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節臺階上

道我最近遇到什麽嗎?閑着無聊,我花了一萬歐就讓那三人變成那個鬼樣子,這年頭,黑手黨的日子也不好過,幹這種買賣居然還可以打折,只要是熟人牽線,買二送一。”

林馥蓁把報紙放回原處,站了起來。

他擋住她:“對了,警方現在還不知道這三位老兄被砍掉的四肢都被放到哪裏去了,我想,即使整個法蘭西出動全部警力,他們也找不到了,因為它們現在已經在魚肚子裏。”

一把推開連嘉澍。

站在抽煙室門口,胃部翻江倒海。

跌跌撞撞往前,她要打電話給索菲亞,她要讓索菲亞接她回去。

卷縮在那個角落處,剛拿出電話,電話就被收走。

現在,林馥蓁已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個晚上所遭遇的事情讓她動不動就像個病秧子,即使每天安慰自己不下一百次,滿懷虔誠默念:時間會帶走一切,悲傷、恐懼、夢魇終将被沖洗得幹幹淨淨。

但,讓人憤怒的是,還沒開始默念,淚水就先于信念。

一百遍過去,一張臉沒一處是幹的。

臉深深埋在手掌裏,心裏開始瘋狂想念一個人,既想他又害怕見到他,任憑淚水瘋狂從指縫中溢出。

新一輪的默念又開始。

終于等來了他。

看着這些時日瘋狂想念的那張臉,心裏周而複始:時間會帶走一切,悲傷、恐懼、夢魇終将會被時間沖洗得幹幹淨淨。

淚眼婆娑中,她被緊緊擁進一個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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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耳邊頻頻說小畫眉是我不好,我是瘋了;說小畫眉求求你,就把我剛剛的行為當成是一個瘋子的行為,所以請不要生氣;說小畫眉,我保證過段日子就會好起來。

臉貼在他胸腔處,心裏想着,好巧啊,嘉澍也說這樣的話,過段日子就會好起來。

她也覺得過段日子自己會好起來。

是的,是的,過段日子,他們都會好起來。

過段日子,她的力氣就回來了,會生他氣會罵他會要挾他會惱他。

過段日子,他就不會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候抽煙,不會話裏藏刀,不會拿一些話激她,那樣,她熟悉的嘉澍就回來了。

是的,一定會變成那個樣子。

緩緩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林馥蓁想起馬修斯的話,太過于年輕的愛情存在諸多不确定因素。

似乎,琳達也曾說過,她認識的人很早時在一起後都分手了,分手後他們說起彼此的壞話。

不,她不要和嘉澍變成那樣,她以後不要和嘉澍說各自的壞話。

為什麽會這樣,會什麽會有那樣的想法,她現在無名指上戴着嘉澍給她的戒指啊,拼命搖着頭。

“怎麽了?”他小心翼翼問她。

搖頭,只能搖頭。

“小畫眉。”落于她頭頂處的聲線極具呵護。

臉更深埋在他懷裏。

“吓壞了吧,我剛和你說的那些都是假的,你也知道我爺爺的事情,我最近情緒極為不穩定,我保證……”

“嘉澍,”她打斷他的話,“即使那些是真的也沒關系,我更沒被吓到,我最近只是生病了,因為生病我最近情緒也不好。”

他的語氣懊惱極了:“我怎麽把你食物中毒的事情給忘了。”

沉默。

一種兩人似乎都求之不得的靜默。

場外想起哨聲,哨聲還沒落盡就被歡呼聲掩蓋,是進球哨聲。

歡呼聲給這份靜默帶來生機。

她叫了一聲嘉澍。

“嗯。”

“以後不要抽煙了。”

沒有應答。

城市的公益欄處到處貼滿禁煙畫報,林馥蓁比誰都清楚,畫報上那些不堪入目被尼古丁破壞的器官絕對不是聳人聽聞。

“媽媽以後會離開我,黛西阿姨也會離開我,那這個世界我就只剩下你了,起碼,你不能先于我之前離開,不然,剩下我在這個世界了,那太寂寞。”她和他說。

她總是很怕寂寞。

他還是沒回答她的話。

“嘉澍,你明白我的話嗎?”

尼古丁,是縮短人類壽命的□□,這宣傳語也絕對不是唬人的。

片刻,他說明白。

揪了揪他衣領,再叫了聲嘉澍。

從頭頂處傳來嘆息聲,嘆息聲之後——

“好,以後,我不抽煙。”

若幹年後,林馥蓁也勸過另外一個男人不要抽煙,她也和他說出類似的話,那個男人在和她保證以後少抽煙的同時,說,傻姑娘,我不在了還有我們的孩子。

那時她想,為什麽二十歲的自己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呢,她沒想過,另外一個人也沒有想過。

他們似乎都沒去認真考慮過,人類生生不息的根源。

大致,因為年輕吧,因為只有二十歲,還不太會考慮未來。

得到連嘉澍的允諾,林馥蓁心滿意足。

場外又傳來哨聲,這次不是進球哨,沖着滿場噓聲,就知道被罰下的是大牌球星。

他問她,我們還要在這裏呆下去嗎?

搖頭。

“我們回家去。”

點頭。

他們一起回到連嘉澍埃茲的家。

像回到紅土城,深夜,她肚子餓,他給她弄吃的,她坐在一邊幹着急,每隔一分鐘就得問上三次“嘉澍,好了沒有,我肚子都要餓扁了。”

雖然,沒一分鐘就得催三次,雖然,在他給她做飯時她一句話也沒說,但她臉上表情都寫滿了:嘉澍,我餓壞了。

的确,回想起來,自從那次“食物中毒”後,林馥蓁似乎就沒好好吃過飯,即使索菲亞使出十八般武藝,可面對平日裏喜歡的菜肴,她就是一口也吃不下。

也許嘉澍弄的飯她會忽然很想吃。

于是,和他撒嬌說嘉澍我餓了,她還特地挑了他在紅土城時會穿的衣服,今晚,小法蘭西很好說話。

嘉澍穿着她指定的衣服,給她做飯。

海鮮意大利面。

閉上眼睛,真香。

确信到自己肚子餓了,林馥蓁很高興,這似乎在暗示她,這是好的開始。

手肘擱在餐桌桌面上,全心全意看着為她做飯的男人。

他回過頭來時她就沖他笑,第四次她沖着他笑時——

漂亮的廚師不高興了:林馥蓁,別笑,你笑起來像食物。

笑起來就像食物?

茄子?花生?豌豆?或者是一碟意大利面?怎麽想笑起來像食物的比喻和美麗都沒絲毫關聯。

這個比喻見鬼了。

但當連嘉澍第五次回過頭來時,下意識間揚起嘴角,心裏只想着,她扮乖巧的樣子能換來可口的意大利面也不錯啊。

他忽然間吻住她,用沾滿面粉的手捧住她的臉。

摸着自己被吻腫的雙唇,這才明白到嘉澍口中她笑起來像食物的比喻。

切——

分明是想吻她來着。

賣相極好的海鮮意大利面擺在她面前。

味道很美味,當接觸到這個訊息時,林馥蓁心裏高興極了,就好像她是一名曾經失去味覺的人。

十分鐘,她就意大利面收拾得幹幹淨淨,意猶未盡,伸出舌尖把殘留在唇瓣上的美味收刮得一幹二淨。

睜開眼睛,觸到他灼灼眼神。

“林馥蓁,你是故意的吧?”

大皺起眉:嘉澍你在胡說寫什麽。

“真不明白?”

點頭:“真不明白。”

呼出一口氣,壓低嗓音,問:“林馥蓁,接下來你要做什麽?”

看了一眼天色,夜已經很深沉了。

“回房間洗澡,睡覺。”

“回哪個房間?”

睜大眼睛,對于連嘉澍的這個問題表示出了難以理解,自然是回她房間睡覺了。

扶額,拉起她的手:“豬,去睡覺。”

分明,連嘉澍生氣了。

這次,是不是輪到她來問他這個問題:嘉澍你又生氣了。

至于他為什麽要生氣她是不得而知的。

被動跟着他離開廚房。

走廊的風一吹來,林馥蓁瞬間明白到連嘉澍生氣的原因,垂着頭,食物所給她的滿足感在煙消雲散。

兩人停在她房間門口。

想了想,她說我去睡覺了。

“嗯。”他應答着。

不敢去看他,她低聲說,嘉澍,我之前生病,身體不是很好,醫生……醫生讓我多休息,這樣有助于我恢複。

這是當天在巴塞羅那醫生說的一部份話,當天,醫生還說了一大堆。

他親吻她額頭:“小畫眉,是我不好。”

搖頭。

觸了觸她臉頰:“我明天給你做好吃的。”

點頭。

他唇第二次印上她額頭:晚安。

“晚安。”

關上門。

站立在走廊處的人被阻擋在那扇門之外。

慢吞吞脫下一只耳環。

想起什麽,林馥蓁輕手輕腳來到門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側耳,外面靜悄悄的,她這個舉動似乎有點傻氣。

都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嘉澍不可能在門外。

她怎麽老是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最沒有耐心的人一直是連嘉澍。

以前他不會呆站在她門前,現在也不會。

笑。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樣的心理,她還是打開了那扇門。

門緩緩開啓。

門外站立的身影讓她在恍然間以為:時光未曾流逝過一分一秒,他剛剛親吻了她額頭,用溫柔的聲線和她道完晚安。

呆站着,回過神來,林馥蓁手去觸摸自己的左邊耳垂,耳環沒有了,手移到右邊耳垂,一只耳環還在,她今天出門時戴了耳環,她不可能戴一只耳環出門。

呆站着,呆看着那張臉,結結巴巴問:嘉澍……我的一只耳環……掉了,你看到沒……

“小結巴。”他聲線黯啞。

“嘉……家澍……”

“我可以進來嗎?”他目光一刻也沒離開她的臉。

“可……可……”

還沒等她回答完,他已經進來了,他還把門關上了。

于是:“嘉……嘉澍,我……我還……還沒有……”

剩下的話被他如數堵在喉嚨口。

背貼在門板上,腿還在顫抖着,面對着他迫切的目光:“嘉……嘉澍,只……只要你……不要太……太粗魯的話……那我……我就答……”

還沒有等她把話說完,身體已經懸空,他抱着她往床的方向。

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一張發燙的臉深深埋在他懷裏,趁着他不注意,摘下另外一只耳環,耳環和鞋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現在,她想起來了,耳環沒掉。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下一章就是蓁澍二十歲時最後的一個系列了,這一章看到沒,我蓁以後計劃和大叔生兒育女~~

☆、人間蒸發

無所事事的周六清晨, 這也是萊德學院聖誕新年假期的第一天。

距離聖誕節還有六天,南法的聖誕氣氛遠沒巴黎來濃烈,琳達昨天晚上就飛巴黎去感受聖誕氛圍。

八人小組回家的回家,度假的度假,就只剩林馥蓁沒走。

連嘉澍的假期從聖誕前夜才開始,她打算等嘉澍放假和他一起到巴黎去一趟, 蘭秀錦答應她會盡量抽出時間來。

連钊誠已經回到倫敦, 到時, 三人可以一起前往倫敦探望連钊誠。

雖然, 現在林馥蓁對于聖誕大餐已沒兒時那般的執着,但不執着并不代表不期待,昨晚她都把聖誕大餐要穿的衣服都想好了。

坐在陽臺上坐了很長時間, 天光還是維持着同一種色調,距離日出似乎還需要一段時間。

林馥蓁現住在連嘉澍埃茲家裏。

這是索菲亞的主意。

這裏地處半山腰, 空氣好, 四面環海視野開闊花香鳥語, 結合以上, 咋聽起來像一家療養院必備的條件。

療養院。

笑。

笑時心裏澀意滿溢。

最近,林馥蓁最常做一件事情就是等待,等待天黑, 天黑早早上床,在天還沒有亮透時睜大眼睛等待天亮。

在天亮時等待日出,在日出時等待日落。最後一縷霞光收盡,天黑了。

一天過去了。

夜幕來臨時, 手悄悄貼在心上,安靜了嗎?安靜下來了嗎?不安惶恐恥辱有沒有被帶走了一些些?

然而,手掌心下——

絕望凄厲的哭聲叫聲還在持續着。

手無力垂下。

不是說時間可以帶走一切了嗎?

另外一個聲音響起“傻孩子,那麽一點點時間還不足夠帶走一切。”

是的,那麽一點點時間還不足夠帶走一切。

于是,繼續等待。

在連嘉澍回倫敦的第二天,林馥蓁丢掉裝綠色藥丸的瓶子。

黑夜來臨,半夜醒來,滿頭大汗,用被單蒙住自己的臉,一聲聲叫着嘉澍,直到汗水浸透了她的頭發,直到她以為自己會在窒息中死去。

松開手,緩緩閉上眼睛,疲憊入睡。

重重壓在她身上的那股重量再次讓她從夢中驚醒。

睜大眼睛等待着天亮。

今天是嘉澍回倫敦的第五天。

在這五天裏,林馥蓁不敢去照鏡子,她總是想着,等過幾天精神就會好一點。

這五天,她沒去碰過綠色藥丸,即使她曾經數次徘徊在藥店門口,但她還是沒有推開藥店門。

這是好的開始。

坐在陽臺上,林馥蓁想,也許出去走走會好一點,順便找個位置看日出。

清晨,周遭十分安靜,腳踩在草地上一點聲響也沒有,從幾株茶樹下穿過,林馥蓁就聽到尖叫聲。

順着聲音,她看到這裏歲數最小的傭人南茜。

南茜話很多,是一個自來熟的姑娘,自來熟點小虛榮,但好在聰明伶俐長相讨喜,再加上總是有一股熱乎勁,林馥蓁偶爾會逗逗她。

據說南茜的表妹很喜歡薇安,有一次代替表妹來和她要簽名,簽完名問她私底下可不可以叫她薇安,後來南茜不僅一次向別的傭人炫耀,她和薇安是可以互叫名字的交情。

在南茜的那聲驚呼中,林馥蓁才後知後覺她來到茶園。

正在采茶的的南茜被忽然出現的她吓了一跳。

看看,她把南茜的臉色都吓白了。

朝南茜做出一個張牙舞爪的手勢,笑着離開。

走了小段路,後面有腳步聲追過來。

南茜看了周圍一眼,開始正經八百和她道歉。

她問她為什麽要道歉。

在林馥蓁一再保證不生氣後南茜說出實話:站在茶樹下的她看起來像幽靈。

幽靈?站停,皺眉。

南茜臉再次發白。

看了自己垂落在胸前的長發淺色睡裙,這個形象很符合幽靈形象。

看了一眼天際。

似乎,距離日出還有點時間。

這會兒,她需要有個人陪陪她,分散一下她的焦躁心情。

南茜形容她像幽靈,遲遲沒等來的日出讓林馥蓁心裏十分煩躁。

在面海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讓南茜坐在她身邊。

話多的姑娘還是有點用處的,起碼這一刻,南茜絮絮叨叨中的日常生活起到催眠的作用,閉上眼睛。

閉着的眼睛緩緩睜開,聲音平靜告訴南茜把她剛剛的話再說上一遍。

“哪些話?”

“還外套的短發黃種人女孩。”她說。

于是,南茜把她那天打發前來還外套的短發女孩的事情再說了一遍,又在她要求下,把短發女孩的年齡特征一一列出。

其特征之一:這名短發女孩穿極普通球鞋。

“打折季三雙五十歐的球鞋我都不穿。”南茜嗤之以鼻。

也就是說,當天來還連嘉澍外套的短發女孩穿的球鞋一雙也就二十歐左右了。

穿二十歐球鞋、短發、瘦小、黃膚黑瞳、法語不是很地道,結合這些特征前來還外套的女孩是誰再清楚不過了。

林馥蓁又問起南茜,短發女孩出現的時間點。

因為當天是南茜朋友生日,日期她記得清清楚楚。

這個日期……閉上眼睛。

這個日期正是“薇安食物中毒住進醫院”的當天。

“南茜,你還記得那件外套長什麽樣子嗎?”問這個問題時她聲音在微微顫抖着。

“記得。”

倫敦這個時候已經是冬天,那天連嘉澍穿着倫敦穿的冬季外套打開她房間門,外套設計融入飛行元素,中長款領口外翻,穿在嘉澍身上可好看了。

即使南茜沒看到她的小主人穿那件外套時的樣子,可她認為那件融入飛行元素的外套穿在她小主人身上一定比模特還要好看。

連一丁點否認的餘地都沒有了。

林馥蓁無法告訴自己:“不,那天晚上嘉澍沒和方綠喬在一起。”

為什麽會是那天晚上呢。

因為南茜說了,那天浩二是空車回來,一直到次日她的小主人還是沒回家,之後,她從科恩那裏聽到小主人直接去了機場。

那麽,那天晚上,連嘉澍和方綠喬都幹了些什麽?而連嘉澍的外套為什麽會在方綠喬手上。

她需要獨自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南茜走了。

有淡淡的光暈落在她臉上,暖暖的。

緩緩睜開眼睛。

太陽出來了。

想去微笑,淚水卻爬滿她的臉。

在日出之時,她的內心卻迎來黑暗。

上午八點,林馥蓁搭上前往倫敦的特快列車。

在不斷倒退的景物中,恍然間才想起她和連嘉澍已經有五天沒通電話了。

這五天裏她沒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有給她打電話,在這五天裏,她都沒意識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訂婚不久的年輕男女身上有任何不妥。

而在這之前,連嘉澍的兩天假期後面的時間他們都躲在房間裏做,飯也在房間吃,離開倫敦前他親吻她額頭說了句我走了,應答着,連眼睛也懶得睜開。

極淺的嘆息聲似有若無,門關上時,沒來由的,她眼角濕潤。

明明,她無名指上還戴着他送的戒指,他亦然。

景物飛一般倒退,耳邊轟隆隆,一顆心疲憊得像掉落在角落處的落葉,在風中瑟瑟發抖着,仿佛下一秒就會化成灰融進泥土。

林馥蓁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種原因坐上前往倫敦的列車,唯一能知道的是:她需要他。

她需要在他懷裏大哭一頓,徹徹底底大哭一頓。

如果他問她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

自然,她不能告訴那個晚上自己遇到的事情,因為,要是嘉澍知道她那天晚上遇到的事情肯定會愧疚的。

會很愧疚很愧疚的,她才不要嘉澍愧疚。

如果說嘉澍非得知道原因,那麽她就耍賴,說是因為太想他了,這個總可以了吧。

當夜幕降臨時,她要挽着他的手去散步,去吃大餐,去電影院去游樂場,就像所有陷入愛河的男女一樣。

至于那件外套的事情……外套的事……

捂緊大外套,頭縮進外套領口處,集中精神去傾聽列車轟隆隆聲,直到列車的噪音取代思想,變成類似于催眠曲的單調循環。

在入睡之前,鄰座有一對年輕情侶,男孩在看車窗風景女孩在玩手機,他們的面前擺着一杯飲料,飲料放兩根吸管,女孩頭也沒擡手往飲料擺放的地方,結果撲了個空,男孩提前把飲料拿走了,那是故意的,在車上玩手機對眼睛不好。

一番争執,女孩乖乖把手機交到男友手上,頭靠着男友肩膀,兩人一起看窗外風景。

窗外,陽光明媚。

閉上眼睛。

那是別人的愛情。

日當正午。

林馥蓁站在那扇塗着墨綠色油漆舊公寓門前,手掌心裏的那把鑰匙都被她捏出汗來了,呼出一口氣,打開門。

房裏空空如也,房主人不在。

房主人不在這讓林馥蓁心裏很是失落之餘,又有暗地裏松下一口氣的感覺。

為什麽會有松下一口氣的感覺,這也是她難以理解的。

她又不是來捉奸在床的。

打開窗戶,林馥蓁給連嘉澍打電話。

在等待撥通電話時間裏,她已經想好了,當嘉澍問她現在在哪裏時,她不要告訴他現在在他公寓裏,她只告訴他她想他了。

夜幕降臨,嘉澍打開房間門。

她只會煎雞蛋,所以,她只能讓他看到她煎的雞蛋,以及——自己。

她要笑眯眯問他,嘉澍,這算不算是一個驚喜。

電話沒撥通,連嘉澍的手機處于關機狀态。

嘉澍為什麽要關機?

林馥蓁在窗前走來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想起之前嘉澍給過他辦公室電話。

于是,林馥蓁撥打了連嘉澍辦公室電話。

操着一口牛津腔的女士防備心很重,在林馥蓁宣稱自己是連钊誠住的療養院醫護人員後那位才告訴她,連先生前天晚上取消他今天所有行程。

林馥蓁還想再詢問什麽,對方交代了一句“今天是連先生的私人時間”後就挂斷電話。

拿起外套,林馥蓁打開門。

二十分鐘後,林馥蓁來到連钊誠住的療養院,她沒看到嘉澍,醫護人員告知她連先生昨晚來過,但今天沒來。

林馥蓁費了十幾分鐘時間才讓連钊誠想起她是蘭朵拉的外甥女,又用了十幾分鐘時間才讓連钊誠告訴她,嘉澍去了哪裏。

“嘉澍去了柏林。”連钊誠說。

連嘉澍去的地方居然和林馥蓁想的高度吻合,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太可怕了。

頭埋在老人膝蓋上。

爺爺,可真累。

看着已經熟睡的老人,林馥蓁想,如果她也像他一樣,漸漸忘記一些事情就好了,只認得風,認得天空,認得花草樹木,那也是好的。

站在醫院門口,林馥蓁給她認識的一名花宮娜高層打了電話,那位告訴她,方綠喬今天請假。

好巧啊,方綠喬請假,嘉澍這天取消所有行程。

可是,這個世界巧合事情多的是,方綠喬請假,嘉澍這一天取消所有行程,這不能代表什麽。

但,更巧的事情還在後面。

這位花宮娜高層還給她透露一點小道消息,得知方綠喬請假原因是為了去柏林看望那位叫讓.皮埃爾.帕的少年後,人事部經理給了方綠喬三天假期。

讓.皮埃爾.帕現在是南法人關心的對象,他曾經表演過的場地“天空之境”連續三天放滿鮮花和祝福卡片,林馥蓁不想知道他的消息都難。

少年手術時間定在明天中午,要獲知他的手術醫院地址對于林馥蓁來說也只不過是一通電話的事情。

林馥蓁買了前往柏林的機票。

在登上前往柏林航班時,林馥蓁告訴自己,就當是看那位可憐的少年一眼,那少年的出身地她曾經去過。

在登上前往柏林航班時,林馥蓁內心一派平靜。

平靜得她自己也感到害怕。

她不知道這種平靜是不是名曰理智。

這種理智就表現在她把一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登機前十分鐘,打電話給朵拉之家負責人,讓朵拉之家負責人打電話給為少年做手術的醫院公關部,表達出作為一個公益組織應有的關懷,在給醫院捐出十萬歐之餘還派上去了慰問人員。

那十萬歐捐款足以讓醫院滿足他們提出若幹請求,比如說捐款不要公開,比說說特派人員的送愛心行動為私底下進行。

朵拉之家設立在柏林的負責人會在機場接她。

一旦抵達柏林機場,這位負責人會給她相關證件,于是林馥蓁的身份就變成朵拉之家一名常駐柏林的工作人員,前往醫院的目的為探望即将做手術的癌症少年。

在醫院,等待她的會是什麽呢?

其實,林馥蓁心裏知道,她來倫敦不是給嘉澍送驚喜的。

送驚喜也得是她貌美如花的時候。

她現在有點醜呢。

這麽醜,怎麽當小畫眉。

小畫眉是紅磨坊明豔的跳舞女郎。

自從“巴塞羅那食物中毒事件”之後,她已經很長時間沒真正睡過覺了,那天,為了去見嘉澍,單是化妝就用去她将進兩個小時。

甚至于,她已經很長時間不敢去照鏡子了。

☆、人間蒸發

林馥蓁抵達柏林時, 日已西沉。

朵拉之家的負責人在機場等她,一名在柏林土生土長的德國女人,德國女人帶來了她所需要的東西:頭套服裝證件等等。

厚厚的劉海遮擋住三分之一面部;邊框加厚深色鏡片眼鏡;老氣橫秋的套裝再加可以遮擋住下颚的厚圍巾,再配大包包,鏡子裏的她似乎一下子過度到三十幾歲。

乍一看,一目了然, 長期服務于公益機構的刻板女人。

确信沒問題後, 戴上證件, 林馥蓁開着德國女人的車前往那位癌症少年住的醫院。

醫院距離機場有二十分鐘車程。

把證件交給醫院門衛。

門衛往保全室打電話。

不一會時間, 出來一名自稱負責接待她的醫院工作人員。

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林馥蓁站在被圍欄圍起來的體育場外。

那位告訴她,她要看望的人就在裏面。

“小土豆今天精神很好。”那位說。

小土豆?是少年的昵稱嗎?

簡單交代幾句工作人員離開, 林馥蓁在原地呆站小會時間。

看一眼日頭,日光已經變成紅茶色澤。

很快, 太陽就要下山了。

體育場圍欄采用下半段密封上半段縷空設計, 圍欄門打開着, 自然, 她不能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去,工作人員說了,少年現在和他的朋友在一起。

林馥蓁找了一處較為隐蔽的所在, 一人高的松樹是很好的天然屏障。

圍欄有點高呢。

林馥蓁踮起腳尖,眼睛湊到縷空位置。

體育場不是很大,無任何遮擋物,一目了然。

那一眼, 踮起的腳尖似乎承受不了她的身體重量。

腿一軟。

身體轟然倒塌,林馥蓁跌坐在地上。

會不會是在諸多不眠夜晚,以及綠色藥丸的後遺症所産生的幻覺?這沒道理啊,怎麽想嘉澍都沒理由出現在這裏。

嘉澍對于那些所謂獻愛心,公益機構總是嗤之以鼻來着。

應該是她眼花,她沒理由自己吓自己。

摸索着,林馥蓁從地上站起。

眼睛湊到縷空位置——

第二眼。

這第二眼足以把她的眼眶看的溢滿淚花。

她就知道。

這世界,沒人能把一把小提琴诠釋得那般的好看。

眼珠子呈現出停滞狀态,呆看着站在草坪上的身影,身影落在草坪上,挺拔修長,落日在他的發末處鍍出一道道細細碎碎的金色邊角,伴随着手腕抖動或長或短。

悠揚的琴聲透過晚風,那是嘉澍的成名曲《魔鬼的顫音》。

那旋律比他給女王表演時還要動聽,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動聽。

一曲終止。

掌聲響起,無比熱烈。

是誰給的掌聲?

呈現出呆滞狀态的眼珠子循着掌聲來源——

林馥蓁看到了她極為讨厭的人。

在這之前,林馥蓁也沒多讨厭方綠喬。

但,這刻,那半蹲在輪椅少年身邊,正以仰望姿态去看連嘉澍的楚楚可憐身影讓林馥蓁看着心裏一陣陣惡寒。

方綠喬,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所昂望的男人是別人的未婚夫,确切一點來說,那個蘭秀錦的女婿。

你忘了,你媽媽偷走別人的丈夫,你也打算如法炮制嗎?

嘉澍,快點,快點給她一個教訓。

你也知道的,那是林馥蓁讨厭的人。

眼巴巴等着。

然而,她等來的卻是小法蘭西一曲終止,漂亮的謝幕姿勢。

這是怎麽了,嘉澍這是怎麽了?

踮起的腳尖再也承受不住,往下滑落。

第二次癱坐在地上。

晚風中,傳來她熟悉的,熱愛的嗓音。

在說着:“讓我來猜猜,你為什麽會被叫做小土豆呢?你一定一出生就像一顆小土豆,方綠喬……”

腦子嗡嗡作響着。

嘉澍在叫方綠喬時難道忘了嗎?他口中叫的人的媽媽是搶走她爸爸的女人的心肝寶貝。

“方綠喬,你覺得我猜得對嗎?”

“我也是這麽想的。”方綠喬語氣親昵,“小土豆,你覺得他猜對了嗎?”

三撥淺淺笑聲透過晚風傳到她耳畔。

耳畔嗡嗡作響聲又開始了。

在嗡嗡的聲響中,林馥蓁想起一件事情。

再次摸索着,林馥蓁從地裏爬起。

第三次從地上爬起時已經很吃力,她需要借助松樹才能支撐自己的身體,在爬起來的緩慢過程中,林馥蓁在心裏開始念念有詞着:

嘉澍,不要,千萬不要那樣,我已經說服自己去忽略,那天在休息室你對我做出的事情源頭是因為方綠喬。

嘉澍,千萬不要,我現在已經很累很累了。

顫抖的手緊緊攀在圍欄上。

第三次,把眼睛湊到縷空位置。

第三眼。

傷心嗎?不知道。憤怒嗎?不知道。絕望嗎?也不知道。

唯有,眼睛直直落在穿在連嘉澍身上的毛衣上。

連嘉澍穿着方綠喬給他織的毛衣。

他第一次穿上方綠喬的毛衣時,他們還什麽也不是。

第二次連嘉澍穿上方綠喬的毛衣時,她無名指上戴着他送的戒指。

還能原諒他嗎?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就因為他穿了一件毛衣就不能原諒,這聽上去很是不可理喻。

可是,那是方綠喬織的毛衣啊。

離開時,那兩人在草坪上跳舞。

因為那孩子說了,他至今還珍藏着父母親在落日下翩翩起舞的照片。

那支舞,林馥蓁可以理解。

可在那支舞之前,連嘉澍和方綠喬之間的默契是她怎麽也理解不了的。

孩子話剛剛說完。

那兩人的手就在空着交疊。

落日下,男孩身影修長,女孩嬌小纖細,每一次旋轉都□□無縫。

還要等他們跳完那支舞嗎?

不了,不了。

戴着頭套,以這樣的方式窺探自己未婚夫和別的女孩跳舞是一件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如何看待發生在那塊場地上的事情。

一百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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