時間網上沖浪,浏覽娛樂休閑趣聞。
在這些娛樂休閑趣聞中她自然沒少看到薇安和小法蘭西的新聞。
薇安和小法蘭西成為目前最為炙手可熱的名人情侶之一,這對情侶還算低調,寥寥被拍到的幾次,兩人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兩樣,舉止較為親密的一次是在一家私人會所門口,小法蘭西低頭親吻女友的頭發。
問方綠喬對于這些新聞有什麽看法,她能有什麽看法。
她說過,欺負她的人她都不要,她今天心平氣和培訓中心其他學員聊天,聊天主題圍繞這對被譽為“夢幻情侶”的金童玉女。
拿着小法蘭西親吻其女友的圖片,其中一名學員問她的看法。
“他們很配。”老老實實回答。
十月上旬,關于那對夢幻情侶的最新消息:有航空人員據稱,從航空內部了解到這兩位定了這個周末到加勒比區的機票。
這則新聞出來的三十六個小時後,各大主流媒體都在他們的頭版刊登了“在雙方家長朋友的見證下,薇安和小法蘭西在加勒比小島完成他們的訂婚儀式,過程簡單溫馨。”的新聞。
方綠喬把這則新聞看了三遍,确信這不是因自己最近用眼睛過度所産生的錯覺。
呼出一口氣,揉了揉眼睛,目光移到這則标題下的圖片上。
藍天、白雲、成群結隊的海鷗、相互凝望的年輕男女。
剎那間,天旋地轉。
癱坐在地上。
許久,許久,方綠喬摸到手機。
謝天謝地,電話接通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淚水抑制不住。
“媽媽,我覺得我好像要死了。”
這一刻,方綠喬覺得自己正走在前往死亡的路上,胸口處有一口氣堵住她的呼吸,宛如下一秒這個世界似乎就會飛灰湮滅。
耳畔,一聲聲焦慮迫切的“小喬”似遠又進。
“媽媽。”喃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