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首歌
一首歌
----《港風吹》----
周覓/文
半夏小說獨家發表
2023.12.8
“叮”。
電梯停滞，電梯門開。
抵達港城約莫三天時間了。
海城的家長們當年很流行在港生子，以備子女獲得在港戶籍，擁有得天獨厚的考試政策。
方知有算的上是不太名副其實的真·香港戶籍人士。在當地的運氣還算不錯，租公寓這事水到渠成，順得不可思議。
在線上看準房源後，第六感告訴她，這房子就該屬于她這種熱衷花裏胡哨風格的人，于是眼都不眨一下就簽了租房合同。
前屋主是個擁有粉色少女心的老二次元，将這間不大不小的兩居室公寓布置得溫馨又可愛。
那間一眼被方知有看中的、裝修得相當精致的奶油色系小卧室，平時被前屋主用來休憩和娛樂。
另一間書房則用來裝些二次元手辦、堆着些亂七八糟的漫畫書和過期化妝品。
上午約莫九點，貨運公司倆工人一前一後将兩個大紙箱“哐叽”一下丢在玄關處。
方知有緊随其後，拽掉卡通兔拖鞋的防盜勾，不一會兒啪嗒啪嗒趿着涼拖往裏面看。
前屋主臨走前沒給清潔費，東西也沒帶齊。
一些比較古早的黑白風格的漫畫書敞開來丢在地面上，書頁幹燥膨脹得像蝦片似的，用手一摸哧咔響，翻頁時能聞到書頁經久的木質黴味。
再往裏瞅，書房的櫃子甚至放了幾個失去頭顱的手辦。
将整間公寓裏裏外外大致清掃一遍後，方知有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整理自己那兩個大紙箱，只是癱躺在紙箱邊上，手握貓爪美工刀，側着身子劃開其中一個紙箱，裏頭裝的是随身聽、CD機和各種類型的耳機。
她再從裏面拿出一個亞克力的大收納盒，将蓋子一開。
裏頭五顏六色的碟片盒霹靂啪嗒掉落在她身上，跟倒彩虹豆似的。
方知有這人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出于職業的原因，有時候人有點宅，愛宅在家裏，把自己當個小文蛤一樣蜷縮起來。
但，她最大的愛好也不是畫漫畫。
而是聽音樂。
什麽類型的音樂都可以聽一聽，尤其喜歡港風音樂和一些旋律感強的英文歌。
當然，爵士樂和節奏布魯斯也不錯。
她還有一個非常解壓的愛好。
最愛收集一些包裝和封面都漂漂亮亮的碟片光盤。
就比如公寓裏放着的這些，花裏胡哨的碟。
前腳她還累得像個帕恰狗似的癱倒在地，後腳倒出碟片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雞血打滿，将亞克力包裝的碟片們鄭重其事地安放在書櫃中。
風卷進來時，蕾邊窗簾像姑娘甩濕發，簾尾帶了點新鮮的雨露進屋，打在她的脖頸處，涼飕飕的，方知有下意識偏頭朝着窗外看去。
外邊雨停了，天氣甚好。
五月港城多雨，今天出門時卻是意外地放晴。
雨後空氣清新醒人，略帶濕潤的風吹得人煞是涼爽舒心。方知有站在路邊朝着遠闊處眺望，看到了光暈下美輪美奂的雨後彩虹。
空氣間仍是濕潤的，方知有低頭踩着濕漉漉的地面，想來是昨晚在酒店沒睡好，人就跟夢游似的，莫名其妙坐上了一趟去往旺角的巴士。
手機裏的彈窗信息閃個不停，即使不看也知道是粉漫APP總主編的催更信息，方知有自知理虧，美男系列新作已經斷更半年有餘，但她權當沒看見。
事已至此，與其焦慮，不如坐下來好好把自己的胃先填飽。
她找了間當地特色的網紅店，座位靠窗，翻開菜單後火速點餐。店內招牌菜是最近某種草平臺上很火的巨無霸龍蝦拌喇唦面。
店家出餐挺快，赤紅的大龍蝦占滿整個面碗，比她的手還要大上一圈，再配上濃郁的金黃色鮮湯和細面，看上去就很饞人。
方知有所有所思地點點頭，伸出幹淨白皙的小手對着面碗比了個相框。第一時間在腦海裏複刻出了龍蝦面的漫畫形态，想來這也是個很好的繪圖素材。
雖然很餓，但是這碗面看上去視覺沖擊力實在是太強了。
于是即便方知有肚子餓得“咕咕”叫，還是不忘第一時間打開攝像頭讓手機先“吃”。
“咔嚓”。
一張構圖完美，色調誘人的龍蝦面相片記錄成功。
方知有撥了撥耳邊的碎發，默默坐在窗邊的小桌旁編輯朋友圈，待動态發出後才開始動叉幹飯。
就算是吃飯也不閑着，她的眼睛正偷瞄着那些方才推門而入的男男女女。
這家網紅店甚少有阿叔阿公一類年紀的人進來用餐，多是年輕人，俊男靓女數不勝數。方知有低頭咬了一口龍蝦肉，再擡頭時目光停留在了一批國中生的身上。
還是很少有的。
他們每個都個高肩寬，同時講着她不大能完全聽懂的本地話。
男孩子們手裏端着幹幹淨淨的新籃球，身後背着潮牌聯名款的雙肩包，走起路來輕盈矯健，氣質陽光開朗，很清爽，很難得。
帥是帥的。
方知有砸吧砸吧嘴裏的龍蝦面，心道，港城學生仔這個題材上半年已經畫過了。
再畫一次估計又要被總主編駁回，再痛批一句炒剩菜。
她吃完碗裏最後一根面條，又拿起鋼勺舀了幾勺鮮湯，抿了兩口。
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後，方知有經過那堆國中生的桌邊，看穿着得體西裝的服務生将幾份同款龍蝦面呈放到他們面前，聽到這幾個國中生舉杯碰杯，高喊“畢業快樂”。
走出店門，她回頭透過玻璃再度回看那幾個國中生，陷入沉思。
到底畫不畫？
在來港城捕捉靈感的前段時間，方知有在海城淨忙些吃喝玩樂的事情，要麽就是選擇在家躺屍，電話關機，看起來心思不在正軌上。
其實是已經遇到了漫畫創作的瓶頸期。
讀者的期望值過高，這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當方知有還在糾結畫不畫國中生這個主題的時候，人已經晃蕩到了金魚街，索性一邊吹着小風一邊在街邊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天色漸沉，這是港城五月的常态，之後恐怕還會下雨。
風起，雨滴打在方知有的睫毛上，看來要趕緊找個去處躲躲，她順勢在一家名為“Angle love”的咖啡店招牌檐下站着。
方知有随便點了一杯店內的招牌濃咖啡，這家店的餐單用得是花體字，咖啡的名字取得也挺抽象，沒有一杯能讓她看得懂。
不過咖啡紙杯和杯套的設計卻是意外的好看，狠狠抓住了小畫手方知有的審美口味。
奶霧粉的底色，上面英文印刷體的顏色則是深邃而純粹的濃黑。
杯套的設計則是源自小天使的白色羽翼。
很可愛，以至于還沒品嘗這杯咖啡就已經在期待它的味道了。
然而等她喝上一口才知道什麽叫做顏值詐騙。
方知有心超大地眯着笑咬了咬吸管，一口下去卻苦到叫人懷疑人生，那股回過勁來的酸澀讓方知有皺緊了眉頭，她趕緊将咖啡原樣收進了棕黃色的複古牛皮紙袋裏。
此時雨也停了，她忙不疊找店員要了杯白水漱口，又一邊将紙袋懸在腕上。
丢下紙杯後，她點着頭跟人家道了一聲3Q，又拎着袋子雙手在手機屏幕上滑啊滑，行動間，牛皮紙袋被她晃得嘩啦作響，方知有站定，低頭去看了眼網友的旺角旅游攻略，翻到了自己最感興趣的一頁——唱片店合集。
其中，“The HK wind blows”是旺角最知名的一家唱片店，也是唯一一家常有樂隊在天臺駐唱的唱片店。
據說，這家唱片店之所以被稱之為旺角最有名的唱片店，完全就是顏值至上。
花哨而繁雜的裝修設計，一幢遺世獨立的店面。
最值得一提的是，“The HK wind blows”的牆壁被各類音樂周邊，諸如應援旗幟、醒目的海報、綁在樓面上電量不足的熒光棒包裹着，樓上頂是一堆敞在外邊樂器，架子鼓、吉他、貝斯、電子琴……
到了夜晚，人半醉半醒時，恍惚間看見随着燈光和音樂的震撼。
突兀又多巴胺式的。
一家憑借着音樂的脈搏砰砰直跳的，像城鎮心髒一樣的存在。
若不了解情況，第一瞬間一定會被錯認為Live house或者酒吧一類的地方。
誇張到像是地球online這款游戲裏，每個人類NPC都必來打卡的快樂集中地。
身材性感火辣的女店員，性格活潑開朗的帥氣男店員，甚至連假期來店裏打工的兼職生都盤正條順，索到痹。
更有傳聞道，這家店的店主是PIP公司的時裝男模，會時不時空降唱片店。
這幾個噱頭一出，唱片店的熱門程度可想而知。
方知有抵達店門口的瞬間，被聲勢浩大的人流狠狠震驚，站在店外即可看見裏面人流攢動，比肩接踵之狀。人多的時候，每個人就像是被泡在了熱氣騰騰的麻辣火鍋裏面，有種歡快的淩亂，同時，一樓重金屬的音樂配合着人聲、玻璃瓶的撞擊，音感豐富到不像話。
她見縫插針地鑽進來，第一眼鎖定了店內最高層的唱片展覽牆。
上邊擺放展出的都是一些絕版的收藏級碟片，按照國家類別和時間順序擺放，一時間叫人目不暇接。
這裏，幾乎所有碟片商品櫃都具有不同的設計，有些碟是規規矩矩擺放在櫃架上，有些則盛放在底層，疊多米骨諾牌似的擺放整齊，需要翻書一樣細細查看；
有些是随意地散落在地毯上，也有一些碟片拿在巨型公仔的手裏，或者是通過中間的圓孔，串糖葫蘆似的将碟片們串成一個高高的蛇形。
而碟片的品類之多讓方知有驚訝地感嘆出聲。
天堂！
這裏絕對是碟片收集狗的天堂。
裝咖啡的牛皮紙袋暫時不知該丢到哪裏去，便挂在一樓店鋪角落的挂鈎上。
在人群攢動之中，方知有挎着毛絨兔小包，誇張地趴在一整架唱片櫃上，臉貼在Taylor swift 那張1989豪華版專輯碟片上大呼“真香”，眼睛在各個歌手的碟片上來回掃視，最終将喜歡的碟片下水餃似的統統撂進塑料籃簍裏。
端着一大堆貨品的店員鐘麗莎一眼關注到了正在店內激情掃貨的方知有，于是百忙之中還不忘操着妩媚高昂的聲音提醒了一嘴。
“唔該許上便付款臺埋單。”
（請到上邊收銀臺結賬哦）
那一瞬間，方知有內心僅有一個感嘆，原來漫畫裏的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在現實世界裏都是存在的。
她揣着欣賞的目光恍惚片刻才回了個“好”字。
而那位女店員已扭着細腰将貨品端上了二樓。
……
何霖烨方才結束拍攝，回到店內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東西喝，一眼看到員工休憩室外邊的挂鈎上吊着“Angle love”的咖啡袋。
于是他相當自然地拿起咖啡袋，端出來後發現是自己常喝的口味，猜想估計是店員剛買的。
“麗莎，多謝。”
他咬着吸管暢飲苦咖，人倚靠在員工休憩室簾子後邊的牆上，透過簾子的一豎縫隙，身形半遮半掩。
當吸管彈出唇齒之時，他看見個小姑娘正站在付款臺那邊的朝着他這個方向看。
好像在看他手裏那杯咖啡。
“多謝？咩啊？無端端懵咗，無厘頭。”鐘麗莎一邊掃貨碼一邊疑惑地回應。
（謝謝？謝什麽？無緣無故發懵了？莫名其妙的）
“Coffee啊。”何霖烨舉了舉手中的咖啡。
“冇啊。”
（沒買啊）
“那個……”方知有接過店員鐘麗莎遞來的商品袋，攥住袋子的提手，緊張到手指扣緊了自己包包上兔子的眼珠，“那個好像是我剛放在下面的。”
鐘麗莎聽罷爽朗一笑，相當犀利地用流暢的粵語嘲諷底下端着咖啡的老板，說他命大，店裏人來人往，不知來源的飲品也敢喝下去，改日街邊毒藥也敢喝，遲早有天暴斃街頭，店裏不會有人給他收屍。
何霖烨翻開卷簾，站出來，這回方知有看清楚了。
店裏人頭攢動，可即便人多，她還是能從旋梯向下看的時候，感受到這家唱片店店主的帥。
和周圍的人簡直不在一個圖層。
一身紳裝格調，卻又偏偏不愛好好穿衣，襯衫的領口松松垮垮直接開到了胸口，一條深色高腰西褲更是襯得腿部格外修長。
有位面露驚豔神色的女顧客撲過來求合影時，他雙臂高舉做投降狀，那杯咖啡卻還握在手裏。
出于職業習慣，方知有看怔了神。
視野從咖啡轉移到了那人的肩部，肩膀是又寬又硬朗，再往上看是一張不羁随性的面孔，一舉一動卻斯斯文文，一點也不刻意，簡直有味到不像話。
“老細！”鐘麗莎還是沒忍住。
（老板！）
“做咩啊？點樣？”
（幹什麽？怎樣？）
他的聲音輕緩低醇，帶着些慵懶的調調。
鐘麗莎解釋的時候指了指一旁的方知有，何霖烨的目光很快追随過來，他也知道了是自己手賤喝了店裏一個女顧客的咖啡。
低頭一察，咖啡吸管上還殘餘了女客人的西柚色唇印。
