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固執
固執
我失神地坐在沙發上，小沐還沒有睡醒，但我依然把電視打開，随便選了個電影放着。窗簾被我拉得緊緊的，只有幾絲陽光從兩片窗簾的縫隙間露出來。我木然地盯着電視機，可是全身的鈍痛依然提醒着我，發生了什麽。
桌子上的水杯盛着橙汁，我起身，把家裏的橙汁都拿出來，然後倒進洗手臺。橙汁從盒口倒出時發出的咕嚕咕嚕聲很刺耳，我用盡全力攥緊盒子，希望把最後一點都擠出來。
如果當時我沒有喝周書的那杯橙汁，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電視裏的角色還在不知疲倦地笑着，我把空盒丢進垃圾桶，走到沙發邊，躺了下去。當我失重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到了莫大的恐懼，好像下一秒周書的氣息就會出現在我的身後，帶給我永遠無法逃離的噩夢。
回來之前我已經在酒店洗了澡，我害怕這一身狼狽會被小沐看見。
我想起在酒店裏，周書的氣息落在我胸膛那一瞬間，我擡眸看了一眼床邊的桌子，我看見了一個相機，鏡頭正對着糾纏着的我和周書。
他在錄視頻，甚至不願意僞裝一下。
或許他覺得就算僞裝也沒有什麽用吧。
他說我很聽話，只要我繼續這樣，他不會插手我和明絮的感情，甚至還在我耳邊誇獎小沐是個好孩子，我崩潰地讓他閉嘴，他卻一只手攥住了我的兩個手腕，讓我無法推打他，他問我，如果小沐知道了他的爸爸此刻正哭得死去活來，如果明絮知道了她的丈夫此刻正在一個男人身下上氣不接下氣，他們會怎麽想？
還能怎麽想啊？不過是覺得我惡心罷了。
周書很溫柔地吻着我的眼角，我卻縮成一團。
“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我也不會逼你離婚，不過你要記得，你還有我。”他把我拽到浴室，打開噴頭，用冷水讓我清醒過來，我一個激靈，猝不及防地就嗆了好幾口水。周書不顧我的抗拒，為我仔細洗着頭發、洗着全身的每一處，我罵出我能想到的所有污穢詞語，周書卻依然帶着一副氣定神閑的笑意。
他說，收拾收拾快回去吧，小沐可能在等你。
想到他粗糙的手的觸感，我就不由得牙根發冷。
擡眼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下午四點了，明絮估計快回來了，而且也該叫醒小沐了。
我把電視調到小沐最喜歡的動畫片，起身拉開窗簾，剎那間陽光充斥了整個房間，溫暖得讓我險些落淚。陽臺上明絮種的花迎着陽光投下美麗的影子，小沐養的倉鼠還在不知疲倦地跑着滾輪，我為小沐搭建的木屋模型沐浴在陽光下，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溫柔。
我洗了一把臉，趕走不合時宜的情緒，打開小沐的房門，輕輕推了推熟睡的小沐。
“小沐，該起床啦，都四點鐘咯。”
抛開剛剛在酒店經歷的一切，我現在的生活很美滿，幸福得如同童話。有愛我的妻子孩子，有一份得體的工作，有房有車，這是上大學的我一直向往着的完美的生活啊，不管其內裏是多麽的不堪入目，從表面上看來，這一切都恰到好處。
小沐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的他看起來可愛極了，他向我伸出手，想讓我抱他起來，我笑着，環抱住他，把他從床上抱了起來，我驚訝于他竟然長得這麽大了。剛生下來不過六斤，還沒有我之前養的貓重，如今已經讓我得用力才能抱起了。
我讓他去洗臉，他點了點頭。
水龍頭的聲音嘩啦啦響起，我凝視着小沐的背影。他顯然還沒有睡醒，慢悠悠地擠牙膏、刷牙，正當他刷牙時，他突然轉過身，把牙刷對準我：“魔法攻擊！”
牙膏沫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小沐：“做什麽？”
“魔法攻擊啊！”他的牙膏沫像白胡子。
我笑了：“你趕緊刷牙，等會兒媽媽就回來了。”
看我拒不配合，小沐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轉身繼續刷牙。
明絮晚上六點到家，我連忙問她身體還好嗎，明絮蹲下身接受着小沐的見面吻，笑道：“已經好了，等會兒就給你倆做飯。你們今天中午吃的什麽？”
“小沐說他想吃肯德基，我就帶他去了。對了，鍋裏有銀耳湯，我去給你舀一碗。小沐，你喝不喝？”
“我不喝。”小沐道，他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麽，繼續開口，“我想喝橙汁，家裏還有吧？”
我聽到“橙汁”二字的時候笑容一僵，好不容易才讓眼前的一切把我腦海裏的一團亂麻擠到一邊，小沐的一句話又讓我回想起來那讓我絕望的時刻。
我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嗽：“橙汁沒有了，今天下午我打算喝的，結果一不小心給打翻了。”
“欸？爸爸真不小心！”小沐大聲抱怨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那你要喝酸奶嗎？”
小沐想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我和小沐、明絮坐在餐桌上，桌上是熱氣騰騰的火鍋和小沐最喜歡的可樂雞翅，小沐正拿着個雞翅津津有味地啃着，他實在吃得太投入了，已經吃成了個小花貓。
正當我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時，明絮突然開口了：“老公，我們公司想把我派去瑞典交流一段時間。”
聞言，我一怔：“瑞典？”
明絮點點頭：“嗯，瑞典。這是難得的一次機會，我想去。”
“可以啊，你們公司很重視你嘛，對了，多久去啊？”
“如果我同意了的話，下周二就要走，得在外面呆一年半。我主要擔心小沐，你還要上班，照不照顧得過來？”
我拍了拍明絮的肩膀：“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一定把小沐照顧得好好的！”說着，我突然想起了什麽，看向小沐，害怕他會因為媽媽出差而哭鬧，所幸小沐聽到明絮的話，只是很驚訝：
“媽媽，你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啊？”
明絮把垂到頰邊的發絲別到耳後：“小沐，你想讓媽媽陪你嗎？”
“沒事的媽媽，我和爸爸一定能照顧好自己！你就安安心心去工作吧！”小沐小手一揮，大有幾分大義凜然之态，我和明絮被他的動作逗笑了。
我看向明絮：“是啊，你沒必要為了我們放棄你自己提升的機會。”
我的話打動了明絮，她輕輕靠在我的肩上，輕聲呢喃：“能夠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我默了默，随後撐起笑容：“我也是。”
小沐見我和明絮依靠在一起，便故意大聲喊着“羞羞”，明絮立刻紅着臉坐直，給小沐碗裏夾了一筷子菜，小沐卻突然朝我湊近，看着我的眼睛：
“爸爸，我們一定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對吧？”
他的眼睛很清澈，我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眸中，我看得有些失神。他的眼睛遺傳了明絮，清澈得讓我心虛，好像我一切不可見人的心思都能被看穿，這樣的一雙眼睛仿佛是為審視我而生的，無論我僞裝得多麽天衣無縫，目光與這一雙眼睛相撞時，我都會感到無地自容。
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對，所以明絮你就放心吧！”
明絮笑着，點了點頭。
接下來兩三天周書找過我兩次，我都以要處理工作上的事情為借口推脫了，所幸周書也沒有太為難我，只是告訴我有空了打電話告訴他，我不敢直接拒絕，只好每次都打哈哈過去，糊弄的次數多了，周書不耐煩了，讓我給個确切時間。我知道沒法混過去了，只好說周末有空，可以見面。
我本來以為我會有幾天的安寧，沒想到周一下午的時候，我去接小沐，正好碰上了周書。
看清他的身影時我就想轉身離開，但是他已經注意到了我，周書快步上前，攬住我的肩膀：“真巧啊，今天怎麽是你來接小沐？”
我不自在地掙紮，但是周書的力氣很大，我根本掙脫不開，我嘆了一口氣：“松開，我不會跑的，我還沒接到孩子呢。”
聞言，周書松開了我，目光卻一直落在我的身上，半晌，道：“你還真是沒變啊。”
“你也是，一樣讓我煩。”我回道。
正當我倆僵持不下時，趙老師領着班上的學生出來了，我和周書連忙到家長等候區，我看到小沐和周憶竹并肩走出了大門，而周書好像還沒有看到周憶竹，一個勁張望着，我沉默了一下，道：“我看到你兒子了，和小沐走在一起。”
聽了我的話，周書才找到周憶竹，他下意識地說了一句謝謝，我看他一眼，嘲諷道：“你還會說謝謝啊。”周書只是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轉眼間，小沐和周憶竹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正好趙老師也注意到了我們，我便和趙老師寒暄起來，趙老師扶了扶眼鏡：“還是很難見小沐爸爸來接孩子啊，之前都是小沐媽媽來的。”
我有些尴尬地笑着：“小沐媽媽工作上有些事——”
我話還沒有說完，小沐就大聲宣布：“我媽媽明天就要去瑞典啦，得在瑞典工作一年半哦！”
剎那間，趙老師和周書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覺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小沐的話仿佛一道魔咒，讓我的世界剎那間崩塌，我應該教他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家事的，可為時已晚。
小沐興奮的聲音在我耳邊回旋，我花了很大力氣才沒有跌坐下去。
我聽見周書笑了，他用一種讓我心生惡寒的聲音開口道：
“是嗎？那林先生可得辛苦了。”
我僵硬地笑了笑，拉起小沐的手：“不辛苦，不辛苦。那我和小沐先走了，趙老師再見！”
趙老師笑着和我們作別，我像是在逃離什麽可怖的東西似的和小沐快步走着，所幸，周書沒有再跟上來，我和小沐上了車，我握着方向盤，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爸爸，怎麽了？”小沐注意到了我的異樣，關心地問道。
我扯起一個別扭的笑容：“小沐，以後不要再在外人面前提起我們家的事情哦，這樣不好。”
“為什麽？”小沐有些疑惑。
“因為這是爸爸媽媽的隐私啊。”我的聲音無比顫抖。
小沐仔細想着我這句話的意思，最後點了點頭：“好吧，我以後不會在其他人面前說了。”
我誇了他一句乖孩子，卻發現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叮鈴一聲，手機響了，我頓時睜大了雙眼，消息提示音在我耳畔回響，仿佛是惡鬼的呼喚。
我祈禱着不要是周書的信息，可是天不遂人願，是周書發給我的。
他說，“明天晚上到我家來。”
我呼吸一窒，剎那間我明白了。
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