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游園驚夢

連嘉澍腳步飛快,林馥蓁和柯鈤形成小鳥依人的畫面看着礙眼極了, 礙眼到讓他心裏産生了破壞欲, 破壞欲導致于連嘉澍的手形成拳頭狀。

到時候不知道在衆目睽睽下, 拳頭會不會揮向柯鈤的頭。

伴随一個個飛快的步伐, 眼前一切逐漸清晰了起來,夜風擦着他的臉, 拂過他耳畔。

逐漸清晰的場景裏, 事物的輪廓, 人物臉部的細微表情以及肢體語言以一種無與倫比的明亮姿态展現在連嘉澍的眼前。

腳步變得遲疑。

怎麽……

怎麽看都不像是林馥蓁被即将結婚的男人占便宜, 怎麽看都像是林馥蓁在占即将結婚的男人便宜。

他得加快腳步,他得把林馥蓁穿進那男人臂彎裏的手狠狠拽出來, 然後——

“林馥蓁,你還真是饑不擇食,他都可以當你爸爸了。”

不,不不,爸爸聽起來很容易暴露出他現在的心理狀态,也有失臉面, 改成舅舅, 就改成舅舅。

“林馥蓁你饑不擇食到和一個年紀都可以當比舅舅的男人挨得那麽近,還有, 這還是下個月即将舉行婚禮的人。”

這話聽着有點蠻不講理,連嘉澍得承認, 在某種隐隐約約念頭的驅使下, 他現在思緒極度混亂, 思緒混亂從而導致口不擇言。

再走幾步時,連嘉澍看到那雙戴着對戒的手,戴着對戒的手其中一方來自于林馥蓁,另外一方來自于柯鈤。

此刻,他是不是應該針對這個現象做出以下解釋:

某商場,一女的看重一雙對戒中其中一只,說服服務生,把對戒其中一只賣給她,那女的前腳剛走,就來一男的,一男的買走剩下的另一只對戒,然後,這女的和這男的在一場生日宴會上碰見了,這女的名字叫做林馥蓁,男的名字叫做柯鈤,之前他們素不相識,這只是一個巧合。

這世界讓人跌破眼鏡的巧合事情多的是,不是嗎?

那麽,該怎麽解釋林馥蓁把手穿進柯鈤的臂彎呢?又該怎麽解釋柯鈤一個勁兒瞅着林馥蓁時的目光呢?

分明,那是老熟人的眼神。

該死的!

更加該死的是,此時此刻,連嘉澍腦子裏莫名其妙想起了柯鈤那天說的話“我十月中旬即将舉行婚禮。”當天,也是在這個花園裏,他是怎麽回答來着“恭喜。”

可真滑稽。

荒唐至極。

如果那個荒唐至極的想法成真,那麽,林馥蓁就從“連嘉澍的前未婚妻”搖身一變,變成“連嘉澍的小嬸嬸。”

這荒唐的稱謂直接讓連嘉澍笑出聲音。

笑的同時,一顆心以一種光速為單位的速度在急速下沉。

只有連嘉澍知道,那笑聲其實在掩飾着內心的慌亂,慌亂中可以隐隐約約窺見,憤怒的乞求:千萬別是那樣,已經受夠了。

在笑聲中,戴着對戒的男女側過臉來,目光再也移不開,以一種膠滞的姿态落在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一步一步靠近着。

慌張,乞求,憤怒一一遠去。

只剩下唯一的念想。

原來,二十五的林馥蓁會長成這般模樣。

那念想,類似于戀物癖。

在沒有她的時日裏,牽挂着,在有她的時日裏,依然還在牽挂着,那牽挂偏執得讓人毫無辦法。

他和她隔着大約五個腳步的距離。

眼前,有無數銀色光芒交彙,在交彙的銀色光芒中,宛如——

他在銀河系的這一頭,她在銀河系的另外一頭。

舊日屋檐下的風鈴聲在叮叮當當響着;風中帶着剛剛成熟的車厘子味;窗臺上紅色海棠花開得正歡;放眼望去,像一簇簇火焰。二十歲的林馥蓁臉映在被清晨海港霧氣蒸得朦朦胧胧的玻璃窗上,肌膚勝雪,發黑如墨,嘴唇紅豔。

一桢桢,如影像。

連嘉澍聽說過滄海桑田。

在連嘉澍十歲到二十歲期間,林馥蓁一直在連嘉澍身邊。

在連嘉澍二十歲到二十五歲期間,林馥蓁一直不在連嘉澍身邊。

在林馥蓁二十歲到二十五期間,林馥蓁會在誰的身邊?

整整五個年頭裏,林馥蓁在誰的身邊。

夜風吹過,銀色花火在搖曳着。

連嘉澍慌神了。

曾經流淌于眼角處的淚痕已經被時間,被風,被陽光,被空氣蒸發得一幹二淨,初初來到這個世界時的,十歲時的,二十歲時的,甚至于十幾分鐘前的。

沒人能知道被蒸發的眼淚最終去了哪裏,變成何物,唯有日後回憶它經過眼角時,彼時間心情是苦是甜。

在熟悉又陌生的笑聲中,她側過臉。

迎面有抹修長身影朝她走來。

目光落在迎面而來的人臉上,耳邊聽到那聲輕輕的“薇薇安。”

挽着他手的力道稍微收緊,低聲應答一句“嗯。”

是薇薇安,也是林馥蓁。

現在,所有人都叫她薇薇安,可她知道自己是林馥蓁,現在的她已經不需要天天對着鏡子提醒自己你不是薇薇安,你是林馥蓁。

是林馥蓁就是林馥蓁,也永遠将是林馥蓁,即使某一個階段胖得她都不敢再去照鏡子,即使現在24寸的腰圍對于她來說已經成為奢望。

在過去五年時間裏,她是來到蘇黎世求學名字叫薇薇安的普通姑娘,同學朋友鄰居老師對于薇薇安的第一印象是體重嚴重超标,每個月都得到牙診所去矯正牙齒的胖妞,薇薇安住學生公寓打小時工留意一切打折商品信息。

薇薇安順利畢業,因肥胖的體型找工作多次碰壁後痛下決心減肥。

薇薇安住的公寓附近有一家生物研究所,她和生物研究所那名叫做柯鈤的生物學家關系一直很好。

薇薇安大部分時間都耗在柯鈤的工作室,是柯鈤的半個助手,畢業第二年薇薇安成功把體重控制在五十公斤左右。這一年她在蘇黎世一家大銀行找到工作,也和柯鈤确定了戀愛關系,半年後,薇薇安和柯鈤訂婚,訂完婚,婚期很快定了下來,因要籌辦婚禮她和銀行要了六十天的婚假。

蘇黎世物價高,為了節省開支,薇薇安近期搬到自己未婚夫的公寓,現在,他們的公寓正在裝修。

以上,是薇薇安過去五年的生活履歷表。

目前,薇薇安跟随未婚夫來到南法,在未婚夫的要求下陪同他一起出席一場生日宴會。

以上,是薇薇安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塊場地上的官方說法。

其實,林馥蓁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幾天前,柯鈤和她說了這件事情,想了想,她點頭答應了。

這世界總有讓人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的巧事情。

在林馥蓁和柯鈤訂婚後的第三天,她在柯鈤房間發現了一張泛黃的家長簽名,家長簽名赫然寫着連钊誠的名字。

“不會有那麽巧的事情的”林馥蓁心裏碎碎念着,她細細觀察正在午睡的男人的臉,那張臉的五官讓她越看越為膽戰心驚,搖醒他,指着家長簽名書上的簽名問那是誰。

“他是我爸爸。”柯鈤以一種無比平靜的語氣說出。

說完,他把和連家的恩恩怨怨簡單介紹了一番,那麽大的一出豪門狗血事件也只不過用時兩分鐘就完畢。

簽名書往空中一抛,抱着頭,在房間裏兜着圈子,每兜一圈都要狠狠瞪那個一臉無辜表情的男人一眼。

氣不過,一手揪住他一邊耳朵,拼命忍着用鐵頭功招呼他的念頭,一字一句:你!也!知道!我和連嘉澍的事情!!

都直播了,能不知道嗎?柯鈤也許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真實身份的。

“我知道,可你們分手了,充其量,你只是他的前女友。”他如是說出。

“是!前未婚夫!我和他差點就結婚了。”立馬糾正。

拍了一下額頭:“我把你們訂婚這件事情都忘了,說實在的,你們的那場婚禮在我的感覺裏就像是孩子過家家。”

怒目圓睜。

他捏着她臉頰:“別這樣,想想看,你從連嘉澍的前未婚妻變成了連嘉澍的小嬸嬸,萬一,老頭子死了,我不得不去出席葬禮,你還可以賺到連嘉澍的一聲‘小嬸嬸’,這光想想就很酷,不是嗎?”

呼——

叉腰,瞪着他。

他把她扔到床上,強行給她撓癢癢,在她咯咯笑個不停時,他和她說“林馥蓁,自認倒黴吧。”

是啊,好像也只有自認倒黴的份了,反過來一想,這兩家人現在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态,萬一有必須得見面的那一天,相信她和連嘉澍兩人也是各自兒女成群了。

不巧地是,在林馥蓁認了這個“倒黴”幾天後,柯鈤的媽媽去世了,柯鈤的媽媽給連钊誠留下了書信。

于是,柯鈤又和她說“你只是在不同階段和兩個姓連的家夥處戀愛了。”

想想也是。

幾天前,當柯鈤問林馥蓁“要不要一起去”時,也就用了三秒鐘時間林馥蓁在“點頭”和“搖頭”之間做出選擇。

點頭就意味着她需要去面對比較尴尬的場面,搖頭就意味着逃避。

逃避,這個要不得,她現如今的生活是媽媽和黛西阿姨竭盡全力要來的。

為了這場生日會,林馥蓁花了點心思打扮。

這可是為了滿足一點在前未婚夫面前我過得很好的虛榮心?

不,不是的。

是為了彼時間被連钊誠很不體面“請”出連家的孩子,那個孩子至今還保留着那張家長簽名書讓她很心疼。

連家人的嘴臉林馥蓁很清楚。

草地上,懸挂于半空中,從樹枝上倒着流淌的霓虹組成的光和高挂于夜空的半圓月交相輝映,如夢如幻。

置身于如夢似幻場景裏頭的林馥蓁不得不硬着頭皮面對眼前的尴尬時刻。

曾經和她有過暧昧的連聖耀;她的前未婚夫;她的現任未婚夫相聚一堂,更巧地是,她讨厭的女人的女兒也來了。

方綠喬安靜站在一邊,昔日穿二十歐鞋子的女孩蛻變成時髦的巴黎女郎。

不過,眼下,林馥蓁無暇去顧忌方綠喬,也不想去顧忌,這五年時間她幾乎把這號人物給忘了,這五年時間裏,她讨厭秋玲珑的時間也少得可憐。

前塵往事伴随二十歲的那場變故已是漸行漸遠。

目前,林馥蓁得打起精神來面對她的前未婚夫。

她的前未婚夫正往朝她走來。

一花園,火樹銀花。

光陰似乎回到他們十歲那年。

林馥蓁垂下眼眸。

再擡起頭時。

他已經站在她面前。

眉清清楚楚,目清清楚楚,珍珠白的手工禮服,整齊的發型,一小撮發絲垂落至額頭處,讓精致俊美的五官平添出幾分桀骜。

上帝的寵兒按照上帝的意願成長着,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女人們的心頭好。

十五歲時,林馥蓁曾經好奇于二十五歲的連嘉澍會長成樣的一副模樣,漫天繁星的夜晚,對着靜默的星星“我猜,嘉澍二十五歲時會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

二十五歲嘉澍會不會成為這個世界最英俊的男人,不得而知。

但眼前這張臉,是十五歲的林馥蓁所無法想象出的,不是太陽神阿波羅,不是戰神阿喀琉斯,不是所有在流傳于歷史長河卓越偉岸的男性形象。

是連嘉澍,是處于最好時光的連嘉澍。

但,不是嘉澍。

蘇黎世是世界最大金融中心之一,即使林馥蓁不去翻閱報紙不看雜志不玩社交網絡,但她所就職的銀行赫赫有名,那是精英們的殿堂,她沒少從年輕的女同事口中聽到關于這個人的消息。

連氏企業還是他們銀行的大客戶,有一次,銀行行政部漂亮的女同事來到她們部門,做出捧心狀“我見到Yann了,他喝的咖啡是我經手的,這簡直就像是在做夢。”

此時,林馥蓁腦子想着那位女同事的誇張表情,在連嘉澍目光落在她臉上時微笑着,甚至于她心裏面隐隐約約想着“小嬸嬸”這個稱謂。

這個稱謂讓她笑容加深。

落在她臉上的目光一閃即過,轉向柯鈤。

連聖耀挨着連嘉澍站着,在連嘉澍看着柯鈤時在他耳邊低語一番,低語時目光不時間落在林馥蓁臉上,說話內容大致是她看起來很面熟諸如此類吧。

當初連聖耀僅僅因為她是蘭朵拉外孫女才接近她,兩人見面次數不多,相信此時此刻連聖耀也不大确定是不是她。

想必連方綠喬也不敢确認到底是不是她。

現在她的形象像路上普通輕熟女,上班下班,周末宅在家裏,節日才和朋友出行,打扮一下會好點,不打扮泯滅于衆。

在連聖耀和連嘉澍低語期間,林馥蓁一直保持微笑,她現在身份是柯鈤未婚妻,如果連嘉澍不揭穿她的話,她就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的薇薇安。

如果連嘉澍不給她面子,人那她就變成了柯鈤口中“只是在不同階段和兩個姓連的家夥處戀愛。”的女人。

離開法國的第一個年頭,林馥蓁是刺殺中國外交官的嫌疑犯處于被通緝狀态,離開法國的第二年被刺殺外交官澄清:那天拿刀刺傷他的另有其人。

國際刑警撤銷了對針對她的通緝令,但她還是重大貪污犯的女兒,她還得時時刻刻堤防羅斯家的報複,就因為幫她索菲亞不得不遠走南美,不知情的薩娜也只能打包回家鄉,在蘇黎世,林馥蓁隐姓埋名,瑞士是羅斯家族的大本營之一,他們應該怎麽也想不到,他們養的棋子之一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生活,有一句話怎麽說來着,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二零一六年,林馥蓁等來了羅斯家族栽跟頭的消息,在過去的六個月裏,羅斯家族身陷幫助多位名人“離岸避稅”醜聞,因為這份名人名單涉及到英女王導致于羅斯家族焦頭爛額,這個時間點他們自然不會顧及到她,而且據說,去年羅斯家族就已經不再找她了。

現在,林馥蓁也不怕身份被揭露了。

一旦,連嘉澍真不給她面子,對她冷言冷語。

她就這樣回:“你要我為和你的那點舊情而放棄像柯鈤這麽好的男人嗎?想都別想。”

但,暗地裏,林馥蓁還是希望連嘉澍能假裝不認識她。

起碼現在她不想和這些人再有牽扯。

但連嘉澍是一個例外,和舊情難忘無關。

既然接受柯鈤的求婚,就得把一切事情攤在日光底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林馥蓁所願,連嘉澍沒揭穿她身份。

連嘉澍只是沖着柯鈤淡淡笑了笑,目光從她臉上捏過,和連聖耀說,她長得的确有點像林馥蓁。

幾分鐘後,柯鈤媽媽留下的書信成功被轉交到連钊誠手上,那也只起到象征性作用,因為連钊誠已經不認識字,更別提去辨認昔日被“請”走的孩子。

在連嘉澍提醒下,有點尴尬的認親儀式開始了,知道他們不是來刮分遺産的,連家人表現出了應有的熱絡。

昔日和林馥蓁有過幾次接觸的二伯父家三女兒多看了她幾眼,看完她又去看連嘉澍。

連嘉澍和林馥蓁一樣會演,恰到好處的肢體語言讓那些人認定:她只是有點像連嘉澍的前未婚妻而已。

三伯父家最小的女兒笑嘻嘻指着林馥蓁:“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未來小嬸嬸年紀應該比我小。”

在那位說這番話時,柯鈤逮到一個空隙朝林馥蓁擠眼,俨然在傳遞着:讓年紀比你大的叫你小嬸嬸,賺到了。

“我才不稀罕,這是一種變相的變老方式。”隔着幾個人,林馥蓁還以口型。

柯鈤會口語。

淡淡的陰影遮擋在她和柯鈤之間,擡頭,眼睛觸到一雙滿帶嘲諷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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