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節臺階上
最近記性不好了。
“爺爺,我是蘭朵拉的外孫女。”林馥蓁語氣有一點點不高興。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做林馥蓁,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是在埃茲。”老人以一種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她,像不大确定答案的孩子想通過老師的表情來确認自己答案是否正确。
林馥蓁笑開,笑容無任何敷衍成分,的确,她和連钊誠見面是在埃茲。
那時她在嘉澍的床上呼呼大睡,然後連嘉澍一句“爺爺來了,我爺爺想見你,林馥蓁,你得跟我去見爺爺,我爺爺讨厭花時間等人,特別是等一個小丫頭。”就讓她直接拿起擱在一邊的眼鏡,匆匆忙忙戴上。
那可是嘉澍的爺爺,也是嘉澍口中“唯一的親人。”
“當時,你戴着土裏土氣的眼鏡,呆頭呆腦的。”老人這次語氣自信多了。
“當時,您臉上表情寫滿了,那呆頭呆腦的小丫頭是蘭朵拉的外孫女?”甜笑:“于是,嘉澍拿下我的眼鏡。”
“然後,我看呆了,然後我就想,朵拉十幾歲時應該也是這個樣子。”老人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
循着逐漸模糊的時日,回到他們的青年時代。
彼時間,她未嫁,他已婚,在那場社交舞會上,他來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她看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一眼,把手交到同樣把手伸到她眼前的青年手上。
那個青年後來成為她女兒的父親。
在那一刻,她一定永遠都想不到,她孩子的父親是一個習慣把無名指上婚戒放進兜裏,放進抽屜裏的家夥。
情感是一片白紙的年輕女孩遇到這類人後果可想而知。
當真相被揭開時,蘭朵拉剛拿到懷孕化驗單。
蘭朵拉公開宣布,孩子她會生下來,冠她姓氏,未來,她是孩子媽媽也是孩子的爸爸。
Advertisement
而連钊誠也傾情演繹了“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戲碼,僅僅十天,他就讓那個家夥身敗名裂遠走他鄉。
之後,他和蘭朵拉成為了好朋友。
臉貼在老人的手掌上,說是的,爺爺,我聽媽媽說外婆十幾歲時和我一模一樣。
“爺爺,知道我當時為什麽要戴眼鏡嗎?”她問他。
“為什麽呢?”
“萬一,我眼裏的眼屎被發現了呢?要知道,我可是蘭朵拉的外孫女,聽說那個老頭子年輕時暗戀過我外婆,我可不能讓他發現我眼裏有眼屎,蘭朵拉的外孫女眼裏有眼屎那像話嗎?”
老人哈哈大笑。
“你性格比你外婆有趣多了,林……林……”
“林馥蓁。”迅速接上。
“我知道你叫林馥蓁。”老人語氣不是很高興,“林馥蓁,我跟你說,連家第三代的男孩們随便你挑,你看上誰就拿去。”
這番話連钊誠不僅一次說過,林馥蓁心裏嘆了一口氣。
“謝謝連先生,”很是高興的語氣,擡頭,“連先生可以給點意見嗎?”
老人稍微做出思考狀,片刻,問你覺得嘉澍怎麽樣。
嘉澍怎麽樣啊,讓她想一想。
“別想了,就嘉澍了,嘉澍是連家最漂亮的孩子。”
是啊,嘉澍是連家最漂亮的孩子,嘉澍還是這個世界最漂亮的孩子。
笑着說,爺爺我會好好考慮的。
老人點頭。
護工在和她打手勢,提醒她老人休息時間到了。
站起來,唇觸了觸老人的額頭。
“爺爺,我得走了。”
手被拉住。
“爺爺……”
“孩子,我知道你外婆有記日記的習慣。”
蘭朵拉故居放着一個大箱子,大箱子放着蘭朵拉數十本日記。
日記由黛西阿姨管理,因蘭朵拉之前曾口授過她的助手,日記為她私有物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閱讀,這任何人中包括至親。
這是連钊誠第二次和林馥蓁提起蘭朵拉日記的事情。
“爺爺,這恐怕……”
“爺爺只想看看我和你外婆認識的那一段時日,看完就歸還,爺爺知道你和嘉澍很要好,你就當看在嘉澍的面子上賣給爺爺一個人情。”
老人眼神迫切。
想了想,林馥蓁點頭:“我想想辦法。”
號稱連嘉澍助手的中年男子等在療養院門外,把她帶到距離療養院大約十分鐘車程的一棟獨立式老式公寓門前,給了她一把鑰匙說連先生在兩點半之前會趕來。
☆、荊棘花園
林馥蓁一出病房, 號稱連嘉澍助手的中年男子等在病房房間門外,把她帶到距離療養院大約五分鐘車程的一棟獨立式老式公寓門前,給了她一把鑰匙說連先生在兩點半前會趕來。
之前連嘉澍告訴她,為了方便照顧連钊誠,他在療養院附近租下一套公寓。
距離兩點半還有差不多三個鐘頭時間,距離飛巴黎航班還有将近五個小時時間, 林馥蓁接過鑰匙。
打開公寓門, 一股淡淡黴味撲面而來, 顯然, 房子主人在外多時。
連家最小的孩子對外宣稱:未來幾年是他學習時間,他會沿着爺爺的成長軌跡,一切從基層開始, 從基層做起就意味着他不能帶着他的管家司機傭人到處跑,所以, 不會有傭人管家幫忙他打掃房子。
她可不是他的傭人管家, 她是他未婚妻。
未婚妻幫自己未婚夫打掃房間是一種生活情趣。
在打掃房間前, 她得先把衣服換下。
和琳達一起出現在機場的還有一家巴黎雜志社的記者, 她最近很少在巴黎媒體面前露臉了。
打開連嘉澍衣櫃,順便檢查衣櫃裏有沒有可疑的女性物品。
裏裏外外翻了個遍,眉開眼笑, 拿起一件工裝襯衫。
工裝襯衫長度都及到膝蓋呢。
穿好襯衫,找了一個方塊格子手帕束好,打開窗戶。
房間剛收拾好一半,琳達打來電話。
琳達問她給自己未婚夫收拾房間有什麽感覺。
“能有什麽感覺, 就那樣。”輕描淡寫。
事實上,就只是“就那樣嗎”?
當然不是。
問具體怎麽樣,其實林馥蓁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心裏很高興就對了,如果沒有嘉澍接她電話時睡覺了,她應該會更高興。
對了,待會見到嘉澍,她得好好警告他一番。
一點,林馥蓁還可以一邊跟随着音樂節拍一邊把吸塵器當成自己舞伴,一點半,喵了一眼牆上鐘表,節拍跟不上音樂節奏了。
兩點,關上音響設備,打開電視,告訴自己,不是還沒到兩點半嗎?
嘉澍說了,兩點半前會回來。
她四點四十分航班,她只需要在四點二十分到達機場就可以了,這裏距離機場不遠,而且沒堵車路段,她四點從這裏出發就可以了。
這樣算起來,他們還有一點半的相處時間。
兩點二十分,林馥蓁眼睛直勾勾看着牆上的鐘表。
兩點半,那扇門還沒有絲毫動靜,遲到一兩分鐘也沒什麽,說不定嘉澍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
來到窗戶,哪裏有車。
也許,再過五分鐘車就出現了,最多五分鐘,如果超過五分鐘的話,她立馬走人。
是的,立馬走人。
五分鐘過去了,那站在窗前一動也不動的人讓林馥蓁一度懷疑,那不是她。
三點,那扇門還是毫無動靜。
她的手機遲遲沒有響起,來不了也得打個電話啊,混蛋。
電視正在播報倫敦市區一起忽發車禍。
“如果對方遭遇車禍,怎麽給你打電話。”這個聲音忽然間冒了出來。
打了一個冷顫,林馥蓁急急忙忙拿起電話。
找出了連嘉澍的手機號,撥通。
驟然響起的聲響讓她手一抖,手機從手裏脫落,目光直直落在那扇門門板上,那聲響就來自于門外。
那是手機鈴聲,她怎麽可能聽不出這手機鈴聲來自于誰。
電視還在播報車禍新聞。
門緩緩被打開。
有人進來。
門又被關上。
他站在那裏,安靜地瞅着她。
把她的心瞅得生疼生疼。
嘉澍的爺爺生病了,生了一種慢慢會忘掉自己身邊的人的病,到最後,也會把連家最小的孩子也忘記了吧。
不能忘啊,爺爺。
您是嘉澍唯一的親人,爺爺,您要是把嘉澍忘了,嘉澍心裏肯定會特別難過。
站在門前的人在移動腳步,腳步往她的方向,可她已經看不清楚他了。
眼前霧蒙蒙的一片。
“我就知道會這樣。”他伸手,手往她眼角。
臉別開,幾個眨眼,眼前重新恢複一片清明。
“生氣了?”他問她。
還好,沒用“又生氣了。”
直挺挺站着。
“我已經把車開得夠快了,今天市區堵車特別嚴重。”他說。
沒事就好。
想及自己還沒換衣服,打掃時出了一身汗,現在還有點時間,她應該洗個澡,洗完澡再換回衣服。
時間差不多了,趕往機場途中她要給琳達打個電話告訴他,第一次給自己未婚夫打掃房間的感覺糟透了。
剛移動腳步,身體就被牢牢禁锢住,真的是連一絲一毫空間呼吸都不給。
可是,她為什麽會在心裏面會有小小的高興呢,是因為她從牢牢框固住她的那具身體感覺到了被需要嗎。
被需要,被依賴着。
明明遲到将進半個鐘頭,一進來就用質問的語氣問她生氣了是不是。
不生氣才怪。
僅有的意志力支撐着她的手去掰開他環在腰間的手。
他臉深深埋在她鬓角處,低語,小畫眉,別生氣。
他低聲說着:“小畫眉,別生氣,聽我說,一切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艱難,周遭都彌漫着竊竊私語,即使不去聽也可以從那些人的表情看出他們竊竊私語的內容,‘他才二十歲’‘他還是更加适合海報而不是辦公室’‘可惜,要和他打交道的不是在房間擺滿他照片的小姑娘們’‘他取得的那點小成就都是他幕後團隊的功勞’,這些就算了,可當他們的竊竊私語聲變成‘他真的軟禁他爺爺嗎’‘他真的像外界所說那樣,用藥物甚至于醫術控制了他爺爺,從而得到經營權嗎’我內心覺得難受極了。”
停止掰開他手的動作。
低頭,看着他穿的鞋子,一雙連商标也沒有的鞋子,這種鞋子滿大街都是,如果碰到商販心情好二十歐拿下都沒問題。
“到最後,那些竊竊私語聲變成了‘那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身上貼着中美商務部部長女婿、薇安未婚夫的标簽,有這兩樣标簽做起事情來事半功倍,有才華的人多的是,但他們沒有他那樣的長相,即使有那麽一兩個,但也不會有他那樣的幸運,爺爺是連钊誠,未婚妻是薇安’,是的,那些人把這些稱之為幸運。”
手也就剛剛觸碰到他的手,就被他牢牢擁進懷裏。
“小畫眉,我最近脾氣糟透了,所以我不能給你打電話,我怕會在電話裏和你大發脾氣,別的人還不至于,可如果是你的話,我說不定會對你破口大罵。”
這是什麽話,如果是你的話我說不定會對你會破口大罵。
可是呢,她心裏似乎沒怎麽生氣,而且越來越不生氣,連同他遲到半個小時的事情也似乎不生氣了。
“覺得我的話奇怪嗎?不僅奇怪而且說法也矛盾不通順,我也不知道答案,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最舍不得破口大罵的人,不僅這樣,我連大聲和你說話都舍不得。而且,似乎越來越舍不得了。”
的确,這話聽起來奇怪極了,奇怪且矛盾極為不通順,但是呢,卻是把林馥蓁聽得心裏酸楚成一片。
伴随着那陣酸楚的還有形成規模的柔情。
手掌貼在他手背上,低聲說,嘉澍,你能不能松開手一點點,嗯?
“不,不松手。”
為什麽呢,她輕聲問他。
“我一松手,你可能就走了。”極具孩子氣的回答。
心裏好氣又好笑。
“我不走。”
“真的?”
點頭。
他一點點松開手,也就一點點而已,一副你休想移動一步的樣子。
艱難移動身位,和他變成面對面,捧着他的臉。
瘦了,眉宇間有淡淡的疲憊之色。
踮起腳尖,奉獻自己的吻,唇也就剛剛觸及,等待她的是爆發驟雨般的掠奪,浴室裏,蓮蓬的水打濕了他們的頭發衣物,兩具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兩人雙雙往着那堵牆,背貼在牆上,挺腰深深沒入,嘩啦啦的水聲混合着他低吼聲混合着她哭泣尖叫。
水聲還在繼續着,她狀若起死回生的人,半眯着眼睛,目光在浴室無意識游走着,最終落在眼前的人身上,頭發濕漉漉的襯衫也還是濕漉漉的,一張臉埋在她肩膀處,保持着極致時的那種姿态。
關掉水源,周遭安靜了下來,手搭在他肩膀上,手指輕輕觸摸着他發角。
“嘉澍。”
“嗯。”
“十歲,我就認定你是腦子住着獨角獸的孩子,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嗎?那意味着你在我心裏無所不能。”
他唇輕輕觸了觸她肩窩。
她緩緩閉上眼睛。
腦子暈乎乎的,身體極度疲憊。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想起什麽,無奈眼簾太重,只能以半打開的形式。
在半展開的眼縫裏,目光悠悠蕩蕩落在那面鏡子上,鏡子的水蒸氣體已經化開,鏡面清楚映出她的模樣,男式襯衫濕漉漉挂在她身上,襯衫紐扣最上面的幾顆紐扣被解開,一邊衣領被褪至肩膀處,頭發濕漉漉的毫無章法貼在她頸部處,襯衫處,也有若幹貼在趴在自己身上男人的肩膀處,如果不是忽然想起索菲亞在機場等她,她的目光怕是一時半會兒無法從鏡子裏的男人女人身上離開,大力推着他肩膀。
“嗯?”他還是一動也不動。
“我得走了。”她和他說。
“走?”他抱得更緊,語氣像一門心思想耍賴的孩子,“你之前可是答應我不走的。”
推變成捶打:“不要裝了!”
分明,她來倫敦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包括她離開時的航班時間。
還是一動也不動。
“嘉澍,我要是不去的話,黛西阿姨會很生氣的,我最近已經做了不少惹她生氣傷心的事情了。”她用很是嚴肅的口氣說。
片刻,他這才放開她,掉落在地上被撕成碎片的衣料纖維直把林馥蓁看得一陣臉紅耳赤,慶幸地是穿在身上的襯衫夠長,用腳把慘不忍睹的衣料纖維勾到她看不到所在。
林馥蓁已經在浴室站了一會時間了,她在等嘉澍給她拿衣服。
衣服就挂在榻榻米的衣架上,要找到應該很容易,嘉澍離開浴室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連叫幾聲嘉澍都沒反應。
想了想,捂住襯衫衣擺,往浴室門口走去,手擱在門框處探出半個頭,第一眼林馥蓁就看到背對她站在窗前的連嘉澍,她的衣服還完好無缺挂在衣架上呢。
再看看時間,距離四點也就幾分鐘。
頓腳:“連嘉澍!”
站在窗前的人回頭,似乎才想起什麽,取下衣架的衣服,衣服遞到她面前,和她解釋他在找衣服時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導致于他忘了衣服的事情。
看看,這人從來就沒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瞪了他一眼,接過衣服。
樓下響起車喇叭聲,那是她預約的司機。
急急忙忙換好衣服,拉開窗簾,朝樓下司機做出了我馬上下去的手勢。
穿好鞋,手往挂在衣架上的包。
手被拉住。
“怎麽了?”
他看着她的頭發,大皺起眉:“林馥蓁,你要用這種發型去見記者嗎?”
現在還能怎麽樣,還不是他所造成的,再次瞪了連嘉澍一眼。
然,身體不聽她使喚,半推半就跟着他。
連嘉澍拿起吹風機。
林馥蓁看了一眼時間,在路上她多給司機錢讓司機開快一點應該沒問題,嘉澍說得對,她不能以這種發型去見記者,再說了,小法蘭西難得給她吹頭發。
吹完頭發剛好四點。
踮起腳尖。
唇觸了觸他唇,真要命,十寸高的鞋子外加把腳尖踮到極致,她這才勉勉強強親到他。
一觸,離開,揮手,我走了。
手再次往擱包所在。
還是沒能成功拿到包。
看着連嘉澍,頓腳:“又怎麽了,嘉澍你是怎麽回……”
剩下的話被如數堵住。
再次響起的車喇叭聲讓林馥蓁從那個綿長的吻解脫了出來,奮力推開他,看了一眼時間,氣呼呼說着:“連嘉澍,你這是想讓我趕不上航班是不是?”說完,朝連嘉澍警告性掄起拳頭。
第三次,林馥蓁終于成功拿到包了。
拿着包,氣呼呼往門口走去。
手也就剛擱上門把。
背後——
“你說得對,我是故意想讓你趕不上航班。”他說。
一呆……
回過神來。
這家夥太壞了,再和他辯論下去,她真得會耽誤航班,黛西阿姨可是說了,再胡鬧的話就揍她屁股。
黛西阿姨還不是問題,慈善晚宴在羅斯家舉行的才是大問題。
這會兒,她也懶得罵他了,沒時間罵他,也懶得罵他。
扭開門把。
“小畫眉,留下來陪我,我想要你陪我。”他說。
瘋子,嘉澍是瘋子。
他們比誰都明白,什麽時間可以玩樂,什麽時間不能玩樂。
門緩緩打開。
可是,腳就是邁不出去。
樓下再次響起車喇叭聲。
那扇門順着他的手掌輕輕合上,他從背後環住她。
淡淡聲線落于她頭頂。
“爺爺的樣子你也看到了。”
臉輕輕貼上她鬓角。
“小畫眉,我很害怕,爺爺不記得我了。”
小法蘭西在和小畫眉訴說恐慌。
一種更加趨近于脆弱的恐慌。
垂下眼簾,說:
“別擔心,即使以後爺爺記不住你,我也會記住你,一直,永遠,記住你。”
☆、荊棘花園
十一月的巴黎, 特屬于寒冬時節的陰冷空氣讓人有種它們就躲在窗外,躲在枝頭後躲在雲層上,蓄勢待發,就等着那場雨一降落,前呼後擁,一夜之間, 萬物蕭肅, 白雪皚皚。
午後, 三點左右時間, 林馥蓁喜歡挑在這個時間點見黛西阿姨,這個時間點的黛西阿姨總是比較好說話。
成為羅斯夫人的黛西阿姨依然延續她運動員生涯的所有習性,生活過得極有規律:下午一點半午休, 兩點半醒來。
林馥蓁兩點四十五分就等在黛西阿姨的房間外。
兩點五十分,傭人推着黛西阿姨的輪椅出現, 林馥蓁從傭人手中接過輪椅把手。
午休後, 黛西阿姨喜歡在圓形玻璃廳待一會, 一邊喝咖啡, 一邊看着玻璃廳外的游泳池發呆。
羅斯家的游泳池曾經入選巴黎最美十大私人游泳池,那是羅斯家長孫迎娶黛西阿姨的聘禮之一,很多人把游泳池當成是這兩人愛情的見證。
傭人端上兩杯咖啡。
五分鐘後, 咖啡逐漸冷卻。
黛西阿姨目光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那面泳池。
今天……黛西阿姨不是那麽好說話了,說了一大堆保證了一大堆,最終得到她一句“林馥蓁,給我安靜點。”
好的, 好的,安靜點。
手垂落于兩側。
黛西阿姨會生氣是應該的,昨天索菲亞和那位記者沒在機場接到她。
昨天,給薩娜打了一通電話後林馥蓁就把手機關了,連嘉澍也關掉手機,昨天晚上,他們就躲在連嘉澍的公寓足不出戶。
今天一到巴黎,索菲亞就給了她昨晚參加慈善晚宴的人員名單,慈善晚宴的嘉賓名單讓林馥蓁很是頭疼,巴黎市長都通過秘書室拍下當晚的拍品。
索菲亞還告訴她,昨晚晚宴結束,羅斯先生和羅斯太太大吵一架,淩晨,羅斯先生獨自開車離開。
在羅斯先生和羅斯太太大吵一架時她都在幹什麽呢?
目光落在藍得像一簾幻夢的泳池上。
在帶有淡淡黴味的空間裏,她穿着嘉澍的襯衫撒嬌讓他陪她玩捉迷藏游戲。
跨坐在他腿上:“嘉澍,看你能不能找到我。”他目光落在她領口上“如果找到你了可以吻你嗎?”想了想,點頭,他目光繼續落在她領口處,在那束目光下,她雙頰逐漸燃起紅暈。
“林馥蓁,要不要玩更加刺激的。”“什麽?”“想不想知道連嘉澍在三分鐘時間裏能不能找到林馥蓁。”
三分鐘時間?咯咯笑了起來,怎麽可能。
“如果連嘉澍能在三分鐘時間裏找到林馥蓁呢?”他信誓旦旦。
腦子把公寓結構想了一遍,她已經找到在三分鐘裏不被找到的理想場所了,唇來到他耳畔,低聲“如果連嘉澍在三分鐘裏能找到林馥蓁,那就……那就讓他随便摸。”“想摸哪裏就摸哪裏嗎?”“想摸哪裏就摸哪裏。”說到這裏還不忘舔了舔嘴唇。
不到兩分鐘,連嘉澍就把她找了出來。
那可是她認為的絕佳藏身之所,一口咬定“連嘉澍你一定作弊了。”邊說邊退,邊推他。
逮到一個機會,她逃脫他的框固,滿屋子跑,到最後,她直接跑到他懷裏,呱呱大叫着,他說林馥蓁你太吵了,叫得更加大聲,直到他的唇堵住她的唇,雙雙跌落在沙發上,那是他第三次要她,第四次時發生在清晨,她被他弄醒,氣得她又哭又鬧,最終,他把她的哭鬧聲切割成細細碎碎的斷片,一縷一縷從嘴角溢出來。
藍得像一簾夢的水面上,細細碎碎的聲音從房間延續到廚房,最開始,他是想給她弄吃的,日頭已經老高,住在附近公寓的人已經陸陸續續離開家門,他也換好上班穿的襯衫,外套就擱在一邊。
在去上班之前他還得做一件事情,給他那不會做飯的未婚妻弄早餐。
她靠在一邊看着,頭發剪短了,深色襯衫,卷着衣袖,少了一些散漫多出了一些簡練,這樣的一副形象搭上精致的五官。
艹!心裏暗自罵了一句,連家最小的孩子簡直是尤物般的存在,和他公事的女性們可以大飽眼福了。
他的電話響起,公司打來的,她在他接電話時開始吻也,一邊吻一邊動手動腳的。
她成功讓他遲到了近一個鐘頭,這将近一個鐘頭所付出的代價是她從琉璃臺下來時腿都是在顫抖着的,而他換好鞋來到她面前,親吻她額頭說“我去上班了。”
一張臉紅潮還未如數散開,點頭。
回過神來急急忙忙拉住他。
“怎麽了?”
“嘉澍,”她期期艾艾說着,“下次,我們……我們不要老是躲在……躲在房間裏。”
仔細想來,他們自從在一起後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躲在房間裏,躲在房間裏大多數時間他們都在床上度過,他笑着回答好,離開時手還在她胸前抓了一把。
關門聲響起,她看到掉落在地板上我碗碟,沒勇氣去算掉了多少,再回頭去,她看到他給他她做的甜雞蛋餅。
跑到窗前,拉開窗簾,眼睛第一時間就觸到他。
他就站在那裏,似乎算準她會有這一遭,揮手的手勢都已經準備好了。
游泳池水面多了淡淡的金色光芒,日光穿透厚厚雲層,寥寥幾束來到羅斯家後院,在淡淡日光下,周遭事物開始變得柔和。
柔和得讓看的人心都要化開了,思緒再次沉溺,去找尋最為甜膩的角落:公寓是舊公寓,廚房琉璃臺不是很牢固,它能承載四十七公斤的重量勉勉強強,但那具四十七公斤重量的身體再去承受另外一具軀體就變得搖搖欲墜了,那搖搖欲墜極富節奏感,一時間,水壺磕碰到碗,碗磕碰到刀叉收納櫃,刀叉收納櫃最初堅定不移,但無奈來自于琉璃臺的動靜越發兇悍,年輕女聲斷斷續續叫着“嘉,嘉澍——”,在那串尾音中,刀叉收納櫃往擺在琉璃臺邊沿處的水杯狠狠撞去。
水杯掉落在地面上,與此同時低啞的那聲“小書呆子”近在耳畔,側耳去細細聽,那句“真緊”緊跟在“小書呆子”後面,就這樣溜她耳畔。
“林馥蓁,林馥蓁!”另外一股聲音也來到她耳畔,似遠又近。
目光無意識游走,思緒陷落于醉生夢死的場景中,目光慢悠悠游走着,觸到落在自己臉上的那束目光,恍然醒來,嘴開始不停使喚,哆嗦:“戴……黛西阿姨。”
慌忙垂頭,就怕着來不及從臉頰處褪去的躁紅被黛西阿姨看進眼裏,悄悄去打量那兩杯咖啡,已然冷卻。
嘴裏說着“咖啡涼了,我去給黛西阿姨換熱咖啡”轉身。
手被拉住。
林馥蓁只能再回過頭來。
在極為充足的光線下,她清清楚楚看到黛西阿姨凹陷下去的臉頰,以及眼角處即使想去忽視也疏忽不了的細紋。
黛西阿姨比蘭秀錦小兩歲。
媽媽在變老,黛西阿姨也在變老。
和兒時候一樣,身體緊緊挨着輪椅,臉枕在黛西阿姨擱在輪椅扶手處的手臂上。
等待黛西阿姨用手為她梳理亂糟糟的頭發,即使現在的頭發整整齊齊,她還是以一種比較蠻橫的姿态去拉黛西阿姨的手,指引着她的手去輕觸自己頭發。
從黛西阿姨為自己整理頭發的手指力道就可以知道,黛西阿姨不生氣了。
揚起嘴角,說:黛西阿姨,昨晚的事情我以後都不會允許它發生了。
光說可是不行的。
舉起手,做出發誓狀:我保證。
“阿蓁。”
“嗯。”
“蔚藍海岸區美嗎?”
法國有一個天堂永遠沒有冬天,沒有冬天的天堂怎麽會不美呢?
“美。”由衷說出。
“你喜歡那裏嗎?”
“喜歡。很喜歡。喜歡極了。”微笑着,閉上眼睛,“在陽光沒出來之前,它是藍色的,當陽光一出現,它就變成了向日葵色的。”
觸摸她頭發的手越發的溫柔,聲音也溫柔:
“阿蓁,那也是黛西阿姨能為你争取的。”
那也是黛西阿姨能為你争取的,這話讓林馥蓁收起嘴角的笑意,隐隐約約中心裏有淡淡的不安感。
“黛西阿姨……”
“昨晚和嘉澍在一起了?”
呃……話題轉得太快,一時之間讓林馥蓁無所适從。
在那種害怕被逮到小辮子的情緒驅使下急急忙忙蹦出了一句:“我們沒幹別的事情。”
“一個晚上都在交流功課?”
呃……
從頭頂處傳來淺淺的笑聲。
勉勉強強:“真……沒……”
“那為什麽要穿高領毛衣,你以前不是很讨厭高領毛衣嗎?說它總是堵住你的呼吸。”
其實,讨厭穿高領毛衣是因為林默冬天最喜歡穿高領毛衣,林默穿高領毛衣總是比別人的爸爸們來得更為好看,這讓幼小的她心靈總是沾沾自喜着。
後來,穿高領毛衣總是很好看的林默變成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爸爸,從此以後,她就開始讨厭上了高領毛衣。
而現在,想必她會更加讨厭高領毛衣了吧?
方綠喬送給嘉澍的毛衣也是高領的。
“黛西阿姨……”拿出老伎倆,抵賴不過就撒嬌。
“阿蓁。”
“嗯。”
“你喜歡嘉澍,對吧?”
大大咧咧:“當然。”
都戴上他送的戒指,還說不喜歡的話就顯得她幼稚了。
“從第一次見到他就心裏喜歡,對吧?”
心忽忽跳着。
時間回到十歲那年聖誕夜,下着鵝毛大雪,她在街上看着漂亮得就像從童話世界來的男孩在為有着金色卷發的女孩拭去發梢上的雪花。
猛然收住腳,匆匆忙忙找了一個角落。
躲在角落裏,也不知道為什麽開始傷心了,淚水嘩嘩直流。
聽到黛西阿姨叫她,匆匆忙忙擦掉淚水,黛西阿姨問她眼睛怎麽了?她說是摔了一跤才哭的。
的确,那天她從商場的玻璃窗看到嘉澍就匆匆忙忙跑了出來,在追趕嘉澍的過程中摔倒了,連疼痛也顧不了,從地上爬起,拼命往前,拐過那個街角,她就看到了嘉澍。
嘉澍……和那位倫敦來的女孩。
那一幕,林馥蓁已經很少再去想及了。
垂下眼簾。
繼續撒嬌,說怎麽可能。
“去看看你的房間吧,黛西阿姨給你換了新床單。”
“好。”
床單從她離開的冷色調換成暖色調,為了配合床單顏色窗簾也換了,窗簾換了很多小物件都換了,房間幹淨明亮,放在書桌上的水杯,門口處的毛絨拖鞋讓人以為,房間主人剛出門。
離開前,林馥蓁和黛西阿姨一再保證:下個月的西班牙之行她一定會好好表現。
索菲亞去買車票期間,林馥蓁接到連嘉澍的電話。
她的未婚夫大人終于想起了該給自己未婚妻打一個慰問電話。
“挨罵了沒有?如果被罵覺得丢臉想離家出走,歡迎來到倫敦,從衣食住行……”
“嘉澍。”她打斷他的話。
片刻。
“真挨罵了?”
沒有應答。
“看來是挨罵了,小畫眉。”溫柔叫喚着,“我還有三分鐘時間,這三分鐘時間裏你可以用來罵我,我保證,罵不還口。”
揚起嘴角,叫了聲嘉澍。
“嗯。”頓了頓,說,“下個禮拜我不去你那裏了。”
沉默。
低聲解釋着:“下個月我要到西班牙去,接下來的時間我要好好學習西班牙語,我答應過黛西阿姨要好好表現。”
“西班牙語我可以教你,到時候你來了我可以教你。”他說。
沖着昨天小法蘭西的表現,西班牙語教着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