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四節臺階上

裏一坐,比電影明星更像電影明星。

電視屏幕上,坐在嘉賓席位上的比電影明星更像電影明星的年輕男人在過去短短幾年間幾乎攬獲所有和“青年才俊”有關領域的榮譽,公共場合上,姑娘尖叫着他的法語名字“Yann”。

“他是了不起的年輕人,我孫女目前在他公司實習。”怕他聽不到他孫女的事情,何塞加大聲音力道。

在何塞的強烈要求下,安東尼只能坐在電視機前面,電視裏播放的訪談節目他幾天前其實已經看過了。

有一點何塞說得對,那的确是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

上個月前,這位年輕人宣布了一件事情:歷時兩年時間,他們針對“智能科技結合醫療”這個命題的科研取得顯著成果,連氏科技部門研發的智能芯片被植入重度厭食症患者人體中,利用破壞腦部輸出功能從而改變這些厭食症患者的進食習慣,十名報名參加這項科研的志願者六名已經恢複到正常體重。接下來,他們将研發一種針對抑郁症患者的智能芯片,已經有十五名志願者報名參加這項科研,未來三年連氏科技将投入十億歐元進行這項科學研究,預計二零二五年将進入臨床試驗。

次日,毫無意外,連氏科技股價大漲。

現在,人們已經習慣這位了不起的年輕人的“口出狂言”。

現在,這位年輕人在社交網上擁有諸多粉絲,這些粉絲中就有曾經說出“他更加适合待在精美的海報裏”的科技大亨。

提起這位了不起的年輕人,他的粉絲們總是把這樣一句話挂在嘴上:要是有一天醒來,我在報紙上看到Yann在月球上喝早茶刷社交網這樣的新聞我不會有任何訝異,他遲早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只是,這些人一定不知道,從二零一一年後每年八月最後一個周三,這位他們眼中似乎是無所不能的年輕人會光顧布尼奧爾一家貌不起眼的雜貨店。

訪談節目播放了三分之二,主持人和嘉賓正針對全球越來越多的抑郁症患者選擇輕生這個話題展開讨論。

主持人興致勃勃暢想未來:一旦連氏科技針對抑郁症患者的科研取得成功,就能很好控制住每年逐步攀升的自殺率。

何塞一邊看着電視一邊慷慨他二十五歲時還在一家餐館當送餐員,說話間,系在店門廊上風鈴聲響起。

在叮叮當當的風鈴聲中,穿深色衛衣的年輕男子推開虛掩的門。

來人身影挺拔修長,一下子遮擋住從街道滲透進來三分之一的天光。

“你有顧客上門了。”何塞的眼睛還是沒離開電視機。

安東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沖着那位“顧客”笑了笑,開始張羅熱水,一會兒工夫,周遭遍布淡淡的茉莉花香氣。

香氣吸引住了何塞的注意力,眼睛開始忙碌了起來:看了一眼進門後一直站在一邊的年輕男子;再看一眼安東尼;再去看放在一邊的茉莉花茶;最後目光再回到年輕男子身上,定額。

數分鐘後,何塞起身來到安東尼身邊,低聲問“茉莉花茶不是給我的?”

“你說過你不喜歡茉莉花茶。”安東尼可不想讓他的老友說他摳門。

“茉莉花茶一早就準備好的?”

點頭。

何塞拍了一下額頭,壓低聲音讓安東尼把禮帽借給他,問要禮帽幹什麽。

“他可是我外孫女絞盡腦汁也見不上一面的人。”何塞如是回答。

戴上他提供的禮帽,何塞來到年輕男子身邊,脫下禮帽,做出了鬥牛士鞠禮的動作:“我是安東尼的朋友何塞。”

年輕男子淡淡點頭致意。

“我外孫女在您的公司實習,因為這個實習機會家裏還為她舉辦慶祝派對。”這時,何塞想起了一件事情,“您聽得懂西班牙語嗎?不……我的意思是您會西班牙嗎?不……我是說,您學習過西班牙語嗎?”

“是的,我學過西班牙語。”年輕男子用西班牙語回答。

何塞表情如釋重負:“您的西班牙語真地道,聲音美妙的都可以去當配音演員了,我保證,您單憑聲音就可以把姑娘們迷得神魂颠倒。”

說到這裏,何塞似乎又覺得不妥,讓擁有那麽不起履歷的人去當配音演員這簡直是……在蠢不過的想法。

慶幸地是,對方似乎沒把他的玩笑話放在心裏,還用西班牙語和他道謝。

何塞重新戴上禮帽:“先生,能和您合照嗎?”

如願和年輕男子合照之後何塞離開了雜貨店,離開前一再保證他不會洩露任何消息。

雜貨店就只剩下安東尼和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深色衛衣上還有若幹番茄大戰留下的戰果。

安東尼遞上還冒着熱氣的茉莉花茶。

年輕男子接過茉莉花茶,喝上了一小口,凝望着落在街道石板上的日光,以一種類似于自言自語的語調說出:

“我好像見到她了,我不僅見到她我還抱了她,有很多很多一模一樣的人,那是絕佳的躲迷藏場所,她從小就很喜歡玩捉迷藏游戲,為了防止她溜掉,我在她頭發上系上藍色絲帶。”

☆、夜行生物

午後, 深秋的日光鋪在泛白的石板上,石板上浮動着珍珠色澤。

“我好像見到她了,我不僅見到她我還抱了她,有很多很多一模一樣的人,那是絕佳的躲迷藏場所,她從小就很喜歡玩捉迷藏游戲, 為了防止她溜掉, 我在她的頭發上系上藍色絲帶。”在淡淡的茉莉花茶香氣中, 年輕男子這番自言自語狀若一場午後夢呓。

一字一言, 依戀纏綿。

午後夢呓還在繼續着;

“當時,有人爬上卡車,卡車上的人玩瘋了, 一桶一桶番茄泥漿往車下潑,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和一個人正面撞在一起, 那桶番茄泥漿往我的頭上潑過來, 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伸出手,然後我就抱到了她,還沒等我去确認, 又有人拉了我一把,懷裏就那樣空了,我再去找尋時,我就看到了她, 隔着幾個人,我沒能看到她的臉,就只看到她的後腦勺,也是長頭發,和那年一樣,長長的頭發被淋上一層層番茄醬,一條條貼在背上,很滑稽,像章魚長長的觸角。”

“世界安靜極了,我解下背包帶,背包帶是藍色的,很亮,我想這麽亮的藍混在大片紅色中應該會很容易辨認,就像在青訓營時只要做了記號就能原路找回來,到最後,我一定能找到那個頭發系着藍色絲帶的姑娘。”

“但是……”

午夜夢呓在那片浮雲飄過天空時戛然而止,石板上的珍珠色澤消失不見。

在過去幾年時間裏,眼前的年輕男子來到安東尼的雜貨店時都會問他一個問題:“先生,您還記得那年番茄節,那個在您店裏購買過番茄□□侶外套的女孩嗎?臉肉嘟嘟的,一生氣像鼓氣的青蛙。”

年輕男子問這個問題的認真勁讓安東尼懷疑,他到這裏來不是為了番茄節而來,而是為了這個問題而來。

臉肉嘟嘟的,一生氣就像鼓着氣的青蛙女孩?

搖頭。

他已經變成了鄰居口中記性不好的老安東尼。

沒能得到回應,年輕男子臉上也無任何失望的神色,反而如是安慰他“沒關系,我有時候也常常想不起她的臉來。”

這是年輕男子來到他雜貨店的第五個年頭。

安東尼猜,年輕男子口中的“她”應該是那位曾經在他店裏購買過情侶外套的青蛙女孩。

說完那些話,年輕男子一直望着門口發呆,那一匹厚厚的浮雲被風一點點推移,躲在浮雲背後的日頭羞羞答答露出一角,那陣風吹過,茉莉花茶香撲鼻。

年輕男子垂下眼簾。

“但是,到最後,她還是跑掉了。”

頓了頓。

“先生,我現在有點懷疑,我見到了她我抱到了她,我在她頭發上系上藍色絲帶都來自于我的幻覺。”輕聲說着,“不過,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我發現我背包的藍色絲帶不見了,這一路上我都在想藍色絲帶不見了的事情,也許……”

“也許,那只是幻想所導致,我只是在無意間抱到一個陌生姑娘,我抱到的姑娘是她這個念頭來自于我的幻覺,怎麽想,這都是一座她會刻意避開的城市,她更是不可能在這一天來到這座城市,所以,一切一定都是來自于我的幻覺。”

電視上的訪談節目已經來到尾聲,電視裏年輕的嘉賓站了起來,修長挺拔,意氣風發。

如果此刻有顧客上門的話,他們想必絕對不會把電視裏的人和站在雜貨店的人聯系在一起,更不會認為這是同一個人。

“喝口熱茶感覺會好點。”這是安東尼能找到安慰那個年輕人的話。

在年輕男子喝茶期間安東尼關掉電視。

喝完茶,年輕男子說先生,能聊一下嗎?

遮擋住太陽的浮雲被風如數吹散,淡金色的日光再次落在泛白的青石板上。

安東尼搬來兩把椅子,椅子擺在雜貨店門口,他的鄰居們沒這麽早回家,游客們想必還沉浸在狂歡當中。

這是适合聊天的午後。

年輕男子換上幹淨的衣服,沾滿番茄泥漿的頭發也沖洗得幹幹淨淨,新泡的茉莉花茶擺放在向陽所在,在午後光暈中熱氣袅袅而上,順着微風往着幽深小巷飄去,在陽光下像輕煙。

年輕男子目光追尋着那縷煙,定額在小巷盡頭,說,我和她在這條小巷接過吻。

“只是,後來,她離開我了。”

在說她離開我時,年輕男子眉宇間有淡淡的憂郁。

萦繞在年輕男子眉宇間的憂郁,再配上俊美如斯的輪廓,足以讓這世間的女人為之瘋狂。

那一生氣就像青蛙的姑娘怎麽就把這樣的人舍下了?

“離開時,她甚至連給我說出一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這導致于我總是認為那只是她在和我玩一場盛大的捉迷藏游戲,她在等待着我把她找出來,大廈、商場、車站、森林、木屋都有可能是她的躲藏點,為了讨她歡心我得全情投入。”

“她離開的第一年,全球有一百七十三個人有可能是她,但最後,這一百七十三個人都被證實都不是她;她離開的第二年,全球有一百三十一人有可能是她,但這一百三十一人還是不是她;她離開的第三年,全球有一百零五個人有可能是她;她離開的第四年,全球有可能是她的變成七十六人。”

年輕男子聲線淡淡:“她離開的第五年,全球有可能是她的就只剩下五十四人,但這五十四人還不是她。”

看看,為了那場盛大的捉迷藏游戲,這個年輕人撒下這麽大的一張網,那個一生氣起來就像青蛙的姑娘還是緊緊的躲藏着。

青蛙姑娘真是傻姑娘,這個游戲這一點也不好玩。

要是躲着躲着一不小心就變成老太太和老先生就糟了,因為有可能眼睛一閉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世界有可能是她的人正在逐漸變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關系,我沒以前那麽想她了,她的臉也變得有時候想得起來,有時候想不起來。”

年輕男子落在小巷盡頭的眼神淡淡。

就宛如,昔日那對在深幽小巷接吻的男女已然變成相框裏的影像,那影像正在随着時日逐漸淡卻。

凝望小巷深處,年輕男子語調平緩:“但偶爾,我眼前會出現一些幻像,上個月,在辦公室,我一擡頭就看到她,當時我很訝異她怎麽找到我的辦公室來了,于是我問,小畫眉你怎麽找到這裏了?其實,站在辦公室的是我新來的秘書,辛虧,新來的秘書聽不懂中文,不然,她有可能還沒幹完三個月就拿到解雇書,在下屬面前失誤會讓我心裏很不舒服。”

“那天,我連續辦公三個半小時,我想那應該是疲憊所引發的幻像,我是那樣理解那個幻像的出現。但,比較令人費解地是,那個周末早上我也看到她,從那顆茶樹下穿過,我就看到她坐在長椅上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問她誰惹她不高興了,她一直沒有回答。”

“于是我就坐在她旁邊陪她一起看日出,太陽升起時,我再去看時,長椅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家裏年紀最小的傭人叫南茜,南茜不知道從哪裏忽然間冒出來,紅着眼眶從我面前經過,我問她怎麽了,她說是眼睛進了小飛蟲。”

“回到房間,我打電話給我一位當心理醫生的朋友,把我遇到的情況告訴她,她說這是壓力和疲勞所導致,她建議我多休息多和朋友聚會。”

“的确,在見到她之前的那個晚上,我一直睡不着,那應該是失眠所導致的,名利場上,給予你越多贊美的人有可能是暗地裏卯足力氣等待狠狠踩你一腳的家夥,我得時時刻刻提防落入他們預先設好的奶酪陷阱,我的精力時間有限。”

“所以,我決定聽從我朋友的建議。”

目光從小巷盡頭收回,年輕男子手貼了貼茉莉花茶杯。

“先生,”垂眸,低聲說,“捉迷藏游戲我只能陪她玩到這裏,幾天前,我打電話讓巫延吉讓停止找她,我會以結婚為目的試着和條件合适的女孩約會,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出現在這裏,一切和她有關的事情我會在近階段處理完。”

年輕男子闡述語調很慢,在緩慢的語調中安東尼以為時間過去了很久。看了一眼日頭,也不過是移動半英寸的距離。

五年的光陰被濃縮進這半英寸的日頭當中,而那杯茉莉花茶甚至于還沒涼透。

“先生,您有在聽麽?”年輕男子問安東尼。

“是的。”

“先生,您覺得我的決定過分嗎?”年輕男子小心翼翼問。

“一點也不。”

點頭,年輕男子喃喃自語:“這不能怪我,是她自己選擇躲起來的,我一直在她眼睛所看得見,耳朵所聽得見的所在。”

年輕男子走了,喝完那杯茉莉花茶才走的,離開前他告訴安東尼,他還有一個中文名字。

“我叫連嘉澍。”

關于他的中文名字。

“在東方,它是下在初春時節的雨。”

嘉澍:好雨時節。

年輕男子還給了安東尼一個地址。

地址坐落點為蔚藍海岸區,年輕男子告知安東尼,如果有一天到蔚藍海岸區去他可以提供住宿,他的管家會是一位合格的東道主。

蔚藍海岸區安東尼年輕時去過。

那裏就像是書裏描述中的:一個永遠沒有冬天的天堂。

瓦倫西亞港口,下午三點左右時間,距離開往馬賽港口的郵輪離港還有半個鐘頭。

在乘客休息大廳,柯鈤拿着熱氣騰騰的速溶咖啡朝休息室左邊角走去。

左邊角站着一個年輕姑娘,大廳幾百人刷手機的刷手機,聊天的聊天吃東西的吃東西,就只有她對挂在牆上的地圖路線圖感興趣,仰着頭,一個勁兒地瞅着。

和她肩并肩站在路線圖前,遞上了咖啡。

看也沒看他一眼,接過咖啡,瞅着路線圖變成了一邊瞅着路線圖一邊喝着咖啡。

很快,空了的杯子回到柯鈤手上,真是性急的姑娘,午後的咖啡适合一小口一小口品嘗,他的咖啡也就只喝完一半,認命的,柯鈤三大口喝完咖啡。

把咖啡杯丢到垃圾桶,她還站在路線圖下。

攬她入懷,摟得很緊。

她不樂意了,嗔他公共場合摟摟抱抱讓孩子看到會有樣學樣。

路線圖有點高。

他的肩膀剛好夠到她後仰四十五度的腦勺,他可是一番好意。

“這樣一來你的頸部就不酸了。”他和她說。

她沒再說話。

距離他們的婚期還有四十天。

今天的天氣和昨天一樣好,今天,他們将乘坐郵輪離開西班牙前往法國蔚藍海岸大區。

一旦郵輪駛離這片港口,就意味着他們預支的新婚旅行宣告結束。

未來一個多月時間裏,柯鈤将在蔚藍海岸區度過,他和BBC簽下合約,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裏将協助BBC完成一檔紀錄深海生物的電視節目。

除去這個,柯鈤還得去看望一個人,一個在他少年時代提都不願意提起的人。

現在,少年時代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時間就像一臺蒸發機,再多的愛和再多的怨變成了抖露在天枰上的灰塵,愛還有一點點怨還有一點點。

那個人現在就住在蔚藍海岸區,柯鈤包裏放着媽媽給那個人的書信。

休息大廳響起讓乘客準備登上郵輪的廣播,她還是一動也不動,他的肩膀太舒服了?柯鈤輕聲叫了聲薇薇安。

置若罔聞,目光一刻也沒離開路線板的意思,這導致于柯鈤都要懷疑那塊路線板圖板上是不是其實是藏寶圖。

路線圖板上标志着從瓦倫西亞港口通往歐洲各大港口、機場車站的路線圖,蔚藍海岸區很醒目,唯一用藍色标注的路線。

第二輪廣播響起。

“薇……”

“柯鈤。”她手指向一個方向指,“這裏有往機場的路線。”

細聽的話,可以聽出她聲音裏的悶悶不樂。

柔聲問到:“怎麽了?”

一個側身,她把臉深深埋在他懷裏。

“我想史路比了。”她低聲說出。

史路比是他們養的招財魚。

“也不知道克洛有沒有把它照顧好。”憂心忡忡的語氣。

克羅是他們的鄰居。

柯鈤安靜的聽着。

第三輪廣播響起。

“我想家了,要不我們回家得了。”她說。

“那就得付大筆的違約金。”他提醒她。

“大不了我不要漂亮的婚紗。”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嗯。”

“好。”

“好什麽?”

“我們買機票回家。”

最後一輪廣播聲響起,他們離開休息大廳,不是往機場的路線,而是往開往蔚藍海岸區的路線,她因為他的輕易妥協而拉長着一張臉,咋看……

“小甜心要變成小青蛙了。”柯鈤笑着說。

迎面而來的海風掀她額頭上的劉海,一走出休息大廳,她一張臉毫無遮擋的處于強烈的光線底下,臉色有着一種異乎尋常的蒼白。

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答:“沒。”

柯鈤停下腳步。

她頓腳。

“我看起來像身體不舒服的樣子嗎?”氣鼓鼓的。

搖頭,笑:“沒有。”

她主動挽起他的手。

開往馬賽港口的郵輪準點駛離馬賽港口。

他們預支的新婚旅行結束了。

今天和昨天的天氣一樣好,她和昨天一樣在他的身邊。

和BBC的合約是在和她求婚後的一個小時簽的,簽下合約也只是一個瞬間的決定,連柯鈤也不知道這個瞬間下的決定會導致出什麽樣的後果。

每一個明天的天氣會和今天一樣好嗎?每一個明天她是否會留在自己的身邊?無從得知。

每一個明天的天氣會不會和今天一樣好這是柯鈤所樂意順其自然讓它發展的。

但,每一個明天她是否會留在他身邊這個答案,柯鈤想早點揭曉。

他從雨夜領回來的小小生物也有着她的選擇權。

郵輪緩緩駛離瓦倫西亞港口,往蔚藍海岸大區。

作者有話要說: 巒帼很喜歡這章來着~看起來酸酸甜甜。

蓁和柯鈤簡直是韓劇裏【阿加西+傻白甜蘿莉】的配備。好了,阿加西要去認親戚了~~小法蘭西要吐血~~

☆、夜行生物

周六, 林子岩起了一個大早。

其實,在鬧鐘還沒響起時他已經醒了,昨天晚上接到嘉澍哥哥的電話後林子岩就一直記挂着今天的事情。

昨天晚上,嘉澍哥哥在電話裏說了,今天帶他到紅土城去,林子岩問到紅土城去做什麽嘉澍哥哥沒回答, 就只問他要不要去。

怎麽可能不想去!

林子岩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到嘉澍哥哥, 以前, 林子岩想家時就給嘉澍哥哥打電話, 後來,在小喬姐姐一再提醒下他才戒掉這個習慣。

嘉澍哥哥很忙的,今天在東半球, 明天就變成在南半球。

但即使嘉澍哥哥再忙也會每個月給他打電話,一個月大約在兩次左右, 問他學習情況, 問他想家了沒有, 問有沒有被別的小朋友欺負了。

兩年半前, 林子岩被小喬姐姐接到法國。

林子岩并不樂意來到法國的,但媽媽和他說到法國來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好事情,爸爸也和媽媽說了同樣的話。

但奇怪的是, 爸爸和媽媽是分開和他說的,兩個人都是在單獨的情況下和他說出那樣的一番話。

林子岩八歲時有一件事情記得很清楚,過新年不久後的一個夜晚,爸爸媽媽大吵了一架。

因為爸爸媽媽以前從來就沒有吵架過, 所以,當他看到爸爸媽媽吵架時吓壞了。

那次吵架之後,爸爸媽媽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奇怪起來。

他們不大說話,大多時間媽媽都是和爸爸低聲說話,而爸爸總是沉默着,從前爸爸總是把“小喬姐姐”挂在嘴邊,漸漸的,爸爸不大愛提起小喬姐姐。

小喬姐姐提得少了,阿蓁姐姐提得多了。

“你的阿蓁姐姐小時候……”這好像變成爸爸的口頭禪,這句口頭禪到最後總是以爸爸會盯着他的臉,說出“子岩,你越來越像阿蓁了”這樣的話為結束語。

來法國之前,林子岩問爸爸“到了那裏,我可以見到阿蓁姐姐嗎?”

爸爸沒馬上回答,而是想了想才說出“總有一天會見到的。”

林子岩也問了媽媽同樣問題,媽媽也是給了和爸爸一樣的答案。

“總有一天會見到阿蓁姐姐”在林子岩的理解中是會見到阿蓁姐姐的,可,他到法國兩年半了,他還是沒有見到阿蓁姐姐。

第一年,林子岩總是嚷嚷着讓小喬姐姐帶他去見阿蓁姐姐,最開始,小喬姐姐會溫柔的告訴他,等時間到來就會見上面。

“那要等什麽時間。”他問。

第二年,林子岩再提起這個問題時,小喬姐姐不怎麽回答了,就用“嗯”“哼”來回應他,兩年過去後,小喬姐姐總是在他問起這個問題時脾氣變得很不好。

夏天的一個夜晚,小喬姐姐打開林子岩的房間門,把他從睡夢中叫醒,然後大聲問他:“林馥蓁到底有什麽好的?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向着她?以前她什麽都有時你們向着她!現在她什麽都沒有了,為什麽你們還向着她?!”

那個晚上,林子岩被小喬姐姐吓壞了。

在他的感覺裏,小喬姐姐和媽媽是這個世界最溫柔的人,她們甚至于看起來好像永遠不會發脾氣。

次日,小喬姐姐和林子岩道歉,說她昨晚喝多了,小喬姐姐說子岩你以後能不能不問我阿蓁姐姐去哪裏。

想說好,可是就是說不出口,低下頭,那會兒,林子岩有點不想去看小喬姐姐的臉。

然後,小喬姐姐抱住他,流着淚說子岩現在姐姐很累。

的确,小喬姐姐的聲音聽着很累的樣子,林子岩不知道那是不是工作所導致的,小喬姐姐回家時間越來越晚了,小喬姐姐的口紅顏色也越來越為豔麗了,小喬姐姐的照片也越來越多出現在那些雜志上。

但,小喬姐姐深夜回家時大衣常常帶有酒精味道,他也在小喬姐姐的房間裏看到煙灰缸。

給他補習法語的老師盧卡和打理他們日常的瑪麗都說小喬姐姐不容易。

“好的。”林子岩拍了拍小喬姐姐的背。

從那天起,林子岩再也沒有在小喬姐姐面前提起阿蓁姐姐。

林子岩來到法國除了學習之外,還有一個秘密任務,就是把當時把阿蓁姐姐一個人丢在游樂園,讓爸爸那天哭得像孩子的人揍一頓。

但這個人在後來變成他常常挂在口中的“嘉澍哥哥”。

口中是“嘉澍哥哥”心裏是“很喜歡很喜歡的嘉澍哥哥”。

在這之前,林子岩曾經氣勢洶洶讨伐“為什麽要把阿蓁姐姐一個人丢在游樂場?”“那是你阿蓁姐姐作弊了。”漂亮得就像從漫畫、從電視屏幕走出來的年輕男子和他說。

沒有來由地,林子岩就相信了他的話,是從心裏生出來的信任。

媽媽從小就教育他:子岩,如果你遇到不能确認的事情,就聽從心裏的聲音。

林子岩來到法國半年多後才見到嘉澍哥哥。

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嘉澍哥哥都會來看他,有時候帶他出去玩,開始幾次嘉澍哥哥都是通過小喬姐姐三個人一起去玩,值得一提地是,在他和嘉澍哥哥玩得不亦樂乎時小喬姐姐常常一個人在發呆,表情悶悶不樂的樣子,還有一次林子岩偷偷聽到小喬姐姐很生氣的和嘉澍哥哥說出這樣一句話:“你真可悲,就因為他們小時候都戴着土氣的眼鏡?”說完,姐姐又開始拼命地和嘉澍哥哥道歉。

到了後來,嘉澍哥哥直接讓他的助手來接他,小喬姐姐也不出現了。

最後一次和嘉澍哥哥一起玩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那時他還在學校上課,那天他們去了水族館,去了游樂園,那天他還在嘉澍哥哥家裏住了一個晚上,在草坪上,嘉澍哥哥指着一幢看起來就像是童話中公主們住的白色圓形樓,說,你的阿蓁姐姐以前就住在那裏。

原來,阿蓁姐姐和嘉澍哥哥都要好得住在一起了。

從嘉澍哥哥家裏回來,林子岩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小喬姐姐,他還和小喬姐姐說:“嘉澍哥哥特別喜歡我。”

在林子岩心裏,能被像嘉澍哥哥那樣的人喜歡是一件特別了不起的事情,小喬姐姐會替他開心的。

可并沒有,林子岩等來小喬姐姐的一句“傻乎乎的。”

坦白說,小喬姐姐當時的那句話讓林子岩心裏難過了一陣子。

因為難過他不再和小喬姐姐說話了,沒過一會,小喬姐姐就和他道歉了,她說子岩姐姐不是故意的,她說子岩你越來越像一個人了,一個曾經傷害過姐姐的人。

“沒事,沒事。”他拍打着小喬姐姐的背部。

其實小喬姐姐說的話沒錯,他是傻乎乎的,正因為這樣他來到着法國,為的是讓自己能變得聰明一點。

那天小喬姐姐低聲和他說,林子岩,連嘉澍越是喜歡你我就越看你不順眼。

這是什麽話。

小喬姐姐再次流着淚水告訴他,子岩,以後要是姐姐一不小心說出傷害你的話,不要生姐姐的氣,記住,姐姐不是故意的。

“好。”他和姐姐保證。

姐姐和嘉澍哥哥是很好的朋友,也許有一天姐姐還有可能成為嘉澍哥哥的女朋友,盧卡這樣說,瑪麗也這樣說,學校的老師們也這樣說。

問他們是怎麽知道的。

“雜志上寫着呢,只有Adele在Yann身邊呆得最久,最漂亮的,最性感的,最富有的到最後都輸給在身邊呆得最久的。”這是學校其中一位老師說的話,這位老師是學校公認最的聰明人。

對了, Adele是小喬姐姐的法文名字。

小喬姐姐現在是巴黎最有前途的鼻子大師之一,有專人工作室和團隊,也有很多明星朋友。

班級最漂亮的女生孩曾經拿着印有嘉澍哥哥頭像的雜志問林子岩:你有沒有看到他和你姐姐親嘴。

想了想,搖頭。

林子岩覺得小喬姐姐和嘉澍哥哥并沒有像雜志說的那樣,關系親密。

甚至于,每次小喬姐姐給嘉澍哥哥打電話都需要找準時間,時間巧合了,嘉澍哥哥就會接電話,時間不巧合了,嘉澍哥哥就不接電話,這是小喬姐姐告訴他的。

只是,小喬姐姐找對的時間總是很少。

林子岩覺得自己的運氣遠比小喬姐姐好,打電話給嘉澍哥哥有五次起碼找對時間三次,小喬姐姐有時候十次都沒找對時間一次。

現在,林子岩是戛納一所特殊學校的三年級學生,別人一個禮拜上五天課,他一個禮拜上三天課。

小喬姐姐在巴黎和戛納都有住處,因工作關系小喬姐姐每個禮拜都需要在巴黎和戛納之間往返兩次,林子岩住在戛納,偶爾,他會跟着小喬姐姐和瑪麗一起到巴黎去過周末,但林子岩更加喜歡住在戛納,這裏不像巴黎一到冬天天空就灰蒙蒙的。

昨晚九點,林子岩接到嘉澍哥哥的電話,嘉澍哥哥問他願不願意和他到一個地方去。

嘉澍哥哥在電話裏描繪那個地方“房子都是紅土色的,山丘也是紅土色的,随處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向日花田,還有最地道的薰衣草冰淇淋。”

咽了咽口水,滿口答應。

九點半,林子岩還是沒等來小喬姐姐,上床睡覺,林子岩決定等明天早上再把他要和嘉澍哥哥去紅土城的事情告訴小喬姐姐。

明天他不用到學校去,小喬姐姐沒理由不答應。

瑪麗給他準備了水壺和太陽帽,手機滿格,怕路上無聊瑪麗還給他準備了漫畫,把水壺手機太陽帽放進背包裏。

一切妥當,林子岩戴上那副土氣但不得不戴的眼鏡。

眼鏡是用來矯正視力的,為什麽非得戴眼鏡,爸爸說了這是家族遺傳原因,爸爸小時候戴了,阿蓁小時候也戴了。

戴好眼鏡,林子岩敲響小喬姐姐的房間門,瑪麗告訴他,小喬姐姐昨晚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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