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四節臺階上
:姐姐, 你能不能代替我揍把阿蓁姐姐丢在游樂場的人揍一頓,他太可惡了,怎麽可以丢下阿蓁姐姐。
聽到林子岩說讓她去把把阿蓁姐姐丢在游樂場的人揍一頓時,方綠喬心裏苦笑, 她曾經在繁星閃爍的夜晚許下讓林馥蓁和連嘉澍婚禮破局的願望。
“姐姐,好不好?”林子岩問。
“子岩……”
“還是不要了,”林子岩打斷她的話,“等我以後長大再坐飛機去把他揍一頓。”
方綠喬心裏松下一口氣。
中餐館亂做一團,突遭此事件的食客們怕是以後再也不會光顧這裏了,中餐館老板忙着接受采訪,餐廳員工們一臉驚魂未定,和方綠喬最為要好的那位問她,為什麽看起來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
甚至于——
“被槍口指住太陽穴讓你感覺到很刺激嗎?那是真槍,喬,你覺得被一把真槍指住太陽穴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方綠喬抹了抹臉,低聲說了句沒有。
“我沒高興。”糾正着。
六點半,餐廳照常營業,這是海濱較繁華的路段之一,人流量廣,新的一批食客壓根不知道在這塊場地發生過什麽。
十點,方綠喬完成換班交接儀式,剛換完制服就接到諾亞大叔的來電,連嘉澍現在正在諾亞大叔的出租房裏。
當方綠喬趕到諾亞大叔的出租房時,就像諾亞大叔在電話裏說的那樣,連嘉澍酩酊大醉。
如果不是滿身酒味的話,方綠喬會以為趴在桌子上的連嘉澍只是睡着了。
諾亞大叔的朋友已經回他攤位,出租房就只剩下諾亞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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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看到了,我這裏沒法收留一名酒鬼。”諾亞大叔說這話時朝着她擠眼。
觸了觸額頭上的頭發,方綠喬一小步一小步朝連嘉澍移動,手也就剛剛觸到連嘉澍的頭發就被狠狠甩開。
“滾——”
那聲滾充滿了戾氣。
給連嘉澍戴上口罩,在諾亞大叔的幫助下把他弄上計程車。
諾亞大叔說了,為了連嘉澍現在整個南法的媒體工作者傾巢而出,這個時間點自然不能把連嘉澍送回他家。
想來想去,方綠喬只能報上自家地址。
在計程車司機的幫助下,方綠喬把連嘉澍弄到自家的出租房裏。
出租房連個沙發也沒有,一張書桌一張單人椅外加一張床,總不能讓連嘉澍一個晚上都待在一張單人椅上吧。
無奈之餘,方綠喬只能把連嘉澍弄到她的床上去。
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連嘉澍,他可是愛幹淨的人。
想了想,方綠喬拿來毛巾。
脫鞋,擦手,解袖口,連嘉澍倒也配合。
最後,就剩下臉。
拿下遮住連嘉澍大半邊臉的口罩。
此情此景——
就像回到那個晚上,她穿過那條街來到那家日式家庭餐館屋檐下,伸手,口罩掉落在地上,連嘉澍的那張臉毫無遮擋的出現在她面前。
口罩掉落在地上。
眼淚滴落在他臉上。
落在他臉上的那滴淚水似乎把他從酒精營造的世界拉回。
微微斂眉,手在半空中摸索,摸索着,遍尋不獲,斂起的眉頭越發收緊,似乎很是不甘心的模樣,手繼續摸索着。
方綠喬心裏一動,稍微把臉往前傾斜。
片刻,他手掌就印上她臉頰,手指第一時間觸着她的眉目,往着眼角處,那力道溫柔得讓方綠喬的眼角處濕噠噠成一片。
嘆息聲夾雜只言片語。
豎起耳朵,細細聽。
只聽:怎麽又哭了?別哭,嗯?求你了,別哭,你一哭呢……
剛剛松開的眉頭再次微微斂起,表情似乎在搜尋着,終于,讓他想到了,另外一只手找到她的手,指引她的手落在他心上位置。
喃喃訴說:你的眼淚到底被下了魔力……嗯?嗯?
語氣表情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手蓋在她手上,一壓。
那顆心就在她手掌心下砰砰跳着。
他輕聲問她聽到沒有。
點頭,耳朵沒聽到,但手掌告知了耳朵從那顆心傳來的消息。
砰,砰,砰。
“聽到沒有,那是你的手掌在上面一下一下捶打着,有時候,很疼,很疼也很讨厭,但……但奇怪的是,卻怎麽也舍不得拿開你的手。”
從眼眶掉落下了更多的淚水。
他輕聲呵着,怎麽又哭了,別哭,嗯,別哭了,求你了,求你不要哭,我總是拿你的眼淚沒辦法,你一哭,有個地方就越疼,疼得……
她也不想哭的啊。
可是。
淚水更兇悍。
然後。
“你再哭的話,我……我就吻你了。”
啊——
張大嘴。
下一秒,方綠喬的身體就輕飄飄往床上跌落,再下一秒,他的身體重重壓在她身上,兩具身體緊緊貼着。
一顆心就那樣砰砰跳着,跳着。
一張臉紅得發燙。
周遭彌漫着濃濃的酒精氣息,連嘉澍喝醉了。
低低,低低的,方綠喬說出:你……你喝醉了……你确信……
剩下的話被他的手如數攔截。
他的聲音狀若耳語“小畫眉。”
似乎,她也變成喝醉酒的人,思緒昏呼呼的,心裏想着小畫眉,他口中的小畫眉是什麽,隐隐約約中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低低沉沉的嗓音還在繼續着。
“小畫眉,我剛剛做了一個夢,一個我一輩子都不想再去回憶的夢,我夢到你被直升飛機帶走了。”
小畫眉?直升飛機?一些事情呼之欲出。
“小畫眉,那個夢讓我感到害怕……”嗓音似是不堪重負,“是的,我想那應該是害怕,害怕極了。”
“夢裏”的場景似乎被帶進此時此刻的“現實”,那具壓在她身上的身體恨不得把她往他身體裏擠,繼而,變成一體。
這樣,誰也就不能帶走了。
方綠喬隐隐約約明白到。
如果如她想的那樣,那就太殘酷了,太殘酷了。
淚水沿着眼角。
這一次沿着眼角的淚水不再是喜悅的淚水。
他在嘆息“怎麽還在哭?”
嘆息,繼而,笑。
笑着說着。
“故意的吧?故意哭的吧?我剛剛可是說了,你再哭的話我就吻你了,小畫眉,我猜,你一定是巴不得我說出這樣的話。”
分明,這是戀人的語氣口吻。
可是,為什麽要從婚禮離開呢?為什麽要從婚禮離開呢?
想不通,真的是想不通。
那落在臉上的氣息越來越灼。
嘴唇不受控制抖動着。
眼睛緩緩閉上。
下一秒。
“小畫眉。”他低低喚着。
那聲“小畫眉”讓方綠喬不由自主伸出手。
手擋在自己唇上。
他的唇輕輕落在她手掌心上,輕柔得就像飄落的羽翼,極具呵護。
“在夢裏你也不讓吻,現在也不讓吻,告訴我,怎麽樣才肯讓吻,嗯?”
他的唇在她手掌心裏創造出一撥又一撥的激蕩。
那個瞬間,在那個瞬間,方綠喬想起諾亞大叔說的話“現在全法國有三分之一的女孩都在談論Yann恢複了單身的事情。你的機會來了。”
現在連嘉澍是單身。
如果說……如果說……如果變成那樣的話,那麽!林馥蓁和連嘉澍就永遠不可能了吧?
她是秋玲珑的女兒,她是蘭秀錦的女兒。
那個瞬間,那顆心變得異常冷靜。
緩緩地,方綠喬抽走擋在唇上的手,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後背上。
連嘉澍做了一個夢。
那個夢異常清晰,清晰到他想一舉毀滅掉。
夢裏直升飛機的轟鳴聲似乎還在他腦海中盤旋着,林馥蓁就坐在那架飛機上,在沒有和他打任何招呼就坐上那架直升飛機,這讓連嘉澍感覺到憤怒。
朝直升飛機遠去的方向,憤怒喊出:林馥蓁,你給我回來——
憤怒的呼喊沒能讓直升飛機回來。
它就在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呆站着,日頭像火盆。
那陣風吹來,世界宛如陷于冰火之間。
“小畫眉。”喃喃說出。
拔腿,往直升飛機的方向。
那一動,狀若一發千鈞。
懷裏,溫香軟玉。
從來,他懷裏就只有一個人,軟軟的,在他懷裏睡着時就像小粉豬。
小粉豬。
剎那間,宛如火盆的世界滋長出了無限綠意。
小畫眉哪裏也沒去。
小畫眉在他懷裏呢。
忽然間,心裏滿足得像擁有一整個世界。
手輕輕去觸摸懷裏那具軟綿綿的身體。
皺眉,頭發是什麽時候剪短的?
順着頭發往下——
不是應該柔弱無骨嗎?怎麽都是骨頭?
再往下——
不對,不對!
想睜開眼睛去分辨,無奈眼皮狀若千斤重。
連嘉澍,冷靜!
大力睜開眼睛。
連嘉澍用了将近一分鐘時間才辨認出懷裏女人的臉。
方綠喬。
林馥蓁最讨厭的方綠喬。
為什麽在他懷裏的是方綠喬,而不是林馥蓁。
林馥蓁。
這個名字帶出一撥又一撥的噪音,直升飛機飛走了,可那噪音仍然在。
在無限循環的噪音聲中。
連嘉澍想起一件事情。
嗯,他和林馥蓁分手了,林馥蓁走了。
緩緩閉上眼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着。
昨晚的那場酩酊大醉;酩酊大醉時做的夢;以及會像一個死人般躺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這都是後遺症。
一種類似于旅途後遺症,和一個人坐在一趟列車上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對一起前往那個地方的人産生依賴感,列車到站,彼此往不同的方向,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去看那遠去的身影,惆悵莫名,這就是旅途後遺症。
閉着眼睛。
也許,緩口氣,旅途後遺症就會過去了。
然後,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就不會顯得像死人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着,從指尖感覺到日光溫度,此時此刻,應該午後四點左右時間,連嘉澍,把眼睛睜開吧,把自己弄得像一個失戀的人沒必要。
只是,眼皮和他打起了對臺戲,一點也沒想要睜開的意思。
那就再等一會吧。
閉着眼睛。
時間一分一面流逝着。
落在指尖的日光溫度由灼轉淡,逐漸消失不見。
眼睛還是沒想要睜開的意思。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那細微的聲響提醒着連嘉澍,現在還有一個人在他懷裏。
一個女人。
“方綠喬。”
那聲方綠喬讓懷裏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男生們在第一次上生理課程時,總是免不了拿到這樣的一個測試題目:一個酩酊大醉的男人和一個女人共度一夜後的結果有以下兩種選擇,A選擇為他們度過了一個火熱的夜晚,B選擇為男人很女人們什麽也沒幹,我記得那次和我一起上生理課程的有二十七名男生,其中有半數以上的人答錯了,他們都選擇A選題,但正确的答案是B。”
“真正酩酊大醉的人幹不了那種事情,酒精只會讓他身體的某些功能處于休眠期。”
沉默。
小會時間。
略帶些許難堪的語氣說出:“我再怎麽笨,也能聽懂你那些話想表達什麽,昨晚,我接到諾亞大叔的電話,然後……算了,我和你說這些話幹什麽,放心,我們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你……你昨晚把我當……當成另外一個人了,然後……然後一直不放手……然後,就……就變成這樣了。”
艹!就差沒脫口而出了。
那位剛補了門牙的藝人提過,他的室友就叫做諾亞,當時連嘉澍還覺着這個名字聽着有些熟悉來着。
方綠喬以前沒少提過那位諾亞大叔。
讓手指頭呈現出較為柔和的狀态,這個時候,他也許應該向方綠喬說聲抱歉,就像在馬路上不小心踩了別人一腳那樣,溫和的道歉。
道歉完在順便謝謝她收留他一夜,這才符合小法蘭的名聲。
但……
“方綠喬,我想安靜待一會。”
方綠喬離開時的腳步無聲無息。
周遭宛如死寂。
那該死的旅途後遺症比連嘉澍想象中更具威力。
直升飛機的轟鳴聲一直在耳朵重複盤旋着。
艹!
從那場旅途後遺症解脫出來時,周遭已經不見日光。
方綠喬還住在以前的地方,一目了然的空間。
看到呆站在窗前的方綠喬,連嘉澍斂起眉頭。
方綠喬吶吶指着門外:“外面有很多奇怪的人。”
撩開窗簾。
熟人還真不少,這些先生們嗅覺都可以媲美獵奇了。
房間有兩扇窗,後窗更具隐蔽性。
打開後窗,打開後窗之前他向方綠喬表達了小法蘭西式的歉意和感謝。
後窗銜接着空無一人的深幽小巷,房子投下的剪影,以及逐漸呈現出墨灰的天色成為很好的隐蔽點。
弓腰,手抓住窗框,腳在牆上找尋支持點,兩只腳都跨出窗框時,連嘉澍聞到清晨水果的香氣。
那是剛剛成熟的車厘子味。
果香和着清晨的霧氣,那懷裏的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和身體一樣柔軟的還有她的另外一處,暗沉的夜晚,孜孜不倦着,她低低哭泣,低低叫喚,嘉澍,嘉澍
那低低的,一聲聲的嘉澍讓落在窗框的手指變得無比的脆弱。
小畫眉,快回來,嗯?是不是我需要摔壞幾根骨頭,嗯?
眼看着……
“連嘉澍!”
伴随着那聲驚呼,一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
手重新攀上窗框。
該死的,這該死的後遺症可以媲美世界任何病毒。
他得想個法子克服着這沒完沒了的旅途後遺症。
看了一眼臉吓得發白的方綠喬,這個被琳達稱之為二十歐的女孩除了是林馥蓁讨厭的女孩之外還有一樣不好。
那就是老是忘了他的警告。
他問她方綠喬,你要怎麽才能記住不要叫我連嘉澍。
“我……”
連嘉澍輕聲說着。
“連嘉澍只有林馥蓁可以叫,嘉澍也是林馥蓁才可以叫,這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事情,方綠喬你現在記住了嗎?這些話來自你喜歡的人口中,足夠讓你長記性了嗎?”
逐漸濃厚的暮色把映在窗前的那張臉襯托得越發蒼白。
連嘉澍繼續說着。
“如果下次還記不住的話,我會繼續提醒你。”
那張蒼白的臉微微扯着嘴角。
說出:“下次是什麽時候?”
啞然失笑,他剛剛的話似乎有點多餘。
方綠喬問他我們會有下一次嗎?
搖頭。
“不,沒有。”
話音剛落。
閃光燈此起彼伏。
連嘉澍側過臉去。
想必,連氏公關部要頭疼了。
相信這些先生們此時此刻已經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甚至于新聞标題已經想好了。
連氏實業首席執行官和花宮娜培訓學員獨處二十小時,值得一提的是,在二十六個小時之前……
二十六小時之前,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二十歲的方綠喬到這裏應該是謝幕了~其實,她要不是遇到澍的話,應該是那種擁有平凡幸福的女人,規規矩矩不越雷池,到死去的那天應該以為自己是善良的人吧,澍把她心裏的那種比較陰暗的一面激發了出來,但是,這種陰暗大部分存在于敢想不敢做,類似于有賊心沒賊膽的那種人。
下一章大叔作為彩蛋會出現,【人間蒸發】應該還有四章就結束了,二十歲的蓁和澍要和我們說再見了。
PS:巒帼最近都更了大肥章,太累了,好像要生病了,明天八點半要是沒更新大美妞們不要等了。
☆、人間蒸發
一月末, 結束完封閉訓練,瑪莎拉蒂帆船隊按照計劃從舊金山啓程開啓“環金色太平洋”跳着之旅。
二月初,帆船隊因技術性問題停靠夏威夷。
停靠在夏威夷海的第二天黃昏,有人打開健身室門:“林馥蓁,有人找。”
腳踩在沙灘上時,林馥蓁就看到站在椰樹下的身影。
短發, 小小的, 落日在那抹人影周遭鍍出一道金邊。
夏威夷的落日光芒太絢太爛。
怕自己眼睛出現問題, 睜大眼睛。
眼睛沒騙她。
咧嘴, 不得了,蘭秀錦都穿起裙子來了,還是那款小時候她一個勁兒嚷嚷媽媽穿上那款裙子一定特別漂亮的裙子。
穿着長裙的蘭秀錦很像一回事, 如果她是男人的話肯定會上前搭讪。
雖然,她不是男人, 但是男人們挑逗女人的技能她懂得不少, 這些都是從嘉澍……
心靈的領空瞬間褪去了色彩。
一、二、三。
用三秒時間來驅趕想念, 很多很多個三秒之後, 嘉澍終将成為回憶。
長呼出一口氣。
沖着蘭秀錦的背影,林馥蓁吹起口哨,男人們特意為性感漂亮女人們準備的口哨。
在又響又亮的口哨聲中。
立于椰樹下女人回過頭來。
獻上大無畏笑容:“媽媽。”
這是讓媽媽看到, 嗯,沒錯,站在你面前的姑娘是一個月前被新郎放鴿子的新娘。
兒時一直盼望着的那頓聖誕大餐似乎穿透時空,無敵落日美景取代了雪花聖誕紅。
面對餐桌上琳琅滿目的菜肴, 林馥蓁都不曉得從那裏下手,也就遲疑短短數分鐘時間,放在她跟前碟子各種各樣的食物已經堆成一座小山。
自然,那是蘭秀錦幹的事情。
嗯,她正在為她剝龍蝦。
“媽媽。”哭笑不得着。
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碟子,緊張兮兮的:“林……林馥蓁,你不喜歡嗎?”
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拿起了筷子。
咧嘴:喜歡。
那頓晚餐用去将近一小時,在這将近一小時的時間裏,她被蘭秀錦女士喂了個肚子圓鼓鼓。
出了餐廳,林馥蓁才想起蘭秀錦壓根就沒吃過一口飯,提出抗議時,蘭秀錦女士還難得說起肉麻話來了:“沒事,媽媽看着你吃都看飽了。”
這話可一點也不像主持圓桌會議的人,不久前眼前這位女士在上合會上可是大放異彩,她代表着十三億人口以東道主名義歡迎來自于遠方來客。
穿長裙,說肉麻話,這位女士看起來有點奇怪。
林馥蓁細細觀察眼前的人。
在還沒正式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和這位女士相處了十個月。
她的小心思沒逃過媽媽的眼睛。
瞅着她,淡淡說了句,林馥蓁,媽媽老了。
輕觸着她鬓角處的頭發。
“老到在街道上看到小朋友時,就會想起以前喜歡躲在書桌下的小書呆子。”
垂下眼睛,把頭擱在媽媽肩膀上。
“媽媽一點也不老,即使是老了也沒關系,我以後總會養你的。”
沿着長長的海岸線,她們來到海洋館。
在海洋館工作人員的推薦下,林馥蓁和蘭秀錦看了一場關于海洋生物大遷徙的紀錄片——《生命之旅》
剛剛出生的小藍鯨是這場生命之旅的主角之一,長到七八月的小藍鯨已經具備獨自尋找食物的技能,獨自尋找食物的小藍鯨離開鯨魚家族,離開了媽媽,獨自前往更寬廣的海域。
這是小藍鯨第一次獨自出遠門,一路上它頻頻回望,背後是茫茫的大海,不見媽媽的蹤影,也不見往日嬉戲的夥伴們。
這一次,小藍鯨真的相信了,它已經開啓生命之旅的第一個環節,也是通往成長的必經環節,媽媽說了,唯有一往無前乘風破浪才能變得像媽媽一樣強大。
小藍鯨初次生命之旅遭遇鯊魚群,數十只鯊魚對它形成圍剿堵截,小藍鯨把從鯨魚家族學到的技能一一展現出來還是沒能吓跑鯊魚,它噴出來的水柱像在給鯊魚們撓癢癢。
精疲力盡的小藍鯨看了一眼藍天:媽媽,再見了。
鯊魚群朝小藍鯨一擁而上,沒有一只鯊魚發現,在它們身邊潛伏着一座類似于礁石的物體在移動着。
在第一只鯊魚即将對小藍鯨發動攻擊時,“砰”的一聲,埋伏在海底下的礁石瞬間變成拔地而起的高樓,還沒等它回過神來,巨大的水柱劈頭蓋臉往它襲來。
高樓以沖天形式往天空挺立,挺立,飛躍,急速墜落,把鯊魚群和小藍鯨隔成兩個陣營,方圓數十裏的海面搖搖欲墜着,鯊魚群意識到美餐只能表成泡影,灰溜溜的離開。
原來,鯨魚媽媽一直在暗中保護小藍鯨,它讓平日裏總是愛偷懶的小藍鯨認識到海洋并不是一座提供他嬉鬧的游樂場。
長大到十個月,小藍鯨第二次出遠門,這一次,它并沒有回頭望,昂頭,展開身姿,一往無前,乘風破浪。
這是一段通往成長的旅程,只有不斷成長才能讓自己變得強大。
電子屏幕上,蔚藍色的海洋折射出藍色的光,藍光落在蘭秀錦的臉上,那張臉眼角是濕的。
真是的,看一個紀錄片也能看出眼淚來。
看來,蘭秀錦女士真得就像她說的那樣,老了。
頭擱在她肩膀上,叫了聲媽媽。
“嗯。”應答的聲線一如既往,平靜平穩。
“你怎麽了?”
“沒什麽。”
“媽媽,葉叔叔不錯,不錯到讓我牙一咬,算了,蘭秀錦就歸他了。”她說着。
這話惹來媽媽淺淺的笑意。
林馥蓁還想再說些什麽,在蘭秀錦的噓聲中也只能無奈合上嘴。
看來,這位女士是害羞了。
屏幕上,生命之旅依然在延續着,這次變成陸地上的生物,那些一到冬天就躲進洞裏打瞌睡的生物們讓林馥蓁看得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聽到那聲林馥蓁。
她總是很讨厭蘭秀錦叫她林馥蓁,本來不打算應答,可那叫喚太溫柔。
“嗯。”
“林馥蓁,”溫柔叫喚着,“在媽媽的心裏,你就是那只小藍鯨,廣闊的海洋終将屬于你。”
真是……
閉着眼睛。
片刻。
“林馥蓁,要記住媽媽的話。”
在心裏嘆了一口氣,用不是很耐煩的聲音說出,知道了。
可是呢。
在說那聲知道了時,眼睫毛被沾染到淡淡的濕意。
再次睜開眼睛,電子屏幕還在播放着《生命之旅》,環顧四周,播放室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媽媽呢?
看了一下表,都已經早上七點了。
播放室的工作人員告訴她蘭秀錦在五點左右離開。
“可能你睡得太熟,她不忍心叫醒你。”那位如是告訴她。
但願吧,林馥蓁沒手機,離開舊金山時她沒帶任何電子通信設備,和播放室工作人員借了電話,可她沒能打通蘭秀錦的電話。
沒能打通蘭秀錦的電話是經常發生的事情,要麽在飛機上,要麽在信號不好的地方,要麽因為會議必須關掉電話。
船隊八點半就從夏威夷海出發,她現在沒時間一直打電話。
匆匆忙忙趕到駐紮營地,發現——
船沒了,駐紮地空蕩蕩的。
倒是她的行李一樣也沒有少。
這到底是怎麽會事?
林馥蓁站在自己的帳篷外發呆。
背後傳來腳步聲。
回過頭,一位年紀大約在五十歲左右,穿深色套裝的女士朝着她走來。
穿深色套裝女士停在她面前,開門見山:我在這裏等了你一段時間了。
說完,遞上名片。
接過名片,林馥蓁在名片上看到那個大名鼎鼎的标志。
特屬于全球海外華人民間友愛團結聯盟特有的标注,全球海外華人民間友愛團結聯盟簡稱民盟。
民盟為全球最大民間社團之一,存在歷史悠久,成員基數龐大,上到億萬富翁國會議員下到工薪階層失業者,只要有華人居住的地方就有民盟組織。
民盟致力于維護海外華人權益,提倡友愛團結和平,但随着近年來反華勢力猖獗,民盟開始奮起反抗,他們一次又一處以實際行動摧毀反華勢力對華的抹黑造謠,他們籌集資金,在商場廣場電視上以廣告記錄片形式還原了新中國現狀,傳播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人文傳統。
“我是民盟副主席。”穿深色套裝的女自我介紹。
民盟副主席,一位在華人圈很受歡迎的人,二零零八北京奧運會火炬途經倫敦巴黎遭遇到不公平對待,當北京奧運火炬來到舊金山時,民盟組織了上百架直升飛機攜帶鮮紅的五星紅旗一路跟随着奧運火炬。
那一幕把全球華人看得熱淚盈眶,據說,舊金山奧運火炬事件為眼前這位一手策劃。
讓人肅然起敬的人物,林馥蓁站直身體。
“我和你媽媽有過數面之交,現在站在這裏也是受你媽媽所托。”
這話讓林馥蓁心裏一沉,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駐紮地。
“你現在得和我離開這裏。”那位如是告知。
長裙,泛着藍光的眼淚,下意識間,林馥蓁倒退了一步。
搖頭:“我憑什麽相信你?”
穿深色套裝女士遞給林馥蓁一張卡片。
打開卡片,林馥蓁看到卡片上畫着一條小藍鯨,卡片一角寫着:小書呆,早安。
是蘭秀錦的筆跡。
跟着穿深色套裝女士林都蓁來到一處農用停機坪,這一路上不管她怎麽追問那位只強調這是媽媽的安排。
偌大的停機坪只停着一架小型農用飛機,那位告訴她,他們将乘坐這架飛機離開夏威夷。
這會兒,林馥蓁才不想去顧忌眼前這位是華人界大名鼎鼎的人物,手叉腰:“我說女士我們到底要去哪裏?我為什麽非得和你走,還有,我媽媽現在到底在哪裏?”
“它是我朋友的,”那位女士指着那架農用飛機,答非所問,“我朋友答應把它借給我們。”
我們?什麽時候她和這位女士變成我們了?
“但我朋友無法給我們提供飛行駕駛員,正好,我有認識的人在附近,他有飛行執照,剛好他也想離開這裏,我們可以讓他客串一下飛行員,不需要擔心,別看他年紀輕輕,可他已經累計一萬英裏的飛行記錄。”
這位女士說了一大堆廢話就是不願意告訴她蘭秀錦現在在那裏!
呼出一口氣,加重聲音:“女士,對于你那位有過一萬英裏飛行的朋友我不感興趣,我……”
“他來了。”那位手指向一個方向。
夏威夷位置靠近赤道,這裏日出日落有火焰的美稱。
那個身影逆着日光而來,高大挺拔,背後,一輪紅日。
在落日光芒的映襯下,如剛走下金色戰車的阿波羅。
眯起眼睛,等待的。
但……
可惜的是,他沒有阿波羅英俊的容貌。
不英俊,但也不難看。
眼前的男人大約三十歲左右年紀,高大挺拔的身材,再配上棱角分明的五官,這類人往吧臺一坐,靡靡之音,再來幾個裝模作樣的喝酒姿勢,鐵定能吸引到一票女人前來搭讪。
十九歲,初春,距離她二十歲生日還有三天,不知名的站臺,林馥蓁邂逅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身上有以下幾種特征:是第一百名從感應門進來的人;告訴她二十歲的意義代表着你觸到那個名曰約束力的盒子;背着二零零零年的雙肩包給了她一枚二零零年年份的硬幣,告訴她下次拿着那個硬幣出現在他面前的話,就告訴她,他的名字。
還不到一年時間,林馥蓁重新邂逅了那第一百名從感應門進來的男人。
只可惜,那枚硬幣早已不知所終。
後來,林馥蓁再想起一切,感覺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中安排好了。
也許,心靈有未仆先知的本領,不是那個時間她偶爾的心血來潮,而是心靈的驅動,心靈驅動着意念,開始數數,從一到十,從十到九十九,第一百名從那扇感應門出現的人産生了。
那第一百名從感應門進來的人将在你的生命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他還背着标注着二零零零年那只雙肩包,雙肩包裏裝了兩只鵝。
這夠奇怪的。
“他是一名生物學家。”穿深色套裝女士如是告知她。
這會兒,林馥蓁沒興趣去和這位生物學家攀交情,那位似乎也沒把她認出來,當天,他可是叫着她“小甜心”來着,很明顯這是一個在旅途中處處留情的那款男人。
農用飛機裝滿了大豆蔬菜。
他們得把大豆蔬菜一箱一箱搬下飛機。
把全部大豆蔬菜搬完,林馥蓁滿頭大汗靠在樹下吹風,那位女士正在接電話,這處所在信號不是很好,導致于她接個電話都得爬到石屯上去。
那位生物學家忙着照顧他兩只鵝的情緒,标注着二零零零年的旅行包旁邊放着瓶裝水。
這會兒,林馥蓁口渴得很。
潤了潤唇瓣,擡頭,宛如着火的天空讓喉嚨更加幹澀。
索性,閉上眼睛。
“嗨。”很輕的一聲。
睜開眼睛,有物件直朝她臉上,本能伸手。
剛剛還放在雙肩包旁邊的水一下子被過渡到林馥蓁手裏。
自然,她不會客氣的。
看了一眼瓶蓋,再看一眼水的分量,很明顯,這水之前有人喝過,至于喝水的人是人還是鵝就不得而知了。
她只和嘉澍共用一瓶水。
不,不不,是連嘉澍先生。
把水放回原處,往着樹蔭方向。
背後——
“小甜心。”
艹!可真會裝。
腳步繼續往前——
“嘗到那個黑色盒子的威力沒有?”
停下腳步。
回頭。
正在注視着她的那雙眼眸溢滿溫情,一如當天,他靠在咖啡販賣機上,她昂頭看他。
心裏沒有來由的:這個人我前生一定見過。
也許這個人前生見過,所以,他才成為第一百名從感應門進來的人。
那第一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