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節臺階上
故事。
故事講完,講故事的人也精疲力盡了。
今晚的海風讓人感覺到極度不舒服,他得回去,回到自己房間去,洗個熱水澡,再喝杯酒,一覺醒來,這段故事被束之高閣。
呼出一口氣,連嘉澍站了起來,腳毫不猶豫越過那只雙肩包。
堤岸兩邊都是海。
十二月,季候風肆虐的時節,十極以上的海風足以把行走在堤岸上的人吹得搖搖欲墜,連嘉澍不得不放慢腳步。
走了一段,回看。
那只雙肩包孤零零躺在堤岸上,海風把它吹得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會掉落到海裏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頓了頓,回頭,彎腰,撿起雙肩包,墊了墊,有點重。
他的司機還等在那裏,直挺挺的,像雕像,想了想,連嘉澍打消了回家的念頭。
連嘉澍示意他的司機離開,還是一動也不動,于是,連嘉澍朝他做出你再不走的話我就解雇你。
日本人開車離開了。
海灣随處可見背包客和晚飯後的游客,提着雙肩包連嘉澍和一張張臉孔擦肩而過,他似乎還沒從那個費勁的故事中緩過勁來。
再走走,再吹吹海風精神應該會好點,不遠處,是連家的私人海灘,他也許可以到那裏待一會,這裏人太多,當地人還好,最不能忍受的是外來游客,吵死了,聊天吵打電話也吵。
走在前往連家私人沙灘的人行道上,不時間有機車從身邊呼嘯而過,這個時間點執勤警察少,這片海灣公路就成了飛車黨的天下。
下一輛迎面而來的是紅色機車,機車幾乎貼着連嘉澍耳畔呼嘯而過,手一麻,回過神來,手裏已經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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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轟鳴的機車噪音聲中,連嘉澍跟随着紅色機車車尾狂奔。
那只雙肩包已經到了飛車黨手中,一得手,那夥人就迫不及待打開雙肩包。
這一晚,海灣的風比任何時候來得大,一疊疊紙張從雙肩包裂口像雪花片一樣飛出,最後,包裏就只剩下一個瓷器,它起來很像是用來裝骨灰的。
打開瓷器,粉末狀的東西從瓷器壺口飄出,在燈光下,像一縷青煙。
風裏,傳來了男聲的怪叫聲:“真晦氣——”
腳在路面狂奔着:不,不,不能,不行!
瓷器被抛向天空。
腳在路面狂奔着,連嘉澍聽到自己在風裏大聲叫喊的聲音:我要殺了你們,我發誓我要殺了你們!!
和他聲音一起從風裏傳來的,還有瓷器破碎的聲響。
砰——
在那個瞬間,一顆心似乎被硬生生掰成兩半。
“阿芝,現在,你可以好好看看他了。”越南男人深情親吻着背包肩帶,喃喃自語着。
在男人深情的喃喃自語聲中,無數粉末幻化成輕煙從他頭頂上飛過,舉手,它們從他指縫穿過。
展開的手指呈現出曲卷狀,就盼着,就期盼着。
媽媽,媽媽。
合上手掌,小心翼翼打開。
手掌裏什麽也沒有。
真的是什麽也沒有。
呆站在那裏。
有什麽在他腳底下發出了瑟瑟的聲響,低頭,連嘉澍看到被踩在腳底下的剪報,撿起,他在剪報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和演出照片。
照片裏,當年,他還年幼。
如果不是這張照片,他都忘了曾經有過這麽一個瞬間。
“那是你媽媽讓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的,它是她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理由。”越南男人說。
現在,他知道背包裏放的都是什麽了。
又有一輛車從他身邊駛過。
車輪從掉落在路面的瓷器上壓過。
小畫眉,你曾經說過,我是一個倒黴的孩子。
不,不是的,還有更倒黴的人。
比連嘉澍更加倒黴的人叫做明可芝。
那個叫做明可芝的女人從一出生到死去的那瞬間都是倒黴的。
到最後——
小畫眉,到最後!
到最後,這個世界還是容不下她的一絲一毫。
沒有了,沒有了。
明可芝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留下任何的證據。
什麽都沒有。
到最後,什麽都沒有了。
千裏迢迢,為了來看他一眼。
一眼,都沒被允許。
小畫眉,快來。
小畫眉,你快來。
晚餐過後,林馥蓁和摩納哥皇室幾位年輕成員一一擁抱,最小的成員還偷偷問她,和Yann接吻是什麽樣的滋味。
款款走下象牙色的樓臺,回頭,和他們一一揮手,提起裙擺,坐上輕軌車。
索菲亞薩娜一群人和穿着制服的郵輪技術人員工作人員已經等在碼頭上,随行攝影師的鏡頭對準了她。
面對鏡頭,微笑,和等在那裏的人一一揮手傳達感謝之情。
踏上郵輪的那一刻,林馥蓁聽到了久違的聲響。
她都忘了,她有多長時間沒聽到這個聲響了。
十歲,林馥蓁和連嘉澍注冊了共享郵箱。
這個共享郵箱有一個永恒的主題:風雨無阻,不見不散。
她生氣時,她憤怒時,她寂寞時,她不快樂時她傷心時她想發洩時,就會登錄那個郵箱,在郵箱放上見面地址時間點。
他亦然。
他們登上埃菲爾鐵塔,臉朝北緯三十度方向,用錄音機記錄下他們的吶喊,吶喊聲經過處理,就變成獨一無二的郵箱提示聲。
一旦郵箱提示聲響起,就意味着:我需要你。
黑夜來臨,他們來到郵箱指定的所在點。
公園一角,相視一笑。
他們變成了小畫眉和小法蘭西。
手拉手,笑顏無邪天真,眼神無辜。
被愚弄的人往往哭天搶地:你們不要被他們的樣子欺騙了,那是兩個小混蛋,不,是小惡魔。
逐漸地,兩個小惡魔長大成人。
逐漸地,他們的事情多了起來,多得沒時間去憤怒去發洩去寂寞去傷心去不快樂。
他們長大了。
長大有長大的玩法。
逐漸地,那個共享郵箱連同那個獨一無二的提示聲被他們所遺忘。
九點零五分,在林馥蓁一腳踏上郵輪時,特屬于遙遠以前,他們在埃菲爾鐵塔臉朝北緯三十度的吶喊聲響起。
:我需要你。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提到“海奴”為真實事件,目前也依然存在于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
☆、荊棘花園
九點零五分, 在林馥蓁一只腳踏上郵輪,特屬于遙遠以前,他們在埃菲爾鐵塔臉朝北緯三十度的吶喊聲響起。
一愣。
那一個瞬間,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腳步頓住。
第一時間把踏上郵輪的腳收了回來。
低頭,林馥蓁看握在手裏的手機一眼,只要把手機翻過來就可以知道, 那久違的聲響是不是來自于她的幻聽。
背後。
“薇安。”
走在她後面的是薩娜, 索菲亞走在她前面。
垂手, 腳重新踏上郵輪。
幾步之後, 腳步有些虛,海風迎面而來,把她的頭發如數吹向背後, 翻開手機。
不是她在幻聽。
小法蘭西在他們的共同郵箱留下訊息,至于留下什麽信息, 不得而知, 難不成嘉澍看誰不順眼, 想約上她去捉弄誰一番, 就像對付那個倒黴的托尼。
自然不是這樣,他明天要飛吉隆坡,而她已經在前往西班牙途中。
那麽, 讓她來猜猜,小法蘭西心血來潮登錄他們從前象征不見不散的郵箱是為了什麽呢?
舍不得酒店房間定金?小法蘭西可是說了,他定了酒店房間。
瘋子。
與其說舍不得房間定金,倒不如說是在為都已經放進皮夾裏的薰衣草避孕套派不上用場而懊惱吧。
以及, 小畫眉沒上他的當,小畫眉居然抛下他。
所以,拿他們舊日似是而非的約定來唬弄她。
她才不會上當。
笑了笑,繼續跟在索菲亞身後。
打開房間門,和索菲亞說晚安。
接下來她要做的是養足精神,周一她還得回學校,四十幾個小時時間她就得走十四個行程。
拉開房間窗簾,郵輪已經距離對岸有一百多米遠。
在洗澡之前,林馥蓁覺得得看看小法蘭西在他們共同郵箱裏都留了些什麽。
把自己身體往床上一扔,手機背面朝天花板方向,眯起眼睛。
林馥蓁只在郵箱裏看到連嘉澍發給她的一張位置定位圖片,圖片位置顯示他在他們家私人海灘附近。
圖片配有文字:小畫眉,快來,在午夜來臨之前我都會等你。
換言之,午夜來臨之前,她要是沒出現他就不等她了。
切——
朝圖片皺了皺鼻子,她還以為小法蘭西在郵箱給她留了一起拯救世界,或者毀滅世界的詳細計劃呢。
顯然,小法蘭西不想和她去拯救世界,也不想和她一起毀滅世界,他只想和她上床。
他的游艇就在碼頭上,游艇配備雙人大床雙人浴缸。
林馥蓁給連嘉澍打電話。
電話沒接通。
連嘉澍關掉了手機。
這個她早就料到。
給她郵箱發似是而非的東西,關掉手機,制造緊張感,讓她在緊張之餘胡思亂想,最後不得不把自己送上門。
真幼稚。
幼稚而且蠻橫,而且自私,從來只為他自己着想,不為她的處境着想。
手機往一床上一扔,林馥蓁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思緒悠悠蕩蕩。
心底裏有那麽一根玄,就忽然間地,被誰撥動,隐隐約約的疼痛感傳來。
猛地睜開眼睛。
林馥蓁來到窗前,郵輪距離碼頭已經有數千米遠了,海平面黑壓壓一大片,郵輪燈光所折射出來的部分海面風高浪急。
混蛋,連嘉澍這個混蛋。
就不能讓她舒舒服服過日子嗎?這個自私的家夥!
這個自私的家夥在她郵箱留下那樣的訊息到底要告訴她些什麽?!
林馥蓁得承認,連嘉澍的法子真起到了作用。
呼出一口氣,林馥蓁決定把一切交給天意。
從花瓶抽出一支玫瑰。
最後一片花瓣要是奇數的話就代表她得去找他,要是最後一片花瓣是雙數,就代表她要好好待在房間裏。
第一片玫瑰花瓣掉落在地板上,第二片玫瑰花瓣掉落在地板上……第十四片玫瑰花瓣掉落在地板上。
第十五片……手撲了個空。
沒有第十五片玫瑰花瓣。
最後掉落在地上的玫瑰花瓣為雙數,雙數就代表着她要好好待在家裏,這是冥冥中的天意。
嘉澍,是雙數。
林馥蓁緩緩閉上眼睛。
腦海中,有什麽東西在揮之不去着。
:小畫眉,快來,在午夜來臨之前我都會等你。
距離午夜還有三個小時零三十五分。
如果現在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這個念頭一冒上來,林馥蓁就覺得自己是瘋了。
的确,她是瘋了,她答應過黛西阿姨這次要好好表現,而且……現在距離岸上至少有一千五米左右。
銜接着郵輪和碼頭的是海,沒計程車可以叫,也不能用腳走過去,要她游過去嗎?
游過去?一千五米的距離要游泳過去,現在是黑夜,現在海面風大浪急,瘋了,她一定是瘋了。
更加瘋狂的還在後面。
郵輪忽然響起的火警預警讓所有人都跑向甲板,當所有人往着甲板上跑時,唯有林馥蓁往着相反方向。
五分鐘後,那些人就會發現這是有人在搗鬼,她沒有多少時間,她要在事情沒被發現之前往海裏縱身一跳。
她在房間裏留下給索菲亞的便條,邊條上寫,讓索菲亞幫忙她瞞住薩娜和羅斯家的人,她還以自己的胸部和索菲亞做出保證,要是沒在規定時間出現在巴塞羅那港,她胸部就會嚴重縮水。
這次,她一定不能讓黛西阿姨失望。
嘉澍,你要是害我讓黛西阿姨失望了,你就完蛋了。
即使自認為沒問題,作為一名曾經從事帆船運動的人在面對海不應該有絲毫的懼怕,可當站在甲板上往下望時,林馥蓁還是感覺到了懼怕。
浪花在夜間顯露出了它猙獰的一面,在風的鼓動下,像一張張血盆大口,仿佛下一秒就會把人吞沒。
深深呼出一口氣,那沒什麽,她以前天天泡在海裏。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林馥蓁你已經離開太久了。”一個小小的聲音忽然間冒了出來。
呸呸呸。
再呼氣,她現在沒時間來想這些事情,因為這樣郵輪距離對岸只會越來越遠,十極風,游一千五百米是她的極限。
而且,她又不是傻子,偷到的那個救生圈可以幫她證明,她在做一件很理智的事情。
她可沒把自己的生命當成玩笑。
第三次呼氣。
把救生圈往海裏丢。
為了不讓自己往海裏跳弄出的火花驚動郵輪上的人,她得像一名跳水運動員一樣,在躍入海底時輕盈得就像一條魚。
慶幸地是,以前因為好奇林馥蓁和跳水運動員學了一點點。
郵輪距離海面有十五米的高度。
後來,林馥蓁在回憶起往十五米高處縱身一躍的那一瞬間時會想,當時到底是為了什麽?
答案她也不清楚,唯一比較清楚的是,當身體紮進冰冷的海底時,她心裏是充滿着奉獻與被需要的喜悅。
嘉澍,我來了。
懷揣着那個念頭,咬着牙,一步步往着海岸。
真傻,可真傻。
那樣一門心思想游向對岸,想在午夜來臨之前,出現在愛人面前的女孩一定萬萬不會想到,在岸上等待着她的是什麽。
最後一片玫瑰花是雙數。
冥冥中,神明下達了旨意:留在房間,哪裏也不要去。
當時,為什麽就不相信呢?
二十歲,總是不願意去相信那些。
當手觸到柔軟的沙灘時,林馥蓁感覺自己就像一尾擱淺的魚,癱倒在沙灘上,那陣風吹來,她才感到了後怕,要是一個博不過那個浪頭呢……
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冷顫。
接下來,她需要按照計劃行事。
這是摩納哥皇室的私人碼頭,這個碼頭平均每二點五米就有攝像頭,她從正規的渠道出去無疑是自投羅網。
這個自投羅網的後果會導致于她在西班牙人眼中的誠意會被打了個大折扣,羅斯家族會顏面掃地,更別提在午夜來臨之前出現在嘉澍的面前了。
所以,這需要她冒一點險。
好吧,不是一點險,是比較大的險。
在摩納哥公國和法國交界點處有一個特殊的定居點,這個定居點最開始是流浪漢聚集區,後來來了非法移民者;後來,吉普賽人來了;再後來,難民也來了;再再後來,毒販也住進了這裏,逐漸的,這個大約五個足球場面積大的區域變成了人們眼中的烏合之衆聚集區。
由于這個聚居區一半領土歸屬法國一半領土歸屬摩納哥公國,為了節省資源兩個國家開始推卸責任,他們反正這個區域自生自滅。
再後來,這個區域變成附近孩子們都知道天黑就不能靠近的地方。
越過那個定居點就是銀石賽道,她可以叫一輛計程車,讓計程車把她帶到嘉澍身邊。
去年年末,由于好奇林馥蓁和琳達曾經在白天進入這個定居點,半個小時也沒發生什麽。
甚至于她們還和住在那個區域的人聊起天來,就像那個居住點的人說的那樣,只要不招搖過市就不會惹來麻煩,倘若你穿的是十幾歐的球鞋,你還有可能得到他們友善的問候。
“倘若你穿的是十幾歐的球鞋,你還有可能得到他們友善的問候。”心裏念念有詞着,林馥蓁艱難從沙灘上爬起來。
雖然她沒有十幾歐的鞋,但她現在穿的鞋子也不貴,或者進入那個區域時,她可以順手牽羊走誰家陽臺上十幾歐的球鞋。
林馥蓁把綁在救生圈的幹外套解開。
穿上外套,外套帽子拉到頭部,牢牢遮擋住長發,低頭,緊捂外套領口,跌跌撞撞往那個定居點走去。
爬上堤岸。
擡頭,看了那個定居點一眼。
它看起來和別的地方沒什麽兩樣,家家戶戶窗口都透露出燈光,燈光有暖色系也有冷水系。
那個定居點只是比別的地方多了一道鐵絲網而已,鐵絲網随處可見被孩子們破壞的裂口。
低頭,深深呼出一口氣。
林馥蓁鑽進其中一個裂口。
“倘若你穿的是十幾歐的球鞋,你還有可能得到他們友善的問候。”心裏念念有詞着,腳不停往前走。
往着高處走,那是通向銀石賽道最快的路段。
約十分鐘過去,什麽事情也沒發生,期間她也遇到一兩個人,低頭和他們擦肩而過。
爬上那幾節臺階,道路寬敞了些許,距離她數十步左右是一座籃球場,有幾人在籃球場上抽煙聊天。
想了想,林馥蓁往和籃球場背道而馳的方向,沒看到腳邊的垃圾桶,想收腳已經來不及了,垃圾桶滾下臺階。
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把外套帽子拉好。
頭垂得更低,加快腳步。
很快地,夜間行走的腳步從一竄變成了好幾串。
不停從額頭處掉落下來的林馥蓁已經分不清是從頭發滴落的海水,海上從額頭滴落下的汗水了。
慌不擇路間,她鑽進牆上滿是塗鴉的廢棄隧道。
忽然擋在隧道前面的人讓林馥蓁停下腳步。
那人一步步往她走進,後退,回頭。
那一回頭間,更多汗水聚集。
另外兩人堵在隧道另外一個入口,左右兩邊是隧道牆壁,前後入口處被堵住。
不,不會的,她不可能這麽倒黴。
縮在角落裏,低着頭,看着那幾雙鞋,那幾雙鞋的站位對她形成包圍圈,身體往更加角落的方位縮,然而背後是牆。
已然,無路可退,那一千五米已經耗盡她所有力氣。
外套帽子從頭上滑落了下去,響亮的口哨聲響起。
那聲口哨聲似乎在傳達着:獵物不錯。
林馥蓁擡起頭,觸到三張男人的臉,都是白種人,站在中間的正眯着眼睛看她,伸手,他挑開了她那件外套。
外套底下的衣服還濕噠噠貼在她身上。
“偷渡客?”其中一位如是說。
把手先伸進她衣服裏的還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然而,她動彈不得,她雙手被另外兩個人控制住了,那人的手以一種極為粗暴的方式在她衣服裏面游動。
一邊游動一邊和他的同伴們分享心得,男人笑得十分的肆意,三人笑作一團。
在那三人笑得前俯後仰間,林馥蓁咬着牙關卯足力氣,伸腳,腳狠狠往那男人小腹處踹去,大力掙脫那兩雙框固她的手,拼命朝隧道出口方向。
“砰——”的一聲。
來自于後背處的重力讓她身體承受不住負荷,晃了晃,入口處的光亮在晃動着,空氣越來越稀薄。
身體直挺挺往後。
嘉澍,沒辦法了,也沒力氣了。
躺在地上,三張男人的臉圍成一個圓圈,居高臨下看着她。
“先生,求你們不要,我得去見一個人。”她很是天真告訴他們。
回應她的是衣服被撕開發出的聲響,在深幽的隧道顯得特別清脆。
一聲,兩聲……那件外套被抛到了空中,繼而是襯衫的一只衣袖,繼而……是胸衣,顏色是嘉澍喜歡的。
側過臉,不去看。
站在她左邊的男人小腿處有紋身,紋身字體似曾相識,集中精神,那是雅利安文字,吉普賽人常用的語種之一。
布料被撕裂的聲音還在繼續着,林馥蓁用盡力氣去扯小腿處印有雅利安文字的男人的褲管。
終于,男人低下頭看她。
迎着男人的眼睛,用盡力氣,用雅利安語說出:“先生,求您了,幫幫我,我外婆……我外婆的名字叫蘭朵拉。”
那男人沒聽見嗎?是她聲音太小了嗎?
可那已經是她能發出最大的聲音了:“先生……”
那人回應了,掙脫她的手,鞋底狠狠映在她臉上,讓她的臉緊緊貼在地面上。
在男人鞋往林馥蓁臉上伸時,她的思緒已經開始渙散,黑暗在四面八方形成包圍圈,虎視眈眈着。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這樣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只是……
她不能到嘉澍身邊去了。
也許……
也許,她永遠也到不了嘉澍的身邊了。
蔚藍海岸區的夜很美麗。
有很多人在這樣美麗的夜色裏走着走着就消失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漁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能在他們捕撈的魚的魚肚中找到戒指,表帶,發飾等等等。
緩緩閉上眼睛。
嘉澍,如果說,我永遠也到不了你身邊的話,能不能別忘記我。
起碼,不要輕易忘記我。
因為呢。
在林馥蓁二十歲這年,她為連嘉澍做了一件她認為很是了不起的事情。
雖然,這件事情有點傻。
可是,她最終信守了她的承諾。
小畫眉對小法蘭西的承諾。
風雨無阻,不見不散。
在最後那縷黑暗侵襲而來時,男人身體重重壓上了她。
十極海風把一撥又一撥的海潮送往海岸,聲勢浩大。
連嘉澍背靠在人行道欄杆上,風把他的頭發如數往額頭處堆砌,透過頭發縫隙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一輛又一輛,紅的,黃的,黑的,灰的,低調的,張揚的。
從人行道走過的有人把他當成酒鬼,罵罵咧咧說他擋住他們的路。
有的把他當成流浪漢,往他身邊丢了硬幣,也有壞心眼的腳直接從他腿上踩過。
也有若幹幾位女人出于好奇撥開他額頭上的頭發,怪叫一通,然後問他願不願意和她們回酒店,這若幹位女人還和他着重介紹她們的國籍。
用卷舌音:美利堅,美利堅合衆國。
來着美利堅的女人們:“我們住的酒店房間床柔軟極了。”
“不,我不能和你們到酒店去,我在這裏等人。”
是的,他在這裏等人。
小法蘭西在等着他的小畫眉。
見到小畫眉時,他會讓她的頭靠在他肩膀上,和她說:
“小畫眉,我給你講一段故事吧。”
回到我們十歲那年,在老舊的廣場上。
講完這段故事。
他會問她願不願意和他成為莫逆之交。
那一刻,時間一定會變得很純粹。
在講故事之前,他得先問她一個問題。
“小畫眉,和我回到十歲那年,好嗎?”
她問他回到十歲那年做什麽。
“回到十歲那年,我們重新開始。”
從此以後。
他和她之間再無摻雜任何利益。
☆、荊棘花園
午夜來臨, 那陣風吹過,連嘉澍意識到他似乎幹了一件蠢事,林馥蓁并沒出現在他面前。
林馥蓁沒有出現。
這可以理解,他們的共同郵箱荒廢已久,久到可以追溯到十五歲之前,甚至于更早。
隔了那麽多年, 偶爾為之可以被歸類到“心血來潮”事件上, 如果閑暇時間, 她也許會陪着他玩玩, 但很明顯,這個晚上對于林馥蓁來說不是閑暇時間。
不僅不是,而且還是關鍵時間點, 稍微一犯傻,她就會壞了蘭朵拉和羅斯家族的名聲, 她媽媽在國際政治舞臺上有遠大前程。
他憑什麽會認為, 她會抛下那些出現在他面前。
去登錄他們舊日共同郵箱本身就是很不理智的事情。
更蠢的事情還在後面, 他把自己極為軟弱的一面攤開到她面前, 其後果也許會換來她“嘉澍只是想和我上床”這樣的糟糕想法。
畫眉:著名籠鳥,為權勢所鐘愛。
那陣風吹來,笑。
現在, 他似乎沒理由在這裏待下去了。
林馥蓁沒來,這意味着他不需要去講那個費力的故事。
那麽晦氣的故事,不講也罷。
連嘉澍站了起來,現在他應該打電話給浩二, 他應該回家,洗一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吉隆坡還有一場硬仗等着他。
目前,三伯父心裏應該還處于竊竊自喜當中,一直沒什麽野心的人忽然間遇到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兩位哥哥權利被架空,這意味着他的機會來了。
在他的鼓動之下,妻子頻頻往娘家跑,也許他可以利用岳父大人的人脈鞏固自己勢力,為他的私生子私生女們争取到更多財富。
三伯父對那個一直住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女人是真愛,這一點毋庸置疑。
為什麽沒有打電話讓浩二來接他,連嘉澍自己也說不清楚。
毫無目的行走着,在二十四小時便捷酒店門口,他強吻了一位衣着樸素的女孩,直到女孩朋友強行把他扯開。
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連嘉澍問女孩願不願意和他回家。
當看到女孩的手高高揚起時,連嘉澍開始微笑。
然而,巴掌遲遲沒落在他臉上。
吻她的混蛋有一張漂亮的臉,所以,下不了手了?!
真沒勁。
衣着樸素的女孩身邊站着同樣衣着樸素的女孩,一看就是兩位乖乖牌,手貼上另外一位乖乖牌臉頰,問她要不要我也吻吻你呢。
手被拍開,只是力道軟綿綿的。
笑着離開那兩名女孩,連嘉澍繼續往前走。
十字路口處那起車禍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漂亮跑車和送餐車撞到了一起,是送餐車的不對。
這下糟了,雖然只是小小一個刮蹭,但送餐的即使是送一年的餐也未必能賠償得了。
圍觀的人讓漂亮跑車車主想來一個即興表演,車主以一種很是慷慨的語氣告訴送餐少年:只要他把落在車蓋上的番茄雞塊當場吃得幹幹淨淨,就可以不需要付任何賠償費。
少年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中餐館,低着頭,拿起一次性餐具。
車主拿走少年手中的筷子,示意少年用手。
頓了頓,衆目睽睽之下,少年用手拿起小塊雞塊往嘴裏送。
來到嘴邊的雞塊在聽到叱喝聲後掉落在地上。
循着聲音,人們看到現場忽然多出一位圍着圍裙的中年婦女,少年在中年婦女的示意下來到了她跟前。
中年婦女一把少年擋在身後,不卑不亢,問跑車車主:“去問問你媽媽,問問她願不願意讓你這麽幹。”
繼續往前走,那場車禍最終會以什麽樣的方式解決連嘉澍已經不關心了。
他能知道的是,送餐少年不會吃下那看起來很惡心的番茄雞塊。
“去問問你媽媽,問問她願不願意讓你這麽幹。”這句話在連嘉澍的腦海來來回回。
繼續走着,走着。
經過那個紅綠燈口時,連嘉澍想起某年某日,某個不知名的小鎮,他的漂亮跑車也出事過,不過那時他撞到的不是番茄雞塊。
那時他撞到的是一個人。
當時他是怎麽想來着:那是意外,他又不是去故意撞到那個人。
會有人幫忙他處理這件事情,理所當然的離開,甚至于為了證明自己是有良知的人,他和林馥蓁約好,以後紅燈亮起時永不吵架。
當時,那被撞到的人應該也有着他/她的家庭,這個家庭成員中也許就有“母親”這個角色。
停下腳步,也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心态,連嘉澍打了個電話給科恩。
當連嘉澍聽到科恩報出地址時,他心裏松下一口氣,有居住地址就代表着這個人還健在。
尼斯老城區。
連嘉澍站在那扇門前,思考了大約十秒鐘,伸手,按響那戶人家門鈴,此時為淩晨兩點十分。
在淩晨兩點十分按響一戶人家的門鈴,這怎麽想都是極為不理智的行為。
但他有他的理由,明天中午他得趕飛機。
不,已經是今天中午了,距離那趟航班還不到八個小時時間,這八個鐘頭他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這是比較客觀的理由。
比較不客觀的理由是:難得他良心發現一回,他不清楚自己的良知在明天太陽升起時還存不存在。
連嘉澍也不清楚自己按響那戶人家門鈴的目的。
是想道歉嗎?應該是吧。
現在,他手裏拿着鮮花一副要道歉的樣子。
鮮花是在老城廣場一家花店買的,店主問他要做什麽用,他随口回答,他需要得到一個人的諒解,于是店主給了他代表道歉的花束。
那戶人家燈亮了。
來開門的是一位老太太,對于他的到來老太太似乎并不感覺到訝異,看了他手中的花束一眼,說進來吧。
老太太把連他帶到客廳。
還不到十坪的空間堆滿了花束,花束放着賀卡。
老太太一邊和他表達謝意一邊給他張羅水,發現水壺空了,她讓他稍等一會,她去給他燒水。
拿着水壺,老太太指着和樓梯緊挨着的那個房間,說那是小土豆的房間,先生你要是覺得無聊的話可以去看看小土豆的房間。
小土豆?
老太太還說,小土豆要是知道你來看他,他肯定會很高興。
這話很是莫名其妙。
轉過頭去,老太太已經進入廚房。
連嘉澍這時才想起科恩只給他地址,沒給他那個人的名字。
這個小土豆也許是那人的昵稱。
連嘉澍并沒在小土豆房間看到任何人。
站在門口,環顧四周,從貼在牆上的海報就可以清楚觸摸到房間主人的脈絡:男孩,年紀大約在十五歲左右,熱愛音樂,尤其是古典音樂。
讓連嘉澍頭疼地是,他在牆上諸多海報中找到自己的海報,海報還貼在極為醒目的所在。
這下,連嘉澍總算明白老太太說的那句“小土豆要是知道你來看他,他肯定會很高興”。
假如這個小土豆就是當天他撞到的那個人。
那麽,真相揭開後,他是不是可以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