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憶與現實
回憶與現實
吃過晚飯,我在家裏待了一會兒,便起身——
“爸,媽,我出去轉轉,好久沒回安漢了。”
聽到我的話,我媽笑容一僵,嗫嚅了半晌,才輕聲道:“你在家裏陪陪爸爸媽媽吧,爸爸媽媽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
我知道我媽在擔心什麽,苦笑着,拿出口罩在她眼前晃了晃:“放心,我戴了口罩,沒人認得出來。”我一邊說着話一邊把口罩戴上,“沒關系,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正說着,我手機響了一下,是周書的消息,他說他已經到安漢三中後門了,問我還有多久到。
我皺着眉回了一句“馬上到”,随後抓起我爸放在桌上的自行車鎖鑰匙,“爸,借借你自行車啊!”
其實從我家到安漢三中并不遠,走路大概也只需要十五分鐘,但要我以如今的身份走在安漢的街道上,對我來說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時代的發展似乎遺忘了這座小城,安漢和我記憶裏的那座灰蒙蒙的小縣城還是別無二致,當我騎着自行車,夜風撲在我臉上時,我總有點恍惚,好像我是在趕去安漢三中上晚自習似的。
月色和路燈的光亮糾纏着,照亮了前方的路。
綠化帶裏擠着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花,身側偶爾駛過幾輛小汽車,遠處的紅綠燈閃爍着,空氣中彌漫着秋日特有的氣息,擡眼只看得到零落的幾顆星星。
街邊的小商鋪已經變了,為數不多的沒有搬走的店鋪要麽已經重新裝修,要麽招牌已經泛了舊。
遠遠望見了安漢三中這四個字,我下車,慢慢推着走。
校門口的那盞路燈照亮了一個人的身影,他聽見了我推自行車時的聲響,擡眼,朝我揮了揮手。
我走到周書面前,把車停住,鎖好。
他轉身和門衛打了聲招呼,門衛把電動伸縮門打開一個小口,示意我倆進去。
此刻學生們正在上晚自習,教學樓的每一個窗口都透出燈光。
這些年安漢三中又新修了幾棟教學樓,當年我和周書上課的那棟樓已經被翻修過了,現在看起來比之前要氣派不少。
“這叫什麽樓來着……?”我指着我記憶裏的那棟教學樓,皺着眉,搜尋着這棟樓的名字。
“精一樓。”周書回道,“幸虧翻修了一次,要是還像我們讀書那會兒,現在的學生肯定吃不消。我記得那會兒只要雨稍微下大一點,雨就能漏到一樓,走樓梯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會淋一頭水。”
“欸,那會兒校長怎麽說的來着?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豆腐渣工程的私立學校。”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想起來那個木讷的數學老師兼校長。
周書點點頭,和我并肩走着。
我和他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各自一塌糊塗的現在,而是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回憶回憶那段已經在記憶中稍微褪色了的高中時光。
“現在都有四個食堂了?”周書數着,驚訝萬分,“我們那會兒全校人共用一個食堂,我好幾次還沒吃完,就被初中生趕跑了。”
“那是你自己吃飯太磨叽。”我回道,“我就沒有被初中生趕過。”
周書沒有反駁我,指着草坪上的一處地方問我:“那是什麽花?”
我瞟了一眼:“你眼瞎了?月季都認不出來。”
“這會兒月季還開花?”
“開啊。”我難得解釋,邁開腿繼續往前走着,周書見我不想和他繼續月季的話題,連忙追上來,我和他又走到操場。
當年我和周書入學的時候,這個操場還沒有修好,後來校長急了,催促工人們趕緊修起來,好讓我們跑步,結果忙中出錯,修好的操場剛使用一周就開裂了,而且坑坑窪窪的。
每次到操場跑步都是憑運氣,運氣好可能跑得很順利,或者只是被絆一兩下,運氣不好的,像周書,就能摔好幾次。
“你在這片操場摔過多少次?”我扭頭問周書。
“誰記這個啊……大概五六次吧。”
“當年高考前李夢清還讓我們每天早上來跑步,結果有一天你跑着跑着摔了,把腳崴了,走路都費勁。”我望向遠方,好像看到了那時每天早上站在操場上,監督我們跑步的李夢清。
周書道:“幸虧只是崴了腳,沒有把右手傷着。那次摔得可慘了,我當時拼命護着右胳膊,生怕手出了問題沒法去高考。”
我沒有回應,環顧了操場,發現沒有其他人,便把口罩摘下來,呼出了一口氣。
“悶死我了。”我抱怨着。
周書見狀,也把口罩摘了下來:“是有點。”
我本來是想轉頭質問他,是因為誰的原因,我才得像做賊一樣戴着口罩,但我還是不想在這個地方和他吵起來,于是我只是嘆了一口氣,在操場上慢慢走着。
沉默,并肩。
不知過了多久,周書突然開口:“等會兒你陪我去趟醫院看看我爸吧。”
“你爸見了我,不得把我皮都扒下來?”我冷哼一聲。
“你不進病房就是了。這會兒只有我媽在陪護他。”周書嘆了口氣。
“被你爸把皮扒下來,和被你媽把皮扒下來有什麽區別嗎?”
“我媽早就接受了,自始至終只有我爸反對而已。”
聽了周書的話,我沉默了。
“……我媽也知道你對憶竹很好。”周書繼續道。
我垂下頭,思索了一陣,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戴上口罩:“走吧,這裏也沒什麽好逛的,早點去醫院我也早點回去,我爸媽還在等我呢。”
當我們走出校門時,我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扭頭問周書:“你是怎麽過來的?”
“走路過來的。”
聞言,我皺了皺眉:“我是騎車過來的。”
周書看了一眼我的自行車,道:“你也推着走呗。”
“你多大的面子。”我白他一眼,打開車鎖,不顧周書的呼喚,火速騎走了。
半路上,我卻将車停了下來,嘆了口氣。
我回頭,并沒有發現周書的身影。
我掏出手機,給周書打了個電話,方一接通,我道:“你走快點,我在前面等你。”
“我已經在出租車上了,剛剛喊你你也不聽。”電話那頭的周書忍着笑。
我一愣,罵了一句神經病,挂斷電話,又騎上車,朝醫院飛速蹬去。
當我到醫院門口時,周書已經到了。
“我讓你先別急,結果你倒是跑得快。”周書說道。
“我不想和你吵,你爸的病房在哪?帶我過去吧。”
周書點點頭,帶着我進了住院部。
上了二樓,又轉了幾個彎,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周書的媽媽。
她看到周書和我來了,笑着同我打了招呼,我有些尴尬,只是點了點頭,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一樣說了一句何姨好。
周書媽媽對着周書道:“你爸已經不太清醒了,你進去看看就行,也別和他說話,我怕你倆說着說着又吵起來,他現在情況比較危險,要是情緒一激動……唉。”
“我知道。”周書點了點頭。
話罷,他看向我:“你就在門口等會兒吧。”
我有些不知所措,還是嗯了一聲。
周書打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周書一離開,我和周書媽媽的氣氛就尴尬起來,我在腦海裏搜尋半天,才開口:“叔叔他……是住的單人病房?”
“是啊。”周書媽媽點點頭,“我在這裏工作了快四十年,院長給我了個面子,讓他住了個單間。”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只是點點頭。
在氣氛又一次變得尴尬前,周書媽媽又說道:“你能讓我看看憶竹嗎?我好久都沒看到他了……”
“噢,行啊……我給他打個視頻電話。”我急忙點頭,掏出手機。
周書媽媽制止了我:“不用不用、他興許忙着呢,讓我看看照片就行。”
“沒事,我問問他。”我給周憶竹打了個電話,他很快接通了。
“林叔叔,什麽事?”周憶竹聽起來很開心。
“你這會兒方便接視頻電話嗎?”
“可以啊,我已經到家了。”周憶竹一口答應了。
見他答應了,我便給他撥了個視頻電話,把手機遞給周書媽媽,周憶竹很快就接通了,當視頻接通的那一瞬間,周憶竹“咦”了一聲,随後甜甜地叫了聲“奶奶”。
周書媽媽忙不疊答應着,随後便問他吃飯了沒,作業寫了沒,在那邊和同學相處得怎麽樣。
周憶竹和周書媽媽絮絮叨叨拉着家常,周書媽媽臉上一直挂着笑容,看着他倆這樣融洽,我的內心卻有點不是滋味。
正當周憶竹繪聲繪色地給周書媽媽描述着顧明的生日宴時,周書卻推門走了出來,他神色焦急:“媽,我爸他……”
周書媽媽一聽周書的語氣便知道事情不對,急忙和周憶竹說“待會兒奶奶再和你聊啊”,随後挂斷了視頻,沖進了病房。
不一會兒,醫生和護士都趕了過來,我看着有些混亂的場面不知所措。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醫生走了出來,搖了搖頭。
周書媽媽見狀,立刻哭着跑進病房,我聽着她凄切的哭聲,也感覺眼睛有些酸。
但是我想起來了周書進病房前周書媽媽跟他說的話。
“你進去看看就行,也別和他說話,我怕你倆說着說着又吵起來。”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擡頭看着周書。
他面若冰霜,眼中看不出一絲悲傷的情緒。
我感覺後背一陣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