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幸福，謊言，溫存
幸福，謊言，溫存
我面色蒼白地和小沐回到家中，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我打發小沐去玩電腦，看到他興高采烈地打開電腦，我連忙回到卧室，顫抖着雙手打開手機。我祈禱着一切都只是幻覺，周書根本沒有給我發那些照片，可是當我打開那條信息時，那刺眼的照片還是狠狠地給了我一拳。
像是扔掉什麽可怖的東西似的，我猛地把手機丢遠。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明明說好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為什麽要拍下這些照片？為什麽要把這些照片發給我？周書，你毀了我一次不夠，還想再毀一次嗎？你當抽煙上瘾了嗎？
我驚慌地鎖上門，生怕小沐察覺到，然後被他發現如此狼狽的我。
八年來我耗盡心血搭建的“正常生活”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只需要幾張照片就能讓這一切毀于一旦。
我嗚咽了一陣，又拿回手機，躲進衛生間，顫顫巍巍地撥通了周書的電話。
“喂？怎麽了？”
“你什麽意思？！”我沙啞着聲音質問周書。
“啊？什麽什麽意思？”周書的聲音聽起來很無辜，如果不是那幾張照片，我都要相信他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幾張照片！”
“你說那個照片啊？我只是覺得我拍得很好，一個人欣賞太可惜了，就也給你發來了一份，畢竟你也是合作人員嘛。”
“周書，你是不是有病？！”我怒罵着。
我很确定他只是拍了照片，沒有做其他什麽事情，于是我讓他把照片删了，可是電話那頭的周書笑了一陣，道：“就這麽删了多可惜，我想把這個照片給你家屬看看。是叫何明絮是吧？你說，她看了這個照片，會是什麽感覺？”
“你只是拍了照片，其他什麽事情都沒做，你別以為這樣就可以威脅到我。”我一拳砸在牆上，關節處傳來的劇痛逼迫着我冷靜下來，我垂眸，已經破了皮，泛起的血紅讓我煩躁無比。
“哦？你覺得我把這個照片發給何明絮，她真的會覺得我們什麽都沒做嗎？對了，你是不是沒告訴她你曾經是同性戀啊？林簡，你這是騙婚啊。”周書的語氣吊兒郎當的，恍然間，我好像看見了當年那個臭屁的少年。
“你給我閉嘴！”被戳中了痛處的我有些失控，我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不管你怎麽看我，你到底想要怎麽樣？要錢嗎，還是其他什麽？”
“我可不需要錢，你以為我會讓你把我送進班房嗎？”周書回道。
我快要絕望了：“那你到底想要幹嘛？”
“今天中午，萊瑞酒店見。”周書輕聲道。
“我不去！”我吼道。我知道他是想幹什麽，如果我去了，我想的那件事情在今天發生了，狡猾如周書自然不會讓我痛痛快快地離開。現在他只是拍了照片，我們之前沒有發生過實質的事情，但如果我去了，且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周書一定會拍視頻，到時候我再怎麽辯解都不可能了。
“林簡，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條，你立刻離婚，第二條，你今天中午來。我不想和你廢話太多，你自己選擇，然後把結果給我，如果你不選，那這張照片我不僅會發給何明絮，我還會發給你爸你媽。”
“……周書，你真他媽是個畜生，當初分手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麽舍不得我啊，現在怎麽了？好馬不吃回頭草，你知不知道啊！”我被氣得幾乎脫了力，倚着牆才勉強站穩。
“我後悔了，我當初不該放棄你的。”周書的語氣很輕松。
“所以呢？所以我就要替你負責嗎？你算盤打得可真好啊！”我被他的無恥氣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行了，不管你怎麽說。”周書挂斷了電話，任憑我氣急敗壞打多少個電話回去，他都不再接了。
我打開水龍頭，發瘋了似的洗着臉，不知過了多久，我擡頭，看向鏡中的自己。
恍然間，我好像看到了二十四歲的自己。讓我無比厭惡的年輕的我。
那個能夠和周書溫存的我。
那些早就被我封存的記憶在此刻朝我湧來，當年覺得無比溫暖的親吻、擁抱、纏綿，此刻只讓我覺得想要嘔吐，一想起那些意亂情迷，我的每一寸肌膚都在抗拒，像是有一條黏膩而冰涼的蛇攀上我的身體，發冷的黏液随着蛇的扭動吻遍了我身體的每一處。
從腹部湧上一股酸水，我匆忙打開馬桶蓋，打開的那一瞬間我嘔了出來，似乎連膽汁都被壓榨了出來。我哪怕緊閉着雙眼，淚水還是不由分說地流了滿臉。
為什麽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的身上？為什麽不可以放過我，看在當年那些時光的份上，給我留最後一絲體面吧。
我無力地漱了口，把一地狼藉收拾好。
我打開手機，給明絮打了通電話。
“喂？怎麽了？”明絮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很溫柔。
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故意隐瞞了我和周書的事情，而是告訴明絮，我有個談了很多年的前女友，因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分開了。我和明絮談戀愛兩年後就結了婚，結婚當年有了小沐。這些年裏，我一直扮演着丈夫、父親，我盡全力表演得像個正常人，演技好得哪怕明絮都沒有察覺出來不對。
小沐出生後，我抱着小小一團的他，突然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就好像我從來沒有過不堪的過往，我終于成為了一個世俗意義上的正常人。周書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陰暗面，所幸我有能力永遠不提起他。至少以前是。
但是如今，周書卻又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裏，逼迫着我毀掉我好不容易搭建好的一切。
電話那頭的明絮遲遲沒有等到我的回應，有些疑惑：“咦？不小心按到了嗎？”
“啊，沒有，我只是想和你說一句話。”我放柔了聲音。
“什麽？”
“我——”做了一些心理準備，我緩緩開口，可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些什麽。我們離婚吧？我是同性戀？我前女友來找我了？每一個想法都顯得無比可笑，我茫然地在大腦裏搜尋着，想找到一句話來填補空白，什麽都好，于是我看準了一條最大的謊言。
我聽見我用這輩子最溫柔的語氣說道，“我愛你。”
電話那頭的明絮愣了一下，随後也溫柔地回應：“我也愛你。”
這些年裏，我不知道對明絮說了多少次“我愛你”，就好像我的心沒法給的，我就用語言和行動給她，我為她編造起了一個所謂“愛”的謊言之家，她和小沐都堅定不移地認為我們一家是洋溢着幸福和快樂的一家，只有我知道幸福的糖衣下有多麽不堪。
結婚那天，我告訴她，“我愛你”。
生下小沐那天，其他人都跑去看小沐，我走到她的床邊，握着她的手，說，“我愛你”。
小沐過生日的時候，我告訴小沐，“今天是媽媽的受難日”，然後和小沐一起對明絮說，“我愛你”。
我說的愛越多，我越心虛。
我不吝啬于給明絮擁抱，可仔細想來，我卻不習慣吻她。
她也只當我是害羞，經常偷偷在我臉頰上印下一吻，我只是笑着撓了撓臉頰，卻不會回吻她。
我知道怎樣去表達愛，于是給出了無數個光鮮亮麗的包裹，以為裝的是滿滿愛意，可劃破來看，都塞滿了幹草。
像說服自己似的，我又重複了一遍愛意，好像我多說幾次，假的就會成真。
桌子上擺着的那一張全家福，明絮和小沐都笑得好開心好開心，我的笑容看起來卻有些別扭。
明絮被我逗笑了：“好啦好啦，我今天晚上就回來，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我想吃火鍋。”我笑着回道。
“好，我再給小沐做個可樂雞翅，他最喜歡吃這個了。”明絮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
一直以來，我都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明絮和小沐的愛意。
我和明絮又聊了幾句，最後，她笑着挂斷了電話，我放下手機，走出房門。
“小沐，陪爸爸去超市買菜，今晚媽媽要做火鍋，還專門給你做可樂雞翅哦！”我的語氣很誇張，誇張得我都有點想哭。
如果當年我的父親用這種語氣說話，我一定會欣喜若狂地從房間裏蹦出來，撲進他的懷裏，感受着他的愛意和溫暖。
小沐驚訝地說了一聲“真的嗎”，從書房裏沖出來，随後撲進我的懷裏，笑着，奶聲奶氣地說，“最愛爸爸媽媽了！”
他絕對不會懷疑我給的愛。
我和他在超市逛着，小沐在玩具區走不動道，他拿着一個大炮模型，沖我撒着嬌，我笑着點頭同意了，他欣喜若狂，讓我彎下腰，親了我一下。
有人說，小沐能夠這麽自然地表達感情是因為我和明絮做得很好，讓小沐在充滿愛意的環境下長大。
是啊，充滿了愛意。
我掏出手機，給周書發了一條消息。
我問他，房間號是多少。
在我把消息發出去的那一瞬間，我聽見小沐甜甜地叫了一聲“爸爸”，我擡頭，問他怎麽了，他拿着明絮最喜歡喝的酸奶，道：“我們給媽媽買點酸奶回去喝吧？”
“嗯，好！”我點了點頭，把幾瓶酸奶放進了購物車。
從超市出來，我問他，中午想要吃什麽，爸爸請客。
小沐想了一會兒：“白胡子爺爺！”
他說的白胡子爺爺就是肯德基，之前我和明絮帶他去肯德基，他指着招牌問明絮那是什麽，明絮告訴他那是肯德基，小沐就繼續問什麽是肯德基，我說那個白胡子爺爺就是肯德基，從此小沐就把肯德基叫做白胡子爺爺了。
我笑着說，好。
小沐吃完飯後就會犯困，從肯德基出來後，他的腳步就有些飄了，我連忙把他帶回家，下車的時候，他已經在後座睡熟了，我先把他抱回家，再下來把買的東西提回去。
睡熟的小沐只有很小一只，我有時會很好奇以他的視角，這個世界會是什麽樣子，或許他也很好奇，在爸爸媽媽看來，這個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他已經六歲了啊，從那個一天要睡二十來個小時的小嬰兒變成了如今這個需要在學校戴紅領巾的，一年級孩子。
我為他蓋好被子，放下窗簾，吻了吻他的額頭。
出門前，我把明絮喜歡喝的酸奶凍進冰箱，又預約了銀耳湯。明絮回家的時候，就可以喝了。
咔噠一聲，我為門落了鎖。
我下樓，上車，打火，駛離小區。
我離開家，朝萊瑞酒店駛去。
從由謊言編織起的幸福假象脫離，朝殘酷的現實墜去。
我到了周書的房間，敲響了門。
“你來了。”周書挑了挑眉。
“速戰速決，我已經做了準備了。”我回道。
“你還記得怎麽準備啊？”周書笑了。
“自然記得。”我不耐煩地推了推周書，進門，上鎖，吻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